天才陨落,集体之过
施化
谁都向往民主社会,谁都知道在民主社会里,底层大众不再受欺压,法律彰显公平正义。但很少有人追问,民主社会怎样才得以建立?一般以为,只要推翻了旧制度,一夜之间就可建立起新的民主制度,比如像刚刚发生在尼泊尔的政权更替那样。没这么简单。因为同样的情况发生得太多了,人们期待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复杂的曲折反复。不必去考证埃及伊拉克叙利亚,只要回头看看中国,1911年的政权更替,1949年的政权更替,除了政权名称变了,其余什么都基本没变。前一个结论被鲁迅先生说过,后一个至今也没人敢说。
为了搞清政权性质,人们就设计出一系列不同的意识形态,比如,共产主义,资本主义,左派,右派,保守派,激进派,自由主义者,原教旨主义者,极权主义者,恐怖分子,试图贴标签式地把不同政权归类,肯定哪一类否定哪一类。结果不搞还好,越搞越糊涂,每种观点都固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相当于做了许多无用功。
话说回来,事情本可以相当简单。这个简化就是,当大众的基本意识改变了,哪怕同样名称的政权不变,社会自然会跟着改变。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只按大众的意识行事。大众有什么意识,社会就怎样运行,亦步亦趋,不偏不倚。就好像人体的所有特征都根据基因形成,大众社会也是同样,所有特征都翻照模因定型。模因就是语言和叙事。祖上说什么故事,后代一模一样地传下去,便有了模因。前面提到的大众基本意识,正是由一整套故事形成的模因。干坏事的罪魁祸首不一定只是昏君,因为凭他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浪,后面必须有庞大的执行队伍推动才行。没有人追捧的皇帝不过孤家寡人。常有人形容谁谁为希特勒,这一说法很幼稚。没有狂热的德国大众忘我拥趸,谁也当不成希特勒。
叙事改变模因。由此可见,一代人想要改变意识,必须有意说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故事,尤其当这些故事带有前瞻的价值判断。今天在这里想说的“天才陨落,集体之过”,就是一种不同以往,带有不同价值判断的故事。
不过,细细查找,还是能在祖先的遗产里找到类似。中国有一句成语“众口铄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出自《史记 张仪列传》,指众口所责,虽坚如铁石之物,亦告熔化;诽谤不止,令人难以生存,而遭毁灭 。后喻舆论作用极大,众口一词,积非成是;流言可畏,颠倒是非,置人于死地。不过自近代以来,这个古人智慧的经验总结,被在集体主义引领下的中国政治冷藏,鲜为人知。
集体,众人,大众,人民这一类的词汇,近百年来,一直被一圈圈耀眼的光环包围着,谁也看不清它们的真面目。主流媒体的叙事和人人必读的教科书里,这类词汇的正面性或者说神圣性,可谓不容置疑。因为有人需要。谁?至高无上的统治阶级。他们通常以大众的代表自居,以便掌控和剥夺他们。更进一步,由于集体无意识,像一个巨婴,很容易被有心人洗脑和操控。这也是为什么有人曾提出过类似“乌合之众”的指控。
本来,凡形容群体的概念,都该算作中性,起码不是不可迕逆。至少中国古人就不迷信众人。我的一些朋友,则非常迷信集体主义,并用一把筷子不容易折断来证明集体的强大千真万确。但在我眼里,那只不过是蛮力,不足为道。因为集体从不思考。
有谁见过集体思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一大群人聚在一起,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算了吧,那是考场,而且思考的是同一道问答题。思考从来只属个人行为,甚至不超过两个人。即便两个人想法同样,那也叫不谋而合,不是共同创造。
众人聚集在一起,不可能深思熟虑推敲论证。对一件事他们常常只有两种选择,是或非;对人也一样,杀掉或者拥戴。假如恰巧这时有人提出,且慢,让我们再思考一下,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那就完了,这个人一定被赶出门去,没人搭理。众人或集体的思考,用的不是大脑,而是肾上腺。并不是说,一群人里没一个有头脑的人或者天才,但这样的人绝对少,并且绝对会被碾压和边缘化。为什么?这是现实,上帝就是这样创造的。“就你聪明?”一句不用智商的口水就能把你淹没。通常,聪明的人当众不说话。就这一点讲,查理.柯克实在不够“聪明”。
这一人人心中有嘴上无的常识,打小就没有从教科书里看到过,可我却从二十年的网络生涯中悟到了。我见证过无数次网上讨论的互怼或撕逼,然而没有一次可以提炼出一点有价值的道理。严格讲,有时能从一个人的独立的发言中读出某些真谛,但与对骂或互殴无关。每个人的修养学识逻辑训练差异这么大,尤其个人的利益不同,甚至相反对立,怎能指望激发出良好的化学反应?不过,貌似集中的结论还常常有,那只在一个条件下,就是赞同和附和的人占绝大多数,相当于从众效应。众人说对的,就是对的;众人说错的,就是错的。至于说众人有能力判断是非吗?只有天知道。
也许人们已经忘了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出生于伯里克利统治的雅典黄金时期,出身贫寒。父亲是雕刻师,母亲为助产士。苏格拉底的妻子是赞西佩,有3个儿子,苏格拉底死时他们都还很年幼。苏格拉底强调“美德是所有事物里最宝贵的东西;一个人最理想的生命是将其一生奉献于寻找道德与真理。真相被隐藏在阴霾之下,而哲学家的任务就是要揭露出他们的所知竟如此之少。”据说他常常在街头与人辩论,让别人证明他错在哪里。他的智慧引起当时那些被他质疑愚蠢的雅典政治人物的仇恨,因此导致了一场不敬神的审判。苏格拉底被500位公民所组成的陪审团,以280票对220票被判有罪。后以360票对140票以不虔诚和腐蚀雅典青年思想罪名判处死刑。苏格拉底原本有机会逃跑,他的学生们已经为他准备好贿赂监狱守卫。但被拒绝,因为他自认必须遵守这个城邦的法律。最终他饮下毒堇汁而死。依据《斐多篇》记载,苏格拉底死时相当平静,坚忍地接受了对他的扭曲判决。
几乎同样的命运还有耶稣。耶稣出生在公元元年左右的罗马帝国犹太希律王国。30岁时,耶稣在约旦河接受施洗约翰的洗礼,并在旷野四十天禁食祷告,其间通过魔鬼的试探,后开始在故乡加利利一带开展传道。耶稣表示他是神的儿子,用浅近而生动的话语,包括许多比喻,宣扬天国的福音,并施行神迹,比如医病和赶鬼,让人们可以信他。这过程中,他与犹太宗教领袖产生了很大的冲突:耶稣在安息日也医病;他接近当时为犹太社会所鄙视的罪人,如税吏、外邦人、犯奸淫的妇女,予以安慰鼓励,并向他们传讲福音;他批评犹太宗教领袖的形式主义和假冒伪善。终于被这些宗教领袖仇视,开始计划要处死他。就在传道三年之后,他在耶路撒冷被捕,受犹太当局审判,被交给罗马总督本丢·彼拉多,钉上十字架。耶稣之死并非因为有罪,只不过因为得罪了当时的大多数,宗教当局与民众。
由于思想和言论不为当时的大众所理解;又由于才华过于出众,被大多数人羡慕嫉妒恨,天才必死。联想到近日被当众惨杀的美国青年意见领袖查理.柯克,很容易想通其中的道理。柯克不也有很多信众吗,怎么会联想到被集体杀死?这里的逻辑有点绕,且听我慢慢解释。
其实杀死柯克的凶嫌罗宾逊也是一个青年才俊,学业优秀,兴趣广泛。最终如被定死罪,也是被集体杀死的天才之一。据透露,嫌犯在读高中以后,便接受了左翼学校和社交媒体的影响,开始学会仇恨。他设计的谋杀在他心目中,完全是代表某一思潮或势力的正义之举。这些势力不仅在美国的一些大城市,甚至在世界范围包括中国,都有雄厚的集体基础。不信请读读一句网友的评论:“想想两个很麻烦的点,一个是拥枪却被枪杀于大庭广众之下;一个是发枪给老百姓,老百姓却知道把枪口对准谁。”听话听音,难道反对拥枪的老百姓(众人集体),就有权决定柯克的生死吗?总之,是集体并且极其庞大的集体给了凶嫌以正义感,决心和勇气。有巨大的集体在其后背书,谁会对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产生怀疑?反证一下,假如仅为了私人恩怨,罗宾逊不会为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因比自己优秀铤而走险。
最后总结两点。一,集体的能量巨大,可以排山倒海;不过,谁也不保证,同样的能量,不会毁灭人类。要知道集体的眼光极其有限,别对它过于信赖,依靠和盲从。二,民主不靠多数决定正误对错,靠的是理性和思维。所谓少数服从多数,只不过是在议而不决的情况下,暂时的折中妥协,以待时间来证明一切。一旦把讨好多数笼络多数收买多数当作民主的真谛,民主就死亡了。
用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来反思查理.柯克被害案,或许可避免大量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形态争议。
2025-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