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与金砖国家的魅力：东南亚视角
蒂蒂南·蓬苏迪拉克 (Thitinan Pongsudhirak)是一位泰国政治学家、演说家、曼谷朱拉隆功大学政治学系国际关系学教授和该大学政治学研究所所长。周三 (6 月 25 日) , 他在《地缘政治情报服务》发表评论称: 华盛顿2025年的关税冲击加速了东南亚向金砖国家寻求地缘政治和经济替代方案的转变，但这并非没有风险。他还指出，金砖国家的专制倾向引发对民主化努力的担忧, 川普的政策破坏多边主义，迫使全球大多数国家转向金砖国家, 东南亚国家寻求多元化联盟并对冲全球风险。
如果要为二战后国际体系的消亡定下一个日期，那非2025年4月2日莫属。那一天——所谓的“解放日”——美国总统唐纳德·川普向震惊全球的民众宣布了普遍的“互惠”关税。这一赤裸裸的保护主义举动，相当于美国放弃了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而讽刺的是，这一秩序正是美国在过去八十年里参与构建和维护的。
如今，全球贸易、投资和金融领域正处于一个危险的时代，各国在单边主义而非多边主义、竞争而非合作、民族主义而非相互依存的道路上占据绝对优势，一心想在“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下主宰和重塑世界秩序。
对于东南亚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期，各国必须保持警惕，努力求生。甚至在川普第二届政府执政之前，这些国家就已在中美地缘战略冲突加剧的背景下，不断实现多元化和再平衡。川普总统咄咄逼人的政策姿态，可能会促使东南亚在“全球南方”的框架下，尤其是在金砖国家集团（最初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组成）内寻找其他合作与发展平台。
金砖国家增长迅猛
金砖国家集团最初成立于2006年，到2023年仅接纳了四个新成员：埃及、埃塞俄比亚、伊朗和阿联酋。随着全球形势的变化，以及俄罗斯于2022年2月入侵乌克兰并随后实施制裁，一些发展中国家逐渐接受了西方的主导地位。到2024年10月，在俄罗斯西南部城市喀山举行的第16届金砖国家峰会上，金砖国家已拥有9个“伙伴国”，尽管其中一些国家并不支持俄罗斯的侵略行为。这五个国家分别是白俄罗斯、玻利维亚、古巴、印度尼西亚、哈萨克斯坦、马来西亚、泰国、乌干达和乌兹别克斯坦。印度尼西亚于2025年1月正式加入金砖国家组织。
对于东南亚地区而言，金砖国家组织提供了超越全球政治角逐的地缘战略空间，这些角逐涵盖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战争、美中对峙，以及以色列在中东与哈马斯、真主党和伊朗的冲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以色列在中东的行动长期以来一直是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关注的焦点，而印度尼西亚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
作为世界经济中一个快速增长的地区，东南亚市场规模仅为中国的一半，国内生产总值 (GDP) 总和接近4万亿美元，并且地处印太地区动荡与繁荣交汇的地带，因此东南亚地区普遍认为金砖国家组织存在优劣之分。
对金砖国家的兴趣程度不一
一方面，尽管地缘经济效益有限，但金砖国家平台提供了对抗西方的地缘政治筹码。
菲律宾一直是最不愿加入的国家，因为马尼拉认为中国在金砖国家中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菲律宾是东南亚国家联盟（东盟）成员国，一直在与中国争夺南海的海上霸权，在小费迪南德·“邦邦”·马科斯总统的领导下，马尼拉进行了强有力的斗争。菲律宾严重依赖与美国的联盟，也依赖华盛顿对抗中国。菲律宾加入金砖国家可能会损害美国的善意和支持，因为美国反对这个支持全球多数派俱乐部的发展势头和方向。
2023年，与菲律宾不同，柬埔寨、老挝和饱受内战蹂躏的缅甸表达了加入金砖国家的兴趣。
柬埔寨担心，如果其支持联合国因莫斯科的侵略行为而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将使其在金砖国家的利益化为泡影。然而，以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泰国为例，签署联合国针对俄罗斯的决议并不妨碍其在金砖国家中扮演重要角色。由于柬埔寨已处于中国在东南亚大陆的地缘政治势力范围内，金边有意以合作伙伴而非成员的身份加入金砖国家。
老挝是东南亚仅有的两个在联合国所有针对俄罗斯的重要决议中投弃权票的国家之一（越南除外），因此老挝可能加入金砖国家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内陆小国人口760万，GDP达150亿美元，却欠中国大量的基础设施贷款。事实上，老挝经常被视为一个听命于中国的附庸国。
另一方面，缅甸缺乏明确的国家代表。2021年2月，缅甸军政府在国家行政委员会的领导下夺取政权，其领导人敏昂莱大将并未得到所有东盟国家政府首脑的认可，因此未能参加东盟峰会。此外，缅甸驻联合国大使仍由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政变前民选政府的代表担任。因此，缅甸有意加入金砖国家，无论是作为成员国还是合作伙伴，都存在问题。
在该地区的另一个极端，新加坡不太可能申请加入，因为这个富裕的岛国已因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而对其实施制裁。由于金砖国家加入程序基于协商一致，五个核心成员国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拒绝申请者。就新加坡而言，拒绝的一方将是俄罗斯。而文莱这个小国尚未就加入金砖国家表明立场。剩下的四个东南亚国家对金砖国家在该地区的发展至关重要：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
印度尼西亚加入金砖国家的逻辑
印度尼西亚最初并未表达加入金砖国家的兴趣，但在2024年2月大选后改变了态度。在总统普拉博沃·苏比安托领导的、秉持国际主义理念的政府领导下，印度尼西亚于今年早些时候加入了金砖国家。印度尼西亚在东盟和二十国集团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雅加达希望进一步“多元化”其地缘战略选择，而加入金砖国家被视为其全球影响力的另一个重要舞台。由于东盟在缅甸内战和南海海上问题等问题上存在分歧，印度尼西亚很可能不希望受到该地区组织的阻碍。加入金砖国家使雅加达能够在世界舞台上前进，尤其是在其总统是一位内心坚定的国际主义者的情况下。
金砖国家是一个超越西方大国、由全球多数国家组成的组织，对印尼来说并不陌生。印尼与印度一样，既是多结盟国家，也是不结盟国家，尽管印尼与中国的关系以及俄罗斯的扩张主义存在一些棘手问题。此外，在中东地区以色列冲突中，印尼与巴勒斯坦的团结也增强了其对金砖国家的兴趣。
印尼人普遍批评以色列在中东的行动，并同情巴勒斯坦人的困境。不出所料，印尼与以色列之间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此外，印尼对加入拥有38个成员国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寄予厚望，希望以此促进经济改革和发展进步。然而，以色列作为这一发达国家组织的成员，以及特拉维夫可能引发的反对，可能会使这一举措变得复杂。
马来西亚作为金砖国家的伙伴
马来西亚的处境也类似。作为2025年东盟轮值主席国，马来西亚希望最大限度地提升其国际地位和地缘战略影响力。在联合政府的领导下，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易卜拉欣巩固了政治权力，并着眼于连任，他希望充分利用其国际参与，并利用这些机会在国内获得选举红利。安瓦尔总理在其政治生涯的第四个十年中，一路坎坷，或许也希望留下政治家般的政治遗产，而这部分建立在与金砖国家的伙伴关系之上。
与印度尼西亚一样，马来西亚对以色列持批评态度，与这个犹太国家没有正式外交关系，优先关注缅甸内战，而没有将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视为东盟关注的最紧迫问题。由于马来西亚对以色列的坚定立场以及西方对以色列的支持，与金砖国家的合作对吉隆坡而言具有额外的价值。
印尼和马来西亚近期都加强与中国的合作，这并不令人意外，这要归功于安瓦尔总理于2024年11月在北京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晤，以及普拉博沃总统同意与中国在此前被认为属于印尼主权的邻近海道进行联合勘探。
泰国在金砖国家和经合组织的轨迹
泰国在加入金砖国家浪潮中走在东南亚其他国家之前。在时任总理斯雷塔·塔维辛的领导下，泰国于2024年5月下旬正式宣布与金砖国家合作的决定，外交部长马里斯·桑詹蓬萨随后不久前往俄罗斯，正式登记泰国的申请。曼谷也寻求加入经合组织。泰国政府申请成为金砖国家伙伴国的原因是，在缺乏政策进展的情况下，泰国希望能够迅速拿出切实可行的成果。
仓促行动的另一个原因是国内消费。斯雷塔总理在加入经合组织方面进展甚微，其政府的国内议程也陷入困境。金砖国家在泰国国内被视为一项可实现的成就和快速的胜利，泰国于今年1月成为金砖国家伙伴国。在总理帕东丹·西那瓦的领导下，泰国延续了这一政策策略，于5月签署了加入经合组织的申请，尽管国内政治纷争仍在持续。
川普2.0、金砖国家与东南亚
金砖国家的吸引力和发展势头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的政策态势。在乔·拜登总统的领导下，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因此受到国际社会谴责和制裁之后，金砖国家成为了俄罗斯的一种庇护所。正因如此，金砖国家活动和讨论在2022年至2024年间突然爆发，包括具体吸纳新成员和伙伴。在俄罗斯持续战争和随之而来的制裁时期，寻求与全球多数国家协调，组建一个具有潜在地缘经济利益的地缘政治集团的国家，纷纷加入金砖国家伙伴国框架。
随着拜登总统任期届满，川普总统于2025年1月开启第二届政府，金砖国家得到了进一步的推动。甚至在就职之前，川普先生就以戏剧性和高调的方式撼动了全球经济体系，这与近代历史上任何其他主要领导人都不同。
他的一个大胆举动是承诺，如果金砖国家试图进一步“去美元化”并提出一种替代的全球储备货币，他将对其征收100%的关税。几十年来，美元霸权及其作为默认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问题一直是全球大多数国家以及其他发展中国家面临的症结所在。
自俄罗斯发动乌克兰战争以来，全球经济对美元主导地位的不满情绪愈演愈烈。这场战争导致俄罗斯实施制裁，一些人认为这些制裁是将西方的工业、贸易和货币政策“武器化”。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发展中国家认为，鉴于以色列在中东冲突中的行为，美元在全球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是霸凌和双重标准。
事实与数据
川普总统的关税威胁，包括对越南尤其沉重打击的互惠关税，在东南亚并未引起良好反响。事实上，东南亚国家是受拟议关税打击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新加坡的关税高达10%，柬埔寨的关税高达49%。这证实了金砖国家的一个观点，即全球多数国家需要自行组织起来，减少对美国经济及其货币的依赖。
正因如此，越南——东南亚经济体中对美贸易顺差最大，且在与中国和美国的外交交往中都保持谨慎——于6月中旬成为金砖国家第十个伙伴国。
美国进一步将贸易政策及其地缘经济工具武器化，可能会促使更多全球多数国家走上这条道路，因为它们担心过度依赖美国的贸易和投资，并在华盛顿认为合适的时候受到惩罚。金砖国家的新伙伴显然将这一组织视为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动荡中的一项保险政策，而这种动荡的根源在于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普遍崩溃。
金砖国家伙伴关系还使参与国能够从总部位于上海的新开发银行获得贷款，并从该组织的贸易和投资机会中获益。
金砖国家存在风险，而美国仍然是最大的经济体
诚然，虽然金砖国家可以作为应对日益恶化的全球不确定性的主动对冲和杠杆，但其成员资格，甚至是伙伴关系，都有可能将东南亚国家引向它们本不该走的方向，并使其缺乏发言权。作为创始成员国，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残酷战争已进入第四年，而中国则与美国交锋。作为新成员国，伊朗及其代理人正与以色列热战。
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必须慎重考虑是否将伙伴关系升级为正式成员。在川普的第二任期内，美国在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领域仍然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作为美国的长期条约盟友，泰国在过去二十年经历了两次军事政变，国内政局转向专制，因此更倾向于北京，尽管总理帕东丹（Paetongtann）的民选政府似乎已恢复了某种民主统治。
同样，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也与中国发展了更紧密的关系，但这并没有以牺牲与美国的关系为代价。换句话说，在关键时刻，东南亚伙伴和金砖国家可能会认真考虑华盛顿的威胁和偏好。
可能的未来
可能：金砖国家中的民主国家将面临专制压力
金砖国家专制核心地带的紧张和冲突可能会被某些成员国利用，从而将整个国家拖入模糊不清、岌岌可危的境地。尽管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但金砖国家仍然主要由专制政权组成。身处这样一个专制俱乐部可能会对东南亚的民主化前景产生不利影响。
目前为止，金砖国家中的三个成员国和伙伴——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泰国——都是脆弱的民主国家，需要制度培育和维护才能进一步巩固。越南虽然是共产主义国家，但其经济以市场为基础。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等国交往不利于东南亚进一步推进民主化和自由市场经济发展。
金砖国家中印度与中国/俄罗斯之间以专制政权为主且政体类型迥异，也可能阻碍未来进一步的合作与协作。例如，这将使在去美元化目标上的协调和融合变得更加困难和难以操作。
同样可能的是：全球经济机遇将决定金砖国家的发展方向。
中期来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川普第二届政府最终的行动。如果川普总统在关税行动上走得太远，那么金砖国家可能会更具吸引力，成为抵御美国好战行为和保护主义和重商主义背后的经济民族主义的堡垒。
对东南亚来说，这意味着与中国开展更多的商业、贸易、投资、旅游和技术应用。但如果美国第47任总统将关税视为地缘战略方案的一部分，而不是单方面强加的全面措施，那么金砖国家和其他地区的发展中经济体和较小国家可能不会急于加快近二十年前就已确立的这一潮流。换句话说，金砖国家是由外部驱动而非内部塑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