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货币发行机制的思考
之前的文章多次提到过对于当今世界各国央行(美国为代表)的货币发行机制的思考,但都是散落在不同段落偶尔提一下,并没有给出成系统的设计思路,这篇单独写这个话题吧。
1、资产负债表的发展历史。
央行也好,商业银行也好,资产负债表是无法绕过去的,资产负债表的资产端与负债端恒等这个规则是很多思路的基准点(现代会计原则),先回顾下资产负债表的历史形成吧。
在17-19世纪,英国和荷兰出现了股份制银行,瑞典建立了中央银行(Sveriges Riksbank,1668),1694年英格兰银行成立。股份制银行的账簿主要记录存款和贷款,但不完全标准化,虽然资产负债表形式基本存在,但统计口径随银行内部习惯而异。央行的账簿以存款、贷款、金库储备为主,资产负债表形式业较为粗略,主要记录黄金储备和对政府贷款,公众和银行只能间接通过纸质账簿了解。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现代会计原则开始形成,商业银行采用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的模式,负债端为存款、债务,资产端为现金、贷款、投资,英国、美国、德国银行都逐步形成统一报表格式。1920-30年代,大萧条后,银行会计和监管强化,比如美国通过了《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法》(FDIC 1933),监管要求银行资产负债表的标准化基本得到确立。
1900-30年代,各国央行逐步承担“货币发行者+最后贷款人”角色,开始将资产负债表分为:资产端,政府债券、外汇储备、贷款给商业银行;负债端,流通货币、商业银行准备金、政府存款。这一时期英格兰银行、美国联邦储备体系开始形成标准表格。
1930-70年代,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标准化:资产端,政府政权、贷款给银行、黄金、外汇;负债端,流通现金、银行储备(准备金)、财政部存款。公布方式逐步制度化,季度或年度报告。
1971,尼克松取消金本位,美联储资产负债表中,黄金占比大幅下降,政府债券(US Treasuries)成为主要资产锚,现金与准备金继续构成负债端核心。
新世纪,因为金融创新(2008年次贷危机,其实就是违反原定规则大放水),危机应对(2020年疫情,本质仍然是违反原定规则大放水),美联储资产负债表扩大,仍然公开、透明,每周都会公布,负债端仍然是流通现金、准备金、财政部存款,资产端包括国债、MSB、商业银行贷款工具(例如回购协议Repo等)。
贷款给银行这一项,通畅包括各种短期或中期的信用支持工具,具体内容随国家和时期不同有所差异,不过本质都是央行向银行提供流动性、以债权形式记录在资产端。
美联储在1913年设立的时候,有个铁律,新增货币必须有资产锚,也就是不能无锚印钞(当时规定的合格资产锚包括黄金、商业票据、短期政府债券),1913-1933年,黄金是第一锚,商业票据、国债是第二锚,1934-1971年,黄金仍然是名义锚,但国债已成为实际锚,1971年之后,国债几乎成为唯一系统性的锚(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资产端还有少量黄金)。
这里要留意,各种锚还是有区别的,黄金可以看成是永久性投放货币的锚(除非央行减持黄金),其余的所有债券类都不是永久性的,它们的有效期就是票面时长。
美联储设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要当宏观调控机构,初衷只有非常保守的三点:提供弹性货币,防止银行挤兑,作为最后贷款人。美国人极度不信任政府,自然也极度不信任央行,所以设计的时候极其克制。
1933年出现了一个关键历史转折点,罗斯福禁止私人持有黄金,1934年通过了《黄金储备法》,将所有黄金集中到了财政部,美联储持有的黄金变成了金证(Gold Certificates),意思是美联储并不直接拥有黄金,而是持有财政部对黄金的凭证。从1934年开始,黄金由财政部控制,美联储用“金证”作为资产,被动配合货币发行,黄金锚开始“政治化”了。
二战后,布雷顿森林体系设定,对外,1盎司黄金等于35美元(央行之间),对内,美元是法定货币,反正又不允许私人持有黄金(内外双轨制?)。这种金本位怎么可能支撑的了经济大发展?何况战后几十年,美国持续财政赤字,对外不停的打仗,同时又进行全球资本输出,海外美元存量暴增,而黄金储备基本不变甚至还有所下降,特里芬难题1.0就这么摆在了美国的面前。到了1960年代,美联储资产端结构已经是国债占绝对主体,金证比例持续下降了,美元供应量规模远远超过可兑换的黄金,换句话说,美元对黄金远远超发。在这种现实情况下,尼克松不得不承认旧制度已经无法履行,于是停止外国央行用美元换黄金,让美元对外浮动(汇率),对内仍然是法定货币。看起来好像美国不当人子说了不算,实际上锚早就从黄金转移到了国债。
破罐子破摔,哦不,承认现实之后,美联储资产负债表里,黄金从“名义锚”变成了“历史遗留项”,国债从“辅助资产”变成了“唯一系统锚”,货币发行的逻辑是没变的,只不过锚从实物变成了财政信用。
2、为何美国必须放弃金本位。
先给尼克松辩解一番,这套原理在我之前的文章有写过,估计真的看过的人都没有意识到我写那些内容的目的是什么,这里重新提一次。
我们假设一个国家,物价不变(即通胀为0),GDP增长,对货币有什么要求?自然是参与交易的货币总量增加(这个加总值就是名义GDP),那要么提高参与交易的货币流通总量,要么提高参与交易的流通货币的周转率,而一般GDP增长代表的是生产总值的增长,除非国家经济各行业结构发生大变动,货币流通的周转率是不会有大幅度升高的,也就是参与交易的流通货币的周转率也可以设定为不变,再忽略前一篇提到的“死钱”比例(在一个社会,一般这个比例是越来越高的,因为随着经济自然的运行周转,货币本身就会越来越集中,也就是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那要达成GDP增长,必然就要求参与交易的货币流通总量增加。也就是说,随着国家的经济增长,货币供应量必须得同步增长(即M2,至少也得是M1)。正因为这个基础原理,黄金被踢出法定货币行列,由于人类几千年下来形成的共识,目前黄金仍然保留备用货币的地位(还在央行资产负债表里,没被踢出去)。
3、资产负债表。
在美联储官网能查找到的最早的资产负债表是1996年6月27日的,如图:
可以看到,当时美联储的总资产额为4662.93亿,资产端国债(U.S. government securities,分为直接持有和回购,现在的具体项目名称有所变动,但含义不变)有3855.81亿,占比82.69%,负债端流通现金为4232.25亿,占比90.76%,银行准备金只有可怜的156.5亿占比3.36%,财政部更是只有微不足道的71.84亿。这里的流通现金Currency in circulation包括公众持有现金M0和银行的库存现金(这项不属于M2),这个时期美联储为何准备金这么少的原因,之前文章已提到,不再重复,这个时期流通现金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银行的库存现金(电影里的传奇大盗们,银行的金库确实值得去抢)。
而现在,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是这样的,2025年12月18日,如图:
资产总额规模扩大到了66005.83亿,其中资产端国债为41945.68亿占比63.55%,MBS为20535.51亿占比31.11%,负债端流通现金24260.51亿占比36.76%,财政部存款8330.93亿占比12.62%,准备金29590.44亿占比44.83%,明显可以看到2008年次贷危机和2020年疫情之后美联储的操作对资产负债表结构的改变,2022年后美联储有所缩表,之前资产总额规模近9万亿,现在缩到了6.6万亿。
4、美联储真的有印钱的权力吗?
从这些年的资产负债表可以看出,美联储的资产全都是有时限的债券类东东,而这些债券只要到期偿付,而不新增债券购买的话,那美联储的资产总额规模自然就会缩小,可以说是自动回收美元了,如果美联储打定主意1块钱新债券都不买,那美联储的资产总额规模能缩小到仅靠黄金+外汇撑场面,这美国还没崩盘,美元早就先崩盘了。
大家应该已经发现问题了,美联储实质上并没有拥有永久性放水印钱(发行货币)的权力,所有的扩表、放水都是临时性的,购买的资产一到期,陪陪发行的货币量就会被自动收回,当然这个时限会比较长(国债就有5年期、10年期的),没有发行“永久性货币”的权力,则是美联储的另一个“半铁律”。无论现实中新增发行多少美元,实际上都绑定了未来要收缩回去的设定。
再推演的细一点、极端一点,我们以1996年的资产负债表为例,假如美联储持有国债到期后不再购买,那资产端将会减少3855.81亿,仅从还债来说,负债端财政部那点钱根本就不够扣的,从资产负债表平衡的角度来看,准备金压根就不够扣的,还得扣流通现金,如果其中的银行库存现金不够扣,那M0都得转到银行系统变成库存现金/准备金接着扣……
现实中自然不会出现这种奇葩的场面(极端通货紧缩),国债那是永续滚动的,为了防止财政盈余压缩流动性(之前文章提到过的,TGA账户增加,准备金会临时性减少),连持续财政盈余都不敢有,更多的是赤字。
再举个极端简单模型例子,某一年美联储购买了5年期的国债,5年后GDP增长15%,但国债到期后美联储不滚动续债,那货币供应量就回到了5年前,而5年前的货币供应量对应的是5年前的GDP,这增长的15%没有货币来对应,咣,通缩了……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能明白:在当前模式下,美国国债(至少美联储资产里的那部分国债)压根就不允许还清,且随着GDP的增长,还硬性要求其规模越来越大。
再来谈国债,我多次揶偷过国债的逻辑,政府以财政收入为担保(也就是税收了),向社会借钱,日后收到税了再连本带利还给借钱方。政府拿到钱后花差花差,钱再流回社会,然后政府就再接着收税,不够花了就继续这么发债借钱。从运行了几十年的状况来看,好的作用方面大家都看在眼里,刺激了经济增长嘛(这里就不纠结究竟是全民的努力起主要作用,还是政府的刺激起主要作用了)。
但是美国国债要不要还呢?这个问题其实问的就很可笑,以未来税收为担保的,现在你都收不上来税钱不够花,你借了钱,未来就能收到足够的税,不仅够你花还够你还债?当然,理论上自然可以通过加税还债,可是你美国政府要是有加税的能力,当初还需要借钱吗?至于政府节流,省钱还债,这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原本就是想通过财政支出刺激经济,你这大幅度节衣缩食了,对经济的影响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极端的方式就是政府对持有国债的公众(也就是政府的债主们),强行收他们持有国债金额的税(对,就是明抢),拿收来的税还债两清,要敢这么做美国政府的下场不用我提醒,大家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美国是借他一亿个胆子都不敢起这种坏心思,换成中共就未必了。
既然美国政府想通过开源节流还债的路子都被现实给牢牢限制住了,那咋办?不能怎么办,所以我们就看到了现在38万亿规模的美国国债,国家出现一次危机,美联储还得下场救命,光美联储都囤了4.2万亿的国债。
可以断定,目前的模式,美国绝无可能还清国债,且国债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借新还旧,即使低息换高息,本金还在那消不掉呢),或许乐观的人觉得这只是货币发行模式的一种正常现象,不必杞人忧天,但看着这规模已经这么恐怖的国债继续膨胀,怎么着都没那么对劲吧。
我们再从收益方向来剖析国债,说实话,普通民众是没有多少余钱去购买国债的(实际上有余钱也不一定会买国债,原因无他,收益率的问题),整体来看,购买国债的大头都是那些有准入一级市场资格的金融机构(以后就只以银行代称了),国债的利息收益不太可能属于全体民众,而会是只属于小部分人。抛开其他有风险的金融投资产品(无论是穷人和富人都可能亏,也都可能赚,就当抵消了吧),仅看无风险的国债,富人能购买的国债数量自然是比穷人多的,利息收益也大部分归了富人,这也是一种较小幅度的贫富差距形成路径。
同理,从收益方向来剖析货币增发(银行放贷,扩大M2),能够优先取得银行贷款的主要也会是富人,相比穷人,富人在贷款扩大事业优势实在是太多了,有更多的资产可以用来抵押,有更高的交际圈、人事网络发现前沿商机,当经济增长的时候,富人能从中获得的收益自然比穷人多,这又是一种贫富差距形成路径(当然,赔也是富人赔的多,但无论是赚还是赔,富人的机会都比穷人多)。
后来我发现这个思路是经济学上的坎蒂隆效应,初始货币注入的时候,受益者是银行、金融资产持有者,利息收入归金融系统,普通民众只能通过工资、转移支付间接获得,这是一个谁有权获得“新增货币的初始分配权”的问题。
5、我的设想。
在承认并保持现有体系的前提下,寻找一个“时间尺度长,数量级小,但方向性正确”的制度补丁。
内容很简单,如下:
以GDP增长率为锚,MB(基础货币M0+准备金+银行库存现金)为基数,新增发行货币,发行的货币通过“央行数字货币”直接平均发放给所有民众。
如GDP增长5%,M1是50万亿,MB是20万亿,那就增发20万亿的5%。由于M2是通过MB货币乘数贷款增长起来的,如果公众贷款意愿不变,MB增发5%带来的货币供给量的货币乘数效应,是能够满足GDP增长的要求的;
如GDP停滞或者减少,则不增发,第一年GDP降低5%,第二年GDP升高10%,则增发5%的MB。
对一些疑问的回答:
疑问1:GDP不是一个可即时、不可操纵的变量,GDP是事后统计、可修订,且会因口径变化而变化的统计值,把货币发行权绑定在GDP增长上,是否是统计权=印钞权?
答:我的方案以名义GDP为准,尽管GDP是事后统计、可修订,但在这个问题上的时间点上可以确定一个标准,比如统一在第几次修订后。而口径变化的问题,不同年份统计口径有变化的话,一般是增加了统计项,可以考虑修正,具体修正方法可以根据扩大口径的具体情况,但我认为是可以忽略的,你总不可能每年都能新增新的统计口径吧?且即使前一年因为统计误差等等导致少发了或者多发了,下一年就会补上或者扣除掉,长期来看没有影响。
如果说GDP统计不可靠,那现行所有的财政、货币、债务比例指标同样都不可靠。
疑问2:名义GDP和真实GDP,该选择哪一个?
答:名义GDP增长虽然可能来自这些方面:真实产出增加,或者价格上涨,或者资产价格相关服务的名义膨胀(如房租、金融服务)。但是民众实际的收入、支出、纳税、偿债,都是当期真实的货币和真实的物价(即名义价格),这是市场给出的现实答案,只能认可也必须认可,也就是名义GDP增长=真实货币需求增长。
疑问3:这是不是一个无自动回收机制的永久货币模式?
是的,这个方案本来就没打算回收货币,为什么要回收?GDP增长了就代表社会需要更多的货币。如果一个国家GDP是连年下降绝不回升,那恐怕也不是货币发行政策的问题吧。
当前并没有这种发行机制,货币回收了吗?不一样是年年升高么,还伴随着一个永远都还不清的国债。现实中货币从来都不回收,为什么“永久性货币”就成了禁忌?
是否必须回收货币?害怕货币超发貌似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使得人们可以在“货币永不回收,且年年增长”的现实世界中,永恒的念叨这点。回收并不是货币稳定的必要条件,只是债务体系自洽的必要条件,真正需要回收的不是货币,而是债务和利息。
疑问4:政治激励有失控的风险,政府可能会高估潜在GDP,推迟承认衰退,民众可能会要求,既然去年有,近年为什么没有?
如疑问1,政府高估GDP也好,推迟承认衰退也好,今年可以蒙混过去一次,明年可就混不过去了,只会累加。
疑问5:这是否是一种新的货币来源合法性,一种非债务型主权货币,是社会产出增长的共有权益。这种制度级的转向,是否在政治方面失败,比如谁来裁定“社会产出增长”,谁来宣布“这部分增长已经发生”,通过操纵GDP最终实现政治绑架?
答:我的前提是承认并保留现有制度,以MB为基础,这是一个非常小的、规则化的、长期的非债务货币补充源。
数量级方面,以美国为例,MB约5-6万亿美元,M2约20+万亿美元,名义GDP为约27万亿美元,如果GDP增长率为1%,新发行的货币约为500-600亿美元/年,对比现实中的美国财政赤字1-2万亿美元/年,M2年增长5-10%是常态来说(危机的时候就大拖后腿,正常年份美国M2还是控制的不错的),真不算什么。
这种数量级的增加额度,基本上不可能主导通胀,也不可能替代银行信用,更不可能动摇现有货币体系的运行逻辑。
且现行制度下,CPI更容易被操纵(许多央行决策CPI是第一影响因素),金融条件指数完全黑箱,完全由央行的领导们决定,新机制只接受事后统计,不接受前瞻刺激,反而削弱了央行的自由裁量权。
疑问6:这种方案会直接终结一个“隐含但核心的机制”,即用债务约束货币投放规模与节奏,行的通吗?
答:没错,我这个方案不需要这个约束,银行体系不再是新增货币的守门人,金融资产也不再是货币投放的“过滤器”,这在分配上是进步的,在政治经济学上是爆炸性的,是好是坏,试一试呗。且,疑问3“数量级”的回答,这个改变是长期的、缓慢的、循序渐进的,不会因突然性造成扩大化的后果。
疑问7:这个方案现实的实现途径是什么?会不会被中间单位吞噬?
答:很简单,央行数字货币,账户与个人唯一身份绑定,中国用身份证,美国好像是SSN?完全不用担心被银行吞噬或者被中间官员过一手揩油。
这是央行直接发现钞(央行数字货币是没有实物状态的现钞)。
疑问8:这个方案的目的是什么?
答:两个目的。
一、在未来漫长的时间范围内(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消化掉规模越来越大的美债,即使不能化债,也能缓和美债规模扩大的速度。是一个时间尺度极长的结构缓冲器,而不是一个短期宏观调控工具,是为了降低债务锚对货币供给的唯一性,给系统一个非债务的、永久性的、极慢的底噪增长,是一个以名义产出增长为上限的、基础货币层面的、非债务型结构补充机制;
二、减缓贫富分化,正如前文所提,无论是国债还是银行放贷,这些利息收益只会由少数人获得,长期来看,贫富差距会持续扩大。
当然,解决贫富差距扩大,税制变更,给富人加税减缓贫富差距要直接有效的多,但是副作用大,给富人加税属于直接抢富人,我这个方案属于减少富人收入的源头。
这不是福利,这是铸币权分配规则的调整:对于国债来说,新货币的第一落点是资本所有者,对于银行信贷来说,新货币第一落点是抵押物持有者,而这个方案,新货币第一落点是全体民众,不需要取消前面两条,增加后面这条小、稳定、规则化的第三路径,将整个体系从单向配置,变为弱平衡机制。
由于数额很小,以提到的美国为例,GDP增加1%,每个美国公民得到的不过200美元,这些钱不能替代工资,不能替代劳动,也不能替代社会保障,不会制造懒惰,也不会扭曲激励。只会在极长的时间尺度上,抵消一部分资本天然福利的结构优势,这是一个反复利偏置器。
此方案没有触动任何既得利益,只是未来不再把所有新增权利都有限给资本,我觉得这是一个完全可以实现的改良路径。
我们建立一个简单模型,来演示一下这个方案对国债的缓释作用。
设定初始条件:名义GDP年增长率2%;每年按MB×GDP增长率新增货币,直接分发到公民账户,基础货币MB年增长率也是2%,央行资产负债表资产项增加“GDP增量货币资产”;新增MB全部计入M0;不考虑银行信贷扩张;不考虑通胀反馈;初始国债规模=GDP的100%;国债名义增长率=GDP名义增长率=2%;初始GDP100,国债100,MB20。
最后一个关键的条件不容易设定,就是国债的增速。遇到危机时候,美国的国债增速是远远超过GDP增速的(近几年势头就没缓下来过),国债越多,要还的利息也就越多,像疫情时期,美国政府发债借钱然后发给民众,这些债的利息也是要还的。美联储的规则又不允许财政货币化,要是国债真的全是美联储吃掉还好说,美联储赚了利息也是返还给财政部,但现实中美联储只吸收一小部分,大部分的国债的利息还是要政府实打实偿还的。而采用新方案后,在遇到政府需要向全民发福利之类的事情的时候,可以少发一点,按GDP增长率印钞发钱可以冲抵一部分政府的这类开支,也就是政府要借的国债会减少,要负担的利息也相应减少。换个角度来说,国债原本有三个功能,财政赤字融资、货币发行锚和银行安全资产,货币发行锚这块的需求被新模式部分替代,银行安全资产的功能恐怕也会逐渐丧失。这样吧,0-10年,国债增长率设置为平均2.5%,制度初期,与当前情况相似,政府仍然依赖赤字;11-30年,降为2%,普惠现金会增加消费稳定度,小企业存活率上升,税收弹性上升,银行体系更稳,金融救助概率下降,周期性财政赤字缩小;31-50年,再降为1.5%,这时候国债大概就剩跨代财政平滑工具这一个主要功能了,不再承担货币只能,也不再承担系统性金融稳定职能。
0-50年的变化,如下表:
看起来好像没啥大不了的,国债的规模还是很大。但还有几点根本的结构性改变的:
央行资产负债表中,资产项的国债锚占比会下降(但因并未禁止央行继续购买国债,这个下降比例是无法得知的)。财政在滚动国债的时候,社会中可用的“无利息负担货币存量”更高,对新增国债的依赖斜率下降;
相比于全部以国债为锚的发行方式,因GDP增长而需要增长的MB需求,变成了不要求任何债务汇报的货币,这5%不需要付息、不需要展期,也不制造未来财政刚性支出,不过嘛,这是形式上的,因为美联储赚的国债利息实际上是归财政部的,左手倒右手,现在只是形式上也不需要付这个利息了;
大家可以取消GDP增长发行这一点,直接按国债每年2.5%的增长率推演一下,再对比对比,或许央行还没崩盘,政府财政怕是早崩盘了,新方案央行至少是不会崩盘的(241.9的国债总量中,央行只占20,占比才8.27%,财政部国债就算真的失控了,也没办法拖着货币体系一起死),政府财政真要崩盘也会晚一些(政府要是非得大手大脚花钱,连年高额赤字,神仙也没办法,央行可没这个本事能控制政府怎么做事)。
疑问9:这笔钱是否无条件、无用途限制?是否允许永久累积,比如继承?民众拿到钱会不会立刻推高资产泡沫?
答:是,无条件、无限制,当然允许永久累积,允许继承了。
不是补贴,不是救助,不是福利,不是刺激消费工具,不存在用不掉就作废,不存在强制消费,不存在时间惩罚,不存在国家对用途的持续控制。
这是一笔与劳动收入、资本收入在法律地位上完全等价的货币收入,等价于“你作为公民,对国家货币体系新增基数的原始分配权”。
这才几个钱,没那么大威力。且现行体系是新钱→银行→资产,新机制是新钱→全体民众→消费+储蓄,实证方面,分散性现金转移对CPI的边际影响<银行信贷扩张,哪次房产大泡沫不是因为银行放贷民众加杠杆惹出大祸的?
疑问10:是否需要极端情况下的暂停条款,比如战争和经济崩溃。
答:不需要,GDP增加,发钱,GDP停滞或减少,不发。战争和经济崩溃下,GDP还能增长吗,不能增长,按规则自然就不会发。要制度化,不要政策化。
疑问11:货币的合法性来源是什么?是债权,还是社会共同财富?受益人应该是谁?
答:信用货币的合法性来源自然是社会共同财富,是社会已经实现的新增生产能力,受益人是全体民众。
疑问12:这是否等于否定央行的存在意义?会不会破坏央行政策独立性?
答:恰恰相反,这是让央行的存在理由从“救银行,维护金融稳定”转变成了“维护货币与真实经济的比例稳定”。
这是个补充机制,央行依旧可以操作利率、公开市场,MB分配不会干扰利率信号。
一句话总结,这个设想是:以名义GDP增量为锚,以MB为基数的新增货币公民分配机制,是公民铸币权分红,不是在分配财政收入,是在分配铸币权收益。
最后提一点,货币是否超发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假如超发的货币能够较为均衡的流到每个民众手里,即使超发了,一顿饭10元收入1万元,和一顿饭100元收入10万元有区别吗?无非你领工资领的是美元、日元还是韩元的区别罢了。恶性通胀真正的杀伤力在于,民众收入涨了100倍,物价却涨了1000倍,根源还是在于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了(当然,取得收入相对于物价上涨的滞后性也有一定影响)。
原本这篇是想和发钱大计划一起写的(人民币日元化甚至韩元化的那种发钱规模,中国当前是绝无采用这种新货币发行机制的现实条件的,得民主化后才有可能),但是那块要考虑的影响因素非常的多。这几天又被勾起了红楼梦解谜的兴趣,搞得经济这块研究起来心思都无法集中了,加上还需要去阅读许多政治著作,一分心,脑袋都要成浆糊了,经济类的研究就先搁一边,等到把政治书籍读的差不多、对红楼梦兴趣也消失了,再说吧,先存个档。本来还想细聊海南自贸区的,也往后边放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