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将军“抗命”看什么是“天职”?
近日,一个长达6个多小时的视频资料风靡网络。谁能想到,这段与当年“8964”事件密切相关的珍贵影像,在被雪藏了整整35年之后,在政治环境如此恶化的今天,竟能几乎完整地现身在公众眼前?那就是1990年3月军事法庭对“抗命不尊”、不愿屠杀学生的38军军长徐勤先的完整庭审记录。
庭审中,徐将军针对其“抗命”指控是这样回答的:“带武器执行这样的任务,我无法执行。中央军委可以任命我当军长,也可以撤销我的职务。”
由此,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倘若以此为标准,当如何看待当年徐将军的所为?他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吗?
欲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确:什么是“天职”?什么又是军人的“天职”?
“天职”的概念,最初或来自德国著名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兼法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其德文是Beruf,它的基本含义为职业、工作、使命、召唤(Vocation,Profession,Duty,Calling)。
从世俗的角度看,“天职”虽然指的是职业和工作,但却有着明显的伦理和信仰内涵,因为它不仅意味着“被命令做什么”,更重要的是“被召唤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具体到“军人的天职”,除了具有“天职”本身的边界之外,还涉及到道德与政治合法性等诸多方面。在现代国家的军队伦理与军事法体系中,“军人的天职”至少包含两个层次:
1)职业(技术)性职责;2)价值性职责。
所为职业性职责,“军人的天职”无疑代表着服从上级命令,坚定地执行任务。这是军队组织运转的必要条件,否则军队就无法打胜仗,甚至恐怕连和平时期的“协同一致”都做不到。
然而,“军人的天职”不仅于此,它还必须包含价值性职责,也就是在寻常国家中军队的宪法定位。这个定位就是保护人民,维护国家安全与主权,在法治框架下维持正当秩序,以及执行法律授权的武力任务等。
这也正是徐将军在法庭上反复追问的核心:军队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国家到底是人治还是法治?
因此,军人存在的目的,不是简单、机械地服从命令,而是为了守护一个共同体的生命、法治与尊严。在这里,“服从”只是手段,“保民卫国”才是目的。一旦“命令”违背了“目的”,“命令”就失去了正当性,“服从”也就成了盲从。
此外,从现代军事法与国际法的角度看,如果“命令”明确违反国际法(屠杀平民、屠杀学生、妇孺),军人不仅可以拒绝,而且有义务拒绝。
所以,徐将军面对屠杀平民的命令选择“抗命”,凸现出了他的清醒和军人本色。毫无疑问,他的“抗命”才是履行“军人天职”的最佳诠释。
他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真军人!
将“服从”的边界引申到哲学也一样。
孟子曰:“有杀人之君,则为之辟矣。”意思就是:如果君命要求你杀无辜,义士应避位而去,不从命。
康德认为:人类具有道德主体性,即使在制度内部,也不能放弃“把人当作目的”。屠杀无辜者当然违反了绝对道德律,故而“盲目服从”不是义务,而是道德的逃避。
而汉娜·阿伦特则观察到:许多暴行并非由恶魔执行,而是由自认为“只是服从命令”的普通人完成的。她认为,当一个人把自己的判断力交出去,人就成了暴行的工具。所以,拒绝不义之命,是防止“平庸之恶”的关键。
综上,对于军人而言,“天职”是来自国家宪法的授权、社会赋予的信任、对人民安全的责任以及对正义的承诺。因此真正的“军人天职”是:保护人民,而非屠杀人民;维护正义,而非成为暴政工具。
一句话,军人的天职高于命令。当命令与正义发生冲突时,天职指向拒绝不义!
然而,问题并没有解决。
也许有人会发出一连串的追问:难道说宪法就能确保无误?那不都是由人定的吗?道德律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世上真有“圣人”?又或因为人们在同一件事上所持的立场不同,又如何断出是非?请看俄罗斯的普京,就对入侵乌克兰振振有词,不是吗?
所以,我们必须让“天职”脱离开这些有限的、充满瑕疵与不堪的人,将其上升至超然的上帝面前,一切问题便能从信仰上迎刃而解。
当我们从基督信仰上重新定义“天职”,那么所谓“天职”,就是上帝给予每个人的“职业使命”。如果说,我们每一种合法的职业都是来自上帝的呼召(calling)的话,那么在本职工作上的勤勉就是服侍上帝。这极大地提升了日常职业的信仰价值,也因此,人的生命才变得有意义!
这里的“天职”,不取决于人,也不取决于政府、民族、国家。这里的“天职”,就是在你的岗位上活出上帝的公义与怜悯;就是拒绝作恶、不沦为暴政的工具;就是保护上帝所创造的生命与尊严!
正是500多年前的宗教改革,赋予了人们工作的神圣意义。加尔文主义的逻辑链条是这样的:是上帝,预定了人是否得救。既是预定,你当然无法改变。结果,信徒的焦虑随之而来——我是否被拣选得救?于是,人们开始有意识地通过勤劳、节制和成功来证明自己身上的“神恩迹象”。而个人的工作成果虽不能拯救灵魂,却可作为某种“得救的迹象”。由此,职业成功便被赋予了信仰的意义,勤劳则成了敬虔生活的表现,而财富的积累更成为上帝恩典的外在迹象。从此,工作、职业、商业不再世俗,而是具有了神圣的意义。
正是这种来自上帝的“天职”的概念,成了近代西方资本主义萌芽和发展的核心推动力。无数人持守上帝的诫命,严格自律,节制消费,追求效率,有条理,守信守时,进而使得利润被再投资而不是简单地为了享乐。
与此同时,勤劳、节制、责任、守信的生活方式也逐渐被内化为一种工作伦理。即便是进入了现代,“天职”开始变得世俗化,原有的神圣感渐渐演变为:个体的职业就是其自我价值实现的路径,工作意义大于生活享乐,劳动被视为一种道德义务......,这种工作伦理仍然能与资本主义的发展相适应。
回到“军人的天职”,也一样。
基督信仰中的“顺服”,并非盲目顺从,而是以“对上帝的顺服”为前提、以“上帝的旨意”为界限。
当“人(或政府)的命令”与“上帝的要求”冲突时,基督徒理所当然应选择后者。
此外,基督信仰中的“执政掌权者”并不享有道德豁免!因为政府权柄的正当性是来自“行善的赏,作恶的罚”。一旦政府反转为“作恶的工具”时,它便失去了上帝所赋予的道德目的和相应权柄。
简单说,政府的权柄不是用来屠杀无辜,而是用来保护无辜。如果政府做的正相反,那么它便完全背离了“上帝所设立的目的”,上帝必会以祂独有的方式实施惩罚,因为上帝说过:“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更重要的是:基督信仰认为“无辜生命”是属于上帝的,任何人无权任意剥夺。基督教的国度伦理(Kingdom ethics)就明确指出:“杀害无辜者,是对上帝形象(imago Dei)的侮辱”。
所以,任何要求你屠杀普通民众(学生、妇孺)的命令,都代表着直接冲撞上帝的创造秩序。
而军人,不仅仅是士兵,更是“良心的见证人”!所以,徐将军的所作所为,正是顺从上帝的表现,也是军人“天职”的最高体现。
无论他是不是基督徒——这个只能是上帝说了算,都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