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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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的新古典主义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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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白的新古典主义诗歌

                                  

                                                                          李霞





从中原到北美,苏小白构建了一个游移于古典意境与现代异乡之间的独特诗性空间。他的笔下,季节不是单纯的布景,而是承载文化记忆与身份认同的容器。晚风是老黄狗,啃着秋天仅剩的骨头;南瓜灯在霜风里呲牙咧嘴,星子则是故国蜿蜒的隐隐山脉。这些意象绝非静物写生,而是被赋予了强烈的动作性与情感张力,使农历风情、故国传说在异乡的土壤里倔强地呼吸。


诗绘制了一幅精神地图,其间布满文化的沟壑与情感的等高线。苏小白以细腻而克制的笔触,将个人的乡愁升华为一种普遍性的现代境遇描摹。人如何在流动的时代里,携带自身文化的年轮,在异质的风景中辨认出那些惟有农历才有的风情,并最终在语言的创造中,完成对离散灵魂的短暂收留与永恒安慰。诗行之间,古典的月光依旧皎洁,却静静照在异国的铁桥与松树上,映出一种清冷而执拗的光辉。

诗人巧妙地运用了新古典主义的视角,并非简单挪用古典意象,而是进行了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与重组。落日可以是苍黄的炮口,明月可以是巨轮,铁桥的阴影能泊定疲倦的轮船,而倒车镜里竟能同时陷落火星与紫微星。这种将历史(1846年的炮台、苏轼的月亮、禹州钧瓷)与当下(特斯拉、赌场霓虹、微信玫瑰)并置的手法,产生了强烈的时空压缩感。文化记忆如同河图洛书般的密码,刻在弹痕上,也刻在游子的解读里,形成一种既厚重又飘零的审美体验。

他的写作姿态,始终是一个观察者介入者的矛盾统一体。时而倚着老宅的门板体味农历,时而双手交抱在月光的庄严法庭接受审判;既是落魄的诗人收集溪头的银色,又是透过铁门接受神的恩典的伫立者。这种穿梭于不同文化场景、不同情感维度的视角,使诗歌形成多声部的复调。故乡的井台梅花与美西诊所的夕阳形成对位,小镇的冬晚既是凋零的树,又是国画里的向晚春山,在在揭示出灵魂在两种文化间的拉扯与栖居。

诗的深层结构,是对离散栖居这一永恒母题的当代书写。雁阵暗示签证的长度,候鸟在城中湿地密谋绿色暴动,黄叶是盖着邮戳的信札。位移带来的不仅是地理的隔阂,更是时间感知的错位与语言家园的重建。诗人用汉语的细嫩的牙去咬异乡的衣领,在圣盖博河漂流中寻找玛雅文明失传的密码,最终在火车无休无止的运行地球那端的潮声里,确认了一种流动的、悬置的、却又在诗行中牢牢锚定的存在。


   

苏小白诗中的,并非简单的并列或交融,而是一种深邃的共生结构——思是情的骨架,情是思的血肉,二者共同构成其诗歌世界中游荡的灵魂。

他的,是一种带有地理坐标的文明之思。思的起点,往往是身体所处的具体空间——美西小镇的铁桥、罗斯山脉前的铁门、1846年的老炮台。然而,思的轨迹并不停留于此,它必然沿着记忆与文化的经纬度,穿行回历史的深处与故国的风景中。于是,炮台上的弹痕成为阅读河图洛书的密码,小镇的月亮被指认为苏轼的月亮,圣盖博河的水流竟映出乾隆年间的月亮。这种思,是离散者特有的精神导航,它不断在异乡的此刻与文化的源头之间建立连线,用古典的意象坐标系来为当下的存在定位,从而抵御因地理位移带来的失重感。

他的,则是一种高度意象化与克制化的存在。情很少直接倾泻,而是被冷凝、物化为一个个可触可感的客体:是玉米在新月下用细嫩的牙咬着衣领的农历风情,是泪滴太重。身子苍老的落叶,是液态蛙鸣被捆绑的云。情感获得了物质的重量与形态。最为典型的是乡愁,它并非空泛的呼唤,而是南瓜灯在霜风里呲牙咧嘴的顽韧,是行李箱般整饬的云朵的漂泊感,是一束未拆的玫瑰所泄露的清露中间的小山河。情,就这样被思赋予了具体形象,被安放在跨越太平洋的意象摆渡船上。

思与情在其诗中最精妙的化合,在于创造出一种审判疗愈并置的意境。在《城中湿地》,明月高悬搭建庄严法庭,诗人的倒影成为被羁押的灵魂,接受澄明底审判。这是思对情的审视——对自身文化之根与异乡之身的矛盾进行冷静剖析。而在《走在铺满黄叶的小径》,当那个人,衣摆拂过时/忍不住回首,看见彼此,以及最终黄叶成为大地平和的脉搏时,又完成了情的疗愈。思的锐利与情的柔软,在此达成和解。这种内省式的审判与共情式的疗愈循环,构成了其诗歌情感的深层节奏。

苏小白的诗歌印证了,最深刻的必由最复杂的所承载,而最辽远的亦需最精微的来注入温度。他的诗行,是思与情相互冶炼的坩埚,锻打出的是一种属于当代漂泊者的、既承载着文明重量、又闪烁着人性微光的独特诗性金属。在这金属的冷峻光泽下,跳动着的是一颗温暖而固执的归乡之心。


   

苏小白诗歌中的,绝非简单的命名与被命名关系,而是构成了一种相互唤醒、彼此重塑的创造性契约。在他的诗学世界里,物并非沉默的客体,词也非透明的标签,二者通过诗人独特的历史文化意识,形成了一套充满张力与隐喻的符号系统,共同承载着离散经验与文明乡愁。

物,是携带记忆密码的文化容器 苏小白笔下的物,极少是单纯的物理存在,它们天然地负载着时间的层理和文化的印记。南瓜灯、稻草人、农历、铁桥、炮台、石桥、钧瓷……这些物象被从日常语境中提炼出来,成为连通此时此地彼时彼国的密钥。铁桥可以幻化为一条飞龙,其阴影能泊定疲倦的轮船;老炮台的弹痕,可供游子像读解河图洛书般解读自身文化。物在这里,脱离了其原始功能,成为文明记忆的活化石与情感坐标的参照点。它们既是异乡风景的组成部分,又是故国世界的忠实信使,在词的选择与调用下,物的内在文化维度被激活、被彰显。

词,是进行时空嫁接的炼金术 苏小白的用词,精妙地体现在对物的重新赋义跨语境嫁接上。他擅用古典诗词的凝练与意境,来点染现代异乡的物象。雁字暗示签证的长度新月笑着吐吐舌头黄叶盖着邮戳的信札。动词的使用尤为出彩:晚风啃食枝桠,苔藓啃噬炮台,明月碾出怒火,夜色偷袭。词赋予物以强烈的动态和拟人化生命,使静态的场景充满戏剧张力。更关键的是,他通过词,将不同时空的物并置、叠加,如特斯拉倒车镜里同时陷落火星与紫微星玛雅文明失传的密码顺圣盖博河漂流。词在这里扮演了时空隧道与意义焊接机的角色,将离散的、异质的物,编织进一个统一的、充满个人历史感的意义网络之中。

词与物的关系,最终指向一种诗意的栖居策略。 在苏小白的诗歌中,词与物的结合,本质上是诗人为自己,也为读者,在异质文化环境中建构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的过程。当菖蒲能隔开城市,芦苇丛竖立成栅栏,一杆灯像华美柱石时,词重新组织了物的秩序,创造出一个既源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审美空间。这个空间允许穿唐装的外乡人接受明月的审判,允许从唐朝来的异乡人骑着五花马过南丘。通过词对物的重塑,物理上的异乡被转化为一个可以容纳古典情怀、进行文化反思的诗性场域。词,成为诗人对抗地理与文化疏离的武器;物,则成为这场精神战役中忠实而丰饶的根据地。

因此,苏小白诗中的词与物,共同构建了一种抵御精神流散的诗学装置。物以其坚固的物理性和丰沛的文化记忆,为词提供锚点与矿藏;词则以其敏锐的感知力和强大的隐喻功能,为物解锁新的意义维度,将其从异乡风景中解放出来,转化为可以安放乡愁、延续文脉的故国飞地。正是在这种词与物持续不断的相互发明中,诗人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艰难确认,也实现了对新古典主义诗学在当代、在海外的一次深情而有力的重构。


   

苏小白诗中的异乡人情结,是一个在其诗学中反复锻造的核心母题。它呈现出一种立体的精神图谱:在空间上是离散的,在时间上是追忆的,在文化上是古典的,在情感上则始终处于自我审视之中。

异乡人身份:作为永恒的观察者与受审者。苏小白明确地将自我指认为异乡人外乡人穿唐装的外乡人。这一身份是其所有书写的出发点。他诗歌中的,天然地与环境保持着审慎的距离,带着试探今秋雨水的深浅的警觉。

最独特的,是他将这种隔阂感意象化为一场精神的审判。在《城中湿地》中,异乡人的倒影是一团被捆绑底云/遭羁押的灵魂,在明月搭建的庄严法庭上,为肉身之罪孽接受澄明的审判。这罪孽可以理解为精神与故土的分离,也可以是对新环境的无法全然融入。这场内在的审判,是其异乡人情结中自我怀疑与精神洁癖的终极体现。

文化应对策略:用古典语汇翻译异乡景观。面对异乡,苏小白并非被动承受,而是主动运用自己最熟悉的文化武器——古典诗词的意境、语汇和节奏,来翻译驯化陌生的美国西部景观。这种策略,正是为了在精神上收复失地

时间的并置,他把眼前的圣盖博河,看作是禹州钧瓷一样映著罗斯山角的黄昏,其中游动着乾隆年间的月亮。异乡的黄昏因古典意象的注入,瞬间被赋予了文明的深度。

空间的嫁接,他骑车过铁桥,感觉犹若骑上五花马;看到白色的特斯拉驶过,倒车镜里的幻象却是故乡村口石桥眼中苏轼的月亮。现代交通工具被古典意象点化,异质的空间由此被连接。

传统的召唤。苏小白总是以古人的眼光来看世界,在在把现代生活翻译为古代版本。这种翻译不仅是修辞,更是一种深刻的文化本能和生存策略,他用这种方式在异国他乡为自己搭建了一个熟悉且安全的精神家园。这使他虽身处美国,但古典的世界一直围绕在苏小白的身边

精神归宿,地理的故乡与心灵的栖所。那么,苏小白的故乡究竟指向何方?他的情结呈现出双重向度:对地理故乡的追忆,诗歌中充满了对老宅农历玉米井台梅花等具体风物的深情回望,这是一种基于真实生命体验的、血肉丰满的乡愁。对文化原乡的皈依,对于苏小白,真正的故乡坐落我心里,是一个由古典诗词、审美情趣构筑的文字国。这个文字国比地理上的故乡更恒久、更纯粹。因此,他的归乡往往不是物理的回归,而是在诗行中完成的精神栖居。无论身在河南、北京还是洛杉矶,他都在持续地营造那个花的海洋、树的故乡、鸟的天堂般的古典意境。

苏小白的异乡人情结,最终指向的是一种在文化悬置状态下的诗意创造。他不是简单地哀叹独在异乡为异客,而是将这种悬置感转化为创造的张力。一方面,他通过古典的透镜凝视异乡,获得审美的新鲜与陌生化效果;另一方面,他又将异乡的经验纳入古典的诗学框架,使其笔下的古典世界不至于沦为僵死的标本,而焕发出与当下生命体验对接的活力。他成为了一个文化的摆渡人,在太平洋两岸、在古代与现代之间,用诗句搭建起一座仅供灵魂通行的桥梁。这种深刻的情结,源于个人际遇,却映照出全球化时代许多漂泊者共同的文化乡愁与精神处境。 在苏小白笔下,异乡不再仅仅是地理坐标,而成为一面映照文化身份、考验诗学创造力、并最终通向更广阔精神原乡的镜子。


2025.12于郑州 


(李霞:诗人、作家、评论家,河南省诗歌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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