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战云密布:美特朗普政府干预委内瑞拉的背景与目的
近几个月来,美国对委内瑞拉发起一系列敌对和施压行动。11月中旬以来,“福特号”航母编队在内美国海空军力量,在委内瑞拉附近海域举行演习、持续游弋。11月29日,特朗普宣布关闭委内瑞拉领空。美军也多次在委国以北的加勒比海开火,打死若干海上贩毒人员。但美国军事部署目的不止于打击贩毒,而是试图颠覆尼古拉斯·马杜罗领导的“统一社会主义党”政权。早在特朗普上届任期时,美国已对委内瑞拉全面经济制裁,迄今未解除。

从近期的动作看,特朗普政府似乎将对委内瑞拉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核心目标是推翻执政的马杜罗政权,并扶植委国亲美势力上台。11月21日,特朗普与马杜罗通电话,前者要求后者一周内辞职并离开委内瑞拉。内忧外患、面对巨大压力的马杜罗,则提出需保障其安全和不被起诉,才会辞职离境。现在期限已过,美国军事打击委内瑞拉的可能性又增加。
美国特朗普政府制裁和军事威胁委内瑞拉的公开理由是,委内瑞拉大选舞弊、马杜罗政权非法及侵害人权,以及打击贩毒等跨国犯罪。而实际上的目的,则比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更复杂和功利。
在19世纪至今长达约二百年的时间里,美国都视美国以南的拉丁美洲地区为自己的“后花园”,垄断对该地区的影响力、不许其他列强染指。著名的“门罗主义”即是美国独霸拉美的宣言。1898年美西战争,美国击败西班牙、占领古巴等地,彻底确立了美国在拉美的垄断地位。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美国利用其强大的军事实力、经济优势,让拉美成为其经济殖民区域,为美国提供工农业原材料和商品倾销市场,获取巨大利益。如知名的“联合果品公司”即是美国经济殖民拉美的工具。
冷战时期,美国在拉美的政治垄断遭到挑战。拉美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目标自然是摆脱美国的控制。而苏联势力也渗入拉美,推动左翼社会主义运动,为反美推波助澜。美国则扶植各国右翼势力,包括智利皮诺切特、阿根廷维迪拉等军政府,对抗左翼和反美浪潮。美国还直接出兵格林纳达和巴拿马,颠覆反美政权、换上亲美执政者。美国不惜通过支持右翼军政府专制独裁和侵害人权政策,换取其亲美和保障美国在拉美各国的利益。美国这些行为,与其标榜的重视民主人权、被视为“文明灯塔”的形象背道而驰。
冷战结束后,美国对拉美的控制有所放松。这既是因为苏联和共产主义阵营威胁的消失,也是美国推行重视民主人权和多元世界的外交政策的尝试。在奥巴马时代,美国与拉美国家也确实建立了较平等和融洽的关系,还和古巴这样的宿敌恢复邦交。
但2017年共和党的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就迅速推翻奥巴马时代及冷战后对拉美怀柔的外交政策,转而显著恢复冷战期间强化美国影响力、扶植右翼打压左翼的历史旧习。特朗普还启用了艾略特·艾布拉姆斯这样的、冷战期间参与尼加拉瓜等国亲美政权侵害人权、杀戮平民行为的人物充当高级顾问和特使。而长期由反美倾向显著、左翼民粹势力执政、内部动荡不安、左翼右翼对立的委内瑞拉,成为特朗普政府试图颠覆的首要目标。
2018年委内瑞拉总统选举,强硬反美人物查韦斯的继承者马杜罗连任总统。但本次选举公正性遭受质疑,独立观察者认为选举存在舞弊,美国和欧盟等拒绝承认大选结果。委国政治暴力也很猖獗,执政党利用国家机器暴力镇压反对派。特朗普政府对委内瑞拉祭出一系列制裁。制裁加剧了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和国民贫困,但马杜罗政权却未垮台。美国和欧盟支持的反对派推选胡安·瓜伊多担任总统,但瓜伊多未能成功夺取政权。
之后几年,委内瑞拉内部动荡持续,但马杜罗仍掌权。而拜登当选美国总统后,虽维持了对委内瑞拉的制裁,但实质上制裁有所放松、美委关系得到缓和。拜登领导的美国民主党政府虽仍然支持委反对派,但没有强烈的右翼保守意识形态立场,与马杜罗政权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
特朗普二次当选总统后,委内瑞拉再次成为美国重点敌对目标。与伊朗类似,委内瑞拉也是美国右翼保守势力的眼中钉,又是相对弱小易打击的目标。对委内瑞拉无论制裁还是军事行动,都不会遭受严重反弹,又可以转移美国内部矛盾和国民注意力、减少对其施政的不满,提升特朗普本人及其政府支持率。
而拔除查韦斯及其继承者马杜罗代表的委内瑞拉左翼势力,让委内瑞拉“变色”,也是美国和拉美各国右翼保守派的夙愿。从2000年代查韦斯执政时起,委内瑞拉就长期扮演拉美反抗美国霸权的先锋,也是强烈社会主义色彩的左翼阵地,又是美国对头古巴的亲密盟友,这让美国保守派恨之入骨。如今特朗普担任总统、右翼顽固保守派大权在握,有了机会将委左翼政权及其势力颠覆、连根拔起,当然不会放过。
另外,委内瑞拉较丰富的石油资源,也是相当功利的特朗普垂涎的对象。颠覆反美的马杜罗、换上亲美人士控制委内瑞拉,也利于美国重新强化对拉美的控制力,保障美国“后花园”服务于美国利益。
而同时,委内瑞拉反对派也已与美方建立紧密关系,特朗普政府已有了委政权更迭后扶植对象。今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委内瑞拉反对派领袖玛利亚·马查多,就是美方中意的委新政府领袖。而马查多多次公开赞扬特朗普,获得诺奖时还向特朗普致敬,并公开邀请美国出兵推翻马杜罗、答应让美国优先开采委国资源。这正合特朗普和美国保守派心意。
当下特朗普政府在国际上已沉重打击伊朗、“摆平”以巴战争、调停了印巴、泰柬冲突,俄乌战争在美国施压下似乎也走向尾声。这也让特朗普领导美国政府更有条件和自信“解决”委内瑞拉问题。特朗普虽颇想得到诺贝尔和平奖而有所克制,但相对于得奖,更倾向以强力手段达成外交目标。打击国力弱小的委内瑞拉,正是特朗普展示“国威”和为自己增加“武功”的机会。而马杜罗政权的政治盟友俄罗斯和中国,无心也无力出兵保卫马杜罗。
这样的背景下,美国对委内瑞拉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可能性很大。即便美国不发动全面战争,也可能会派遣特种部队突袭马杜罗及执政党高层住地,进行“斩首行动”,策动反对派趁机夺取,实现委国政权更迭。
如果大军压境下马杜罗主动辞职,兵不血刃,那对美国和特朗普政府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且目前看也可能实现。不过马杜罗也给支持者和民兵发放大量武器弹药,其中还有不少妇女和中老年人。如果这些人较为忠诚、在美军入侵时激烈抵抗,则美军的攻击可能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带来更复杂严重的后果。
对于特朗普试图军事干预委内瑞拉和颠覆马杜罗政权的举动,国际上不少专制国家的反对派持赞扬态度,其中中国政治反对派更有颇多如此立场者。他们认为特朗普的军事干预,会结束委内瑞拉专制独裁、带来自由民主。他们也期待这种军事干预在别处复制。
这无疑是过于简化和美化了美国及其干预行为。如前所述,特朗普政府干预委内瑞拉局势,出于强烈的利益目的,也有明显的右翼保守意识形态色彩,是为了拓展美国利益和打击左翼。至于民主自由,并不是其最主要的考量,只是附带的物件。特朗普也不会将军事干预复制,与美国关系良好或强大到难以撼动的专制国家,特朗普甚至还加以赞扬和亲密。
如今的委内瑞拉虽不算足够民主,仍然有普选和政治多元;未来政权更迭、亲美派上台,自由民主也未必增加多少。而委内瑞拉长期的政治动荡和对立、国家经济崩溃和贫困,也不会得到有效解决,甚至可能进一步恶化。而外部军事干预不仅损害委内瑞拉主权,也可能导致人员伤亡和人道主义灾难,及其他连带问题。
二十多年前,美国乔治·沃克·布什政府出兵阿富汗和伊拉克,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军确实迅速推翻了两国执政的政权,但却造成一系列连带后果,包括大量人员伤亡和流离失所、长期暴力和社会动荡、高额军费等,2021年美国还不得不撤出阿富汗,塔利班重掌大权。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若不汲取教训就可能重蹈覆辙。美国干预委内瑞拉的军事准备足备,可善后与长期考虑却不足。特朗普又是急功近利、不顾长远之人,难以乐观看待其干预委内瑞拉的长期利弊。
而许多人简单以“专制还是民主”的二分法来评价一切事情,本身也是误区。专制当然不好,民主是必要追求的,但并非一切事都应以“专制”和“民主”来作为准绳评断。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左右翼意识形态对立,以及一些具体的外交和内政问题,往往与“专制”还是“民主”并无密切关联,自然也不应以此衡量利弊得失。是否亲近美国更不是好坏与否、民主还是专制的区分标准。冷战期间美国在拉美扶植那么多专制独裁、残害民众的军政府及独裁者,就是并不遥远的前例。
对于美国在拉美的罪恶,拉美许多知识分子如马尔克斯、略萨、聂鲁达等都有深刻认知和评论,而中国等非拉美的、长期在列宁斯大林体制下的知识分子,则不了解拉美情况、认知多有谬误和错位。
所以,笔者对于美国军事干预委内瑞拉局势及其影响,是持较负面评价的。委内瑞拉也没有发生种族灭绝、大规模屠杀等急需国际干预的灾难,军事干预甚至发动战争的理由非常欠缺。如果委内瑞拉那种程度的内政问题,外部也可军事干预,那在同样标准下,世界上起码有几十个国家可被入侵。这样的军事干预显然有悖国际和平、尊重主权原则。
委内瑞拉并非完全专制国家和极端邪恶体制(例如朝鲜),仍然有普选、多党竞争、一定的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是可以通过更加和平公正的方式,促进其完全自由民主的。而委内瑞拉长期的腐败、贫困、贫富差距、治安败坏等问题,更非军事干预和政权更迭可以改变,而需要良善的帮助和稳定下的治理。
美国许多年来在国际上的霸权和干预,确实一定程度带来和保卫了自由民主,但具体到不同时期、不同国家和区域,正负影响是不同的。美国也为自身利益扶植过不少专制者,并非一些人一厢情愿所认为的伟大高尚。美国对拉美长期的干涉和压榨,也给拉美带来深重灾难。对于特朗普高度实用主义、“美国优先”立场上的对外干预,更不应乐观待之。委内瑞拉要摆脱政治腐败和贫困、走向民主和繁荣,还需要委内瑞拉国内各方真心为国考量和奋斗,以及国际良善力量的共同参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