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烛光
岁月深处的烛光
——忆中学数理化老师们
修行君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曾几何时,这是莘莘学子们追求的终极目标。
每当我穿越时空隧道,走进岁月深处,六十年前不辞辛劳,如饥似渴的学习情景;老师们三尺讲台执鞭走笔,孜孜不倦耕耘不辍的场面,像一幅幅画卷徐徐展现在眼前。
一,
高一年级教我们数学的是邱克英老师。可能许多同学都不熟悉她?没多久就调走了,据说去了当时感觉很远的赶水。至今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她一张圆月似的脸,声音富有磁性,同学们被她的亲和力所吸引。
“从初中到高中是道坎,初中的知识具象直观,解一元二次方程用求根公式或配方法,解方程组消元法;高中知识就不一样了,开始抽象接触函数变量。”
邱老师话锋一转问道:“同学们,初中学了方程,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学习函数。函数与方程的最大不同是什么呢?”她提高了嗓门。
一时没人开腔,好像被问住了?接着有人开始在下面嘀咕,一个是相等,一个是……
她低头侧耳仔细听,“嗯,对了。”方程是求相等的关系,而函数呢,则是求变量之间的关系。
因势利导直击要点,可见其功底。同学有问必答,和蔼可亲,调动起大家的兴趣和积极性。高一年级给我们打下良好的数学基础,让人至今怀念。
高二年级几何是杨钟雄老师。早听说他是主城进修学校来的,是老师的老师。该是师爷辈的资历了?大家一脸惊讶,充满期待!
杨钟雄老师精干睿智,你看镜片后他那双深邃的慧眼——射人。
立体几何必须具备空间想象力,有点抽象乏味。但听他的课却不厌不累。愣是把抽象的空间关系讲得出神入化直观生动:
“大家平时就生活在空间里,应该有空间的概念:”他指着教室的两面墙说,“大家看,这就是面面关系,是不是两面墙是相互垂直的呢?若你们靠墙站着是不是可以看着是线(人体)垂直于地面,相交(重合)于背面呢?这样的关系无处不在啊?”寥寥数语把点线面的空间概念在大家头脑里树立起来了。
他讲二面角及其平面角。将就自己的书本打开,说这两个半平面就是二面角,书梗就是棱,然后分别用粉笔表示垂线和平面角………
他还用麦秆串起来,自制立体图形。演示给大家看,化繁为简让大家感觉直观更容易理解,学起来也就轻松愉快了。
为了进一步提高同学们的数学解析能力,杨老师还抽调学习尖子组织出刊“数学分析报”。据乐有守同学回忆,除他之外还有六六三班的戚永螽(留学英国加美博士)后来又有六七三班的熊中楷加入(海归任重庆大学教授)。
每期墙报的刊出均受到广大同学的热烈欢迎:启迪了同学的智慧,开阔了大家视野。他亲自下场组织指导,持之以恒办到文革开始之后。
杨老师不仅教书精道,而且爱好体育运动,打篮球乒乓,十分活跃平易近人。
高二年级的数学由班主任傅荣华老师教。他高度近视,板书非常吃力,尤其是夏天。他刚接手我们班的数学时证明《二项式定理》及展开式的通项公式。趴在黑板上板书写了满满一板还不够,汗水湿透衣背。脸也通红(事后知道有高血压)顾不得掏手巾来摖,他知道这是高中数学的难点,大意不得,必须一气呵成给学生讲懂。
这种一丝不苟,认真执着的精神至今难忘,据说他后来在宜宾某中学硕果累累,多次获奖成为名师受到表彰。这也是名至实归。遗憾离开学就未曾谋面。
他当班主任尽职尽责,周末去寝室看我们下棋,不时还点评几句;他多才多艺教大家吹口琴,他的八度和音吹奏得非常漂亮动听,影响大家都学会了。节省零花钱买口琴。最后全班上台搞了口琴合奏,轰动全校。这也成为我们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后来据说因病离世了,让人不禁伤感。为了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遗憾没听过李文全,王世碧,周才雄老师的课,但受到同学们的一致好评。尤其是李老师精神可嘉,退休后敢于“跳槽”应聘去成都教书,被传为佳话。成为学校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二,
数理化老师各有高招绝活。物理主要是龚荣杰老师教,其间粟道彬老师也教过。龚老师个子不高,但有精神,白的皮肤一边倒的黑发,有时还仰头甩下,活像个“英俊青年”。粟老师则不然,高大结实,留着寸头,像员“武将”。但课还是讲得不错,而且中气足,很带劲,整个教室都声响。
龚老师说话慢条斯理,讲力学受力分析,站在讲台上侧着身子,边画图边讲,“物体一共受到几个力?一个重力,一个下滑力,有……”条分缕析,清晰可见。
他强调力学重点是牛顿三定律及能量动量的综合运用。
记得在讲牛顿第二定律(也叫加速度定律)时他特别加重语气:“核心公式是F=ma,F一定是合外力,m是质量,a是加速度,方向必须与力一致哈。
他还想方设法,因陋就简自制橡皮筋拉小车(物体)测阻力;通过单摆摆长测加速度;利用斜面运动研究动势能转换。用直观具体的演示实验,既让同学们易于理解记忆,又满足了教学大纲的要求。
他语速始终很慢,担心他课讲不完。可是他从从容容把复杂的内容抖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游刃有余有时间做课堂作业。不得不佩服他深厚的功底。说他是川大物理系的研究生毕业我看一点不为过。
高一年级刚开始我做过他的物理课代表,是班主任杨老师“乱点鸳鸯谱”指派的。
一天晚自习后我抱着同学的作业送去他宿舍批改。
所谓教师宿舍其实很简陋,就一排平房,从教学楼出来就一片漆黑,借着楼里射出的余光摸索走到那排宿舍。
昏暗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唯独他的门开着,他们都习惯晚上批改作业,可能正等着我呢?
我迈步进屋,看见他正坐在书桌前的藤椅上望着窗外思量发神,墙上留下他的头影,和几片叶子的剪影。
屋子十分简洁,一张挂着蚊帐的床上叠着被子,床的旁边凳子上大概是放着行李,用干净的布遮盖着。门边还有张桌子是放洗漱用具的……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我走过去放本子,惊动了龚老师,他站起来微微颔首,只见摆满书籍的案桌上放着个楠竹筒,里面插着几支细竹,碧绿的叶透出飘香,沉淀着屋子的空气,映衬着强上的剪影,平添不少清雅的意境。
啊,老师爱竹!其他老师呢?也各有所爱吧?我好奇地想。瞬间脑子里浮现出他们横溢的才华和身影……
我轻脚轻手地出去带上门,看见老师们的灯都量着,光从窗棂透出来洒满银色。
我慢慢消失在夜幕里 。脑子里还漂浮着那墙上的头和竹的剪影……
何远金老师在礼堂演示的物理光电实验新奇精彩,让同学耳目一新。教学也属一流,据留学美国的董经绚同学回忆,“恢复高考时物理考了九十七分,何老师功劳大大的。”
三,
数理化老师各领风骚。高一年级教我们化学的是肖仁明老师,肖老师教书非常熟练随意,有时边讲边写还边扣她不小心掉了的对襟棉扣。纯真而不在乎打扮的风格让人容易亲近。后来听说调到綦江齿轮厂子弟中去了,遗憾再也没能见到她。
后来蒋承开老师接棒。蒋老师讲课声音洪亮沉稳谙熟,把深奥的有机化学醇醛羧酸脂,尤其是前三类物质的转化关系,讲解得通透明了,水平之高让人不得不佩服。她也喜欢体育运动,尤其是篮球,运球技术与她的教学水平一样滚瓜烂熟,堪称学校女篮一流。
万万没想到她不幸车祸离世。悲痛至极,又一束岁月深处的烛光熄灭了。
罗守正老师也是教化学的,在高庙歇凉时听重庆冶金厂子弟中学的同门师弟们夸奖,“功夫”也十分了得。遗憾没能亲自聆听他的课。上次写葛老师时大常老师发来学生不忘师恩,宴请他们的照片略见一斑。也是深受学生拥戴的老师之一。
数理化老师风格各异,但讲课时驾轻就熟,信手拈来游刃有余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得不让人心悦诚服。
四,
也许有人会说你又在无端吹捧有意拔高。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山沟沟里里的学校会有如此济济人才?充满质疑甚至妒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不得不给大家摆个小龙门阵,亮下底牌佐证一下。
七十年代初,我“打爬壁”随老伴住学校筒子楼。文革前的六中算得上是资格的名校。校友群是名人荟萃大家云集;刘伯成,张大千,袁隆平……后来的市长付市长,王鸿举,陈元虎,余远牧,都出自该校。
那时的筒子楼大部分是七零后新分配去的大学生,复旦,华师大,西师,川师,南师毕业的都有,也有少数分居两地的老师。年轻人多,周末休息喜欢在一起打“拱猪”,输家“贴胡子”。
个别人就喜欢“问出处”,尤其是我这个“外行”夹在中间特别显眼。说实话有的只是运气好比我们早毕业一年而已。
我从不隐诲说自己是三江高中毕业的,大家一脸的懵。我也习惯了,不止一次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好像与他们预期的落差很大。
有幸老伴化学组的同事王静华老师从旁着了一番“自白”,她是西师的。她说“当年毕业的时候要选成绩好,能独挡一面的同学直接去高中教书,她同学蒋承开就是这样分去三江高中的,她们还没资格去呢。”无形中给我“救场”。
后来大家也熟悉了,慢慢知道了彼此的“水性”,也就另眼相看了。我至今还在筒子楼群里时不时把就读高中师生的诗词歌赋文章发上去,均受到他们的点赞好评。
我摆这个龙门阵并非显摆我和老伴有多行,教过的老师都晓得我们就一般般。我的用意只有一个,就是想佐证当时“发配”到三江高中的老师其实是出类拔萃,学有所成的“精品”,用今天时髦的话说肚子里有实实在在的“干货”。
五,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年风雨兼程历经磨难忙于生计工作,就再也没给老师们见面,直到一九九五年的夏天,一个长途电话打破了平静。
同事说是綦江三江打来的,我有些诧异。拿过电话一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你是谢小修吗?我是蒋崇伦哪,你们老师龚荣杰病了,病得很厉害。全身焦黄,连眼仁都黄透了。你能不能给他想想办法,找个好点的医院治疗?”
离开学校多年,今天突然接到这种意外的求援电话,仿佛穿越时光,一时没回过神来,不知如何是好?
但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师恩难忘。何况事出无奈找上门来了。岂能不理不睬?我忐忑不安地说:“那你们及时找医生诊治呀?”“治了,厂医院说是肝炎,给他住院开药吃了十来天了,黄疸不退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建议紧急转院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
我感到事态严重,思考片刻说“好好,让我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我猛然想起三军医大新桥医院是我们公司的定点医疗单位,四千多人的医疗关系都挂他们院里,彼此关系比较好。于是找到公司卫生所,联系了医教部主任王卫东(后来晋升为院长)。听说是我的老师,二话不说叫赶紧把病人送去,他负责妥善安排。他的话让我吃了定心丸,悬着的心才暂时放下来。
第二天重冶厂的救护车开到公司已经是中午,专门在餐厅准备好的饭菜他一点吃不下,司机及陪同的医护说人交给我了,吃完饭就急急忙忙返回了。那神态唯恐交不脱手,看来他们工厂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龚老师来市里治病的消息让班上同学知道了,都轮番前往医院看望,送去鲜花和礼物。师母不熟悉当地环境,女同学帮忙给张罗买这买那,还专门从家里熬鸡汤给送去滋补营养。师生情谊让医护和病友们羡慕以极。
新桥医院也很关照积极检查组织肝胆科专家会诊。结果终于出来了,不是肝炎,而是沙粒状的东西渗透将胆管堵塞所致。
经过二十来天的治疗,病情大为好转,眼睛和身上的黄疸全部消退,食欲提振,精神也明显恢复。龚老师及师母眉开眼笑。
临出院的前两天,张秀英同学还特地把他们接到渝中家里给他们践行。患难之情溢于言表。饭后为了安全起见,潘班长还专门打的送他们回沙区新桥医院。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动不已。
龚老师及师母回校后激动难掩,讲述了学生们对他们如何的好。 以后又有任技成等老师先后来主城治病,均受到热情款待。书写了不忘师恩的新篇章。
如今六十年过去了,数理化老师已有不少离世,余下的年事已高,虽然桃李满天下,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但我想岁月深处烛光闪烁,彼此仍会牵挂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