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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的大圈子和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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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有些长了,惦记着过节之前整理一下,剪个层次什么的。但我不能去上次去的那家。


上次在纽约唐人街的一家网红发廊剪的效果不错,只是时间搞得有些长,连洗,剪带吹将近两个小时。回到家后没过四十八个小时就倒下了。重感冒,咳嗽,嗓子像小刀子割,头痛得要炸开,两三个星期后才完全恢复。


不能确定感冒是在理发店里传染上的。只是两个小时在一个狭小且通风不良的空间里,跟洗头小姐聊,跟剪发小哥聊,免不了吹风筒里吹出来的热风,将大家的吐沫星子吹得四处乱飞。还有一点,我太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什么都能聊起来,是个挺大的问题。


那家不能再去了,得换一家。老二建议我去她常去的,在Tribaca的理发店。我在网上看了一眼理发店的照片,背景有些暗,挑高屋顶,古典风格的吊顶线脚,贴了银白栀子花的墙纸。屋里点了海量的蜡烛,每个理发座前垂着一个水晶吊灯。包金镂空花纹边的大理发镜子,让我想起《白雪公主》里的后妈照的那只魔镜;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上最美丽的?

这么高档的地方,价格自然不菲,有一部分买了环境。剪一次头发而已,割肉就一次,去试试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安慰自己。


但不巧的是,我计划去剪发的那个星期一,美容店关门休息,周二要做的事,已经计划好了,不能改动,看来我命里当不了白雪公主的后妈。知道店没开门,心里竟然有一丝轻松,可能是高大上的环境,还有割肉的价钱,或是对日本理发师的不信任,或者三者兼或有之。我曾经感到压力,这下好了,不用再纠结,不过我还得再接着找下一家。


网上看了一堆网评,选了一个口碑好的,四点五星,在东百老汇大街上,国人开的。


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同胞那里,还是在同温层里感觉舒适。这次去之前我暗自决定了,不跟陌生人聊天,嘴巴闭牢,病毒不侵。


理发店九点开,我计划10点前到店里,估计第一批客人到那时已经离开了,应该比较空。


东百老汇是一条比较宽的大街,也属纽约唐人街的范围,与餐馆遍地的Mott街,Park Row,Worth St, St. James place 由一个中心岛通在一起。


东百老汇街上的人大多讲福州话,车水马龙,电线横跨在空中,街边摊档与旧货店混杂在一起,热辣辣的烟火气比Canal Street,格兰街更浓,也显得更拥挤,杂乱无章。


我按着门牌号码挨个看过去,多亏门口的红蓝白三色旋转柱,否则步子跨大些就错过了理发店的单扇窄门


推开门,走进窄窄的走廊,一位老师傅迎了上来。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口罩。啊!不错,店家的防护措施做得好,我心里暗自寻思,不过还是要少开口,嘴巴闭牢。

“剪头发吧?还是要染一下吗?做挑染?”


“剪吧。”  我慎开”金口”。

“要洗吗?要不要先洗一下?”

“要洗的。”  嗯。


洗头小妹妹带我去走廊的尽头洗头,趁这功夫打量了一下理发店的布置。屋顶一块巴掌大的黄斑像陈年的水渍。比门宽不了一尺的走廊上,一溜摆了四张理发椅子,理发椅前四面大镜子,镜子之间贴着大海报,海报的一角卷了边,红唇金发美人梳着大背头,手交叉于胸前,对海报外的众生兴趣索然。除了我和老师傅之外还有两三个年轻的小师傅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翻手机。是个朴素的地方,不知师傅们的手艺如何。


老师傅一面用普通话跟我寒暄,一面用福州话吩咐着边上的两个小师傅,看样子是这里的老板,只是猜不出他的年龄。脸上带着口罩,蓝制服的袖子上套着套袖,头发剪得短,有些稀疏,贴着头皮梳的整整齐齐。


我在看他,他也在观察坐在理发椅子上的我。一边把我头上缠着的毛巾打开,一面问上次什么时候剪的,这次要剪短几寸。 


我说了诉求,他用梳子在头发拦了一道,试着剪下一缕侧面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就这样吧,太短了不好看,不能再短了。” 看来师傅自有一套审美观,我又不想多开口,既来之则安之,这点小事。


刚坐下的时候发现面前的镜子上有一张小贴纸,上面写着,“(I vote today,我今天投票了。)心中有些诧异。在纽约唐人街住的华人同胞们一向不过问政治,整体投票率不高,活得默默无闻,谨小慎微。但这张贴纸有些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谁最近去投了票?


我也算在纽约生活过的人。30年前,我和先生住纽约布鲁克林区,靠近地铁站的排屋里。楼上住着我们,楼下住了老广东一家三代,外婆看家,夫妻俩在唐人街的餐馆里帮忙,上小学的孩子时常上楼来求问功课。先生的自行车锁在外面的走廊上,只是一个晚上忘记拿进屋里,就长了翅膀飞了。转天楼下外婆告诉我们,前一天晚上她出来倒垃圾时正遇见对面大楼里的黑弟兄从走廊上把自行车推到对面楼前的树下放着。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如果上楼来知会一声,我们也许还能把先生的自行车推回来。


如果想责怪,也只能是我们自己。婆婆一家三代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在唐人街上班,吃着中餐,讲着乡谈,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走最熟悉的一条路。仿佛这里是中国,其它的事不懂。


二十多年过去,活得像背景的华人群体是否有所改变? 四,五年前,纽约市政府计划在市区的五大区分别盖五个监狱,在曼哈顿的那一个,政府就选在唐人街的边上。不选上西区,上东区,华尔街金融区,东村,西村,格林威治村,联合广场,中城,这么多地方都不适合放个监狱,还是找软柿子捏比较顺手。


计划中的监狱有四十层高,能容纳一千多犯人。再加上犯人的亲朋好友,小兄弟们,规模宏大。监狱盖好以后,谁还会去紧挨着的唐人街吃饭,逛街,看异国风情?但反对建监狱的当地居民少,不成气候。

想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不被人打扰是个美好愿望,只是圈子可能不断地被蚕食,越变越小,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瞄着大镜子上的“我去投票了”的贴纸,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您最近去投票选市长啦?”

“是啊,我投了Cuomo,可惜Cuomo没有被选上。”我们做服务行业的,最看中的就是安全和经济。其它市政都没有这两件事重要。”

“看来您是有钱人,否则不会投Cuomo啊。”

其实我也不确定投Cuomo的有钱人多。但没产没业的会想搞共产主义。

老板听了我的话,口罩往上动了一下,眼睛眯起来,手上的剪子动地更快了一些。“上次选总统我也投了,两个主要候选人,我都不喜欢。我选了另外一个候选人,票数不够的,但我还是要去投。”

“这次选市长,我知道市长的重要性。刚来美国的那几年,唐人街的帮派很厉害,每个月都有人来店里收保护费。后来朱利安尼当市长(1994年1月-2001年12月纽约市市长),慢慢地保护费就没有人来收了。”


“理发店,我开了二十九年了,过去还做美容的业务。我们做服务行业的,治安和经济,就这两件事。”

“我家里人都在纽约。两个儿子一个成家了,做电脑,有两个孙子,小儿子自己做生意,还是单身。我和他妈妈着急他的终身大事。着急也没什么用,他住的那个地方,华人女孩子不多,他又不乐意找老外,嫌她们太随便。”。


“没有,我太太没有帮着带孙子,她也有一个理发店,开的比我的大,12张理发椅子都坐满了(请了十几位理发师傅)”。“她过去在国内是当老师的,出来后跟我学理发,要生活啊。”

“我们做服务行业,最看中的是安全,不希望出乱子。91年我来美国第一天,朋友带我买了一张地铁票,请我吃了一餐麦当劳,然后去42街红灯区开眼界。”

“眼界我不要开了,我来美国之前去过欧洲了。西班牙有亲戚在,美国只有朋友。西班牙的亲戚跟我说要在西班牙的华人圈子里,客源不一定够。”

“后来我就来美国了。纽约是最容易生活的地方,只要会坐地铁,会点汉堡,吃得饱又可以自由行动。隔壁商店买衣服,西装,皮鞋什么都有。”


“当时纽约的地铁票1.25一张,还是代币。看来你也用过,现在看不到了。一块两毛五,坐上地铁能跑七八十公里。现在涨到2.9了。”

“刚来时拿的旅游签证。正赶上大家都拿(64)绿卡。我就拿了绿卡。拿了绿卡,坐上地铁,我就到处走了”。

旁边椅子上来了客人,剪了头,没洗,匆匆跑路了,趁中午休息的空档来剪个发。

“这小伙子自己的孩子也上小学了,当初来我这儿剪头发也就七八岁大,我的老顾客多了,开东来海鲜酒家的老板,也来我这儿理发。你也去东来?东来酒家的点心好吃,老板自己可以做,味道不错,得到客人的认可。东来酒家那块地方过去开过几家都没撑下来。”


“现在哪一家的点心好啊,我这里走出去,对面那家就不错的。” 。他拿梳子的手往外一指。

“ 噢,看你还知道金丰,银宫这些老店。”

“可惜银宫后来关了。被辞退的员工拿着棺材去门口闹,办喜酒的客人不喜,不吉利嘛。输了官司,赔了几百万。我拿绿卡的时候,给我们补习英文的老师还劝我们不要参加抗议活动。生意经不起闹的,和气生财。”


“做生意,除了衣食住行,国税局来查税,警察局报案,商业部拿执照,卫生部门来检查,贴条子,开了大门走出去,左右一看,这里不是中国。”


“得从小圈子里面走出去,冲出小圈子,进入大圈子。” 老师傅一边在我周围忙,一边給我上一堂唐人街的生意史,也是纽约华人的奋斗史。

只要冲出自己的小圈子,就可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轻舟驶过万重山。我和他,两个同时代的老移民。在刚到美国的时候在同一个城市奋斗过,却没有交集。后来又走过了不太相同的30年,从小圈子走进了大圈子,在大小圈子里碰到了一起,这是缘分。日子静好,风轻云淡,叙叙家常,聊聊共同的记忆,这是岁月赐予的幸福。

看来爱跟陌生人聊天也不见得是件怀事,跟有趣的人讲话是种享受,你也同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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