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下死命令逼李井泉必须往外调粮,“死人只能死四川的人”
时至今日,有人还在否认中国大饥荒饿死了成千上万人。他们是装睡叫不醒?还是钻进某种思维牛角尖、入梦太深真醒不过来?就算将杨继绳等人统计的死难者总数,认定是敌对势力诋毁毛泽东时代的谣言,中共官方的大量记载总是白纸黑字吧
老高按: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是中国人永远的巨痛,也是中共执政者永远的难题——盖也盖不住,说又没法说,绕更绕不过。
现在看,中共在这个尴尬难题上的对策是,咬紧牙,死死把住大饥荒遇难者总人数这个最后的关口,坚决不发布那几年的死者统计数据,任你海内外学者穷尽各种办法、搜罗各方资料,得出从九千万人到数百万人的各种结论,都只能说是估计、推测,终究缺乏板上钉钉无法推翻的公信力,终究算不上终极历史定论——便于让御用喉舌鹰犬们矢口否认、倒打一耙,让不明真相又无所适从的民众索性放弃对此问题的关注。
在我们万维的博客中,有个别人一直否认中国大饥荒饿死了成千上万人,隔三岔五地发帖。他们是叫不醒的装睡之人?还是钻进某种思维牛角尖、入梦太深真醒不过来?搞不懂。就算不认可杨继绳等人统计的死难者总数,然而大饥荒造成中国人口惨重损失总该承认吧?就算认定惊人的天文数字是敌对势力诋毁毛泽东时代造的谣言,然而中共官方的大量记载,总是白纸黑字吧?
很多人都知道甘肃通渭县在大饥荒中人口减少三分之一。“太笼统!”更精确数据来自1990年出版的《通渭县志》“历年人口状况”:1961年全县人口比1958年减少了78,462人,减少人数占1958年总人口的28.1%;按1956—1958年三年的人口平均自然增长率2.67%计算,如果没有大饥荒,1961年应有人口299,506人,而实有人口只有201,255人,相当于应有人口的32.8%——说人口减少三分之一,错了吗?当然,这减少的98,251人中,有死亡人口、少生人口,也有外逃人口,但据资料记载,1960年2月外逃未归人口只有3892人。
事过五年以后,1965年7月5日,中共通渭县委写出了报告《通渭的历史经验教训》,被甘肃省委以甘发[65]347号文件转报上级和转发各县。这个报告中的数字被大为缩小,但也触目惊心:“全县人口死亡60210人,死绝了2168户”,“牲畜死亡33000多头”……
手头还有另一份材料:
谭启龙主政的山东省委派出调查组,于1962年5月作了农村基点调查,并形成了《一个生产破坏最严重的大队》的调查报告,反映了齐河县一个生产大队的惨状:1958年以来“人口减少了百分之四十一点二”,“耕畜基本上死光”。
许多官员晚年的回忆录和谈话,虽然他们党性很强,恪守党纪,但也透露出饥荒的蛛丝马迹,比比皆是。例如:
时任华东局书记处书记陈丕显在回忆录中说,他1960年春天回闽西老家,一个乡民陈从明“一五一十地诉说起来”农民“挖野菜充饥,许多人得了浮肿病,射山村已饿死了十多个人”;另一位群众哭诉:“我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我孤独一人了,陈书记你大恩大德救救我们吧!”
陈丕显写道:全龙岩地区“七县,除龙岩、漳平两县情况稍好之外,其他五个县缺粮情况十分严重,全区饿死8000人左右”。
更令人愤怒的是:陈丕显向福建省委反映情况严重,要求省委书记叶飞救济,省里决定马上拨粮给龙岩地区1300万斤。“遗憾的是,龙岩地委个别领导同志认为情况没有这么严重,迟迟不肯要这些粮食。”“到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他才不得不要了粮食。结果迟了一个多月时间,全区多饿死了几万人。”——我没查到这位害死几万人的“龙岩地委领导”姓甚名谁!
我还想起来出走美国的许家屯对我回忆,他在大饥荒时担任江苏省委书记处书记,江苏省“死人不多”,但在省境上视察时,常常要穿过安徽地界,多次见到“路倒”……
这里我想全文转载一份16年前的采访记《李井泉秘书陈振寰讲大饥荒》。人们都知道,四川在大饥荒中人口损失最为惨重,一千万人遇难,是最起码的数字。国家统计局中国人口统计年鉴,1957年四川人口是7215.7万,而1962年5月四川省委一份文件附录载明,1960年底四川人口是6236万,相减是一千万人——人口不迁徙情况下,人口减少必然是死亡人数超过出生人数。人口减少1000万,可见死亡人数不止1000万,虽然其中不一定都是饿死。
四川人民对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恨之入骨、食肉寝皮,认为四川的浩劫,他是第一罪人。是他1959年在全省取消粮票;是他在老百姓饿殍盈野时,还对外调粮,成千万斤、成千万斤地调。中国八十年代的《新华文摘》我很爱读,来美国时带了好几年的杂志,近年才处理,处理之前我还又翻阅,在1985年年底的一期上,我读到:
1959年7月庐山会议前,从武汉到九江的船上,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对李井泉说:“有的地方饿死了人。”李井泉却满不在乎地答道:“中国这么大,哪朝哪代没有人饿死!”
李井泉在文革中尝到了民众积攒多年的怒火,自己被批被斗被打,妻子惨死,几个子女都被关押、被毒打,次子在挨打当夜死去……1978年北京市公安局抓获了北航殴打他的两名学生,报请复出、官登副国级的李井泉发落,他批示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他知道,儿子是代己偿罪。
我在转发文章时写编者按,往往下笔不能自抑,颇受读者讥评。今天我又犯了老毛病,写得太长。抱歉!
李井泉秘书陈振寰讲大饥荒
时间:2009年7月15日下午3点
地点:北京和平门外东大街3号楼2门206室
受访人:陈振寰(原全国人大常委会机关党委书记,1954~1963年曾担任李井泉秘书)
采访人:周燕

讲到四川的问题,不能绕开李井泉,讲到大饥荒年代调粮的问题也不能离开李井泉。调粮问题是李井泉在四川争议比较大的一个问题,在全国也有一定的影响。我想从我个人了解的情况,也算是我个人的见证吧。
对李井泉为什么有争议,关键就在粮食问题上。他在四川17年,应该是有功有过的。
四川这个地区历来很复杂……(略)
土改以后,1954年开始搞粮食统购统销,1953年我还参加过第一期的统购统销。统购统销完了,我才调到李井泉身边当秘书。从1954年统购统销到“文革”每年都向中央调粮,土地改革完成以后,搞合作化运动,进入初级社,后来是高级社,农民积极性很高,生产有很大发展,粮食产量是逐年上升的。全国有十多个省市都吃过四川的粮食。
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就出在三年困难时期。1958年大跃进,大家头脑都有点热,包括李井泉。到处放卫星,浮夸虚报,风气在全国形成,四川也不例外。四川不是首创。河北的徐水放卫星嘛,后来又是河南,湖北麻城,最早的是这三个。
李井泉也头脑发热,当时粮食确实丰产得很多。李井泉高兴地说:“粮食丰产了这么多,这粮库都来不及建啊!”他对浮夸虚报估计不足。当时,在全国这种风气很厉害。
四川郫县的两个公社虚报就有2300万斤,县委书记就要按这个数字,县粮食局长就不干呀:“你报了这么多,我拿不出粮食来怎么办?”县委就批他,后来,地委来做工作,总算把这件事情给平了。县委书记还不饶,一直把这人调开粮食局,下放到农村去。后来,地委感到这件事情严重了,把这个干部调到地委去当机要秘书。郫县在四川浮夸虚报是个典型。
以前调粮没有说过二话,四川每年都如数完成。三年困难时期发现问题了,中央还是要调粮,情况紧急了,上海柯庆施也打电话来,北京彭真也打电话来,总理打电话都要调粮。
我想说两件事:
大概是1960年夏天,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一次省委召开地委书记会议,正在研究安排生活,说是半斤粮食农村里能不能保命?能不能还参加点劳动?结果,半斤粮食都很难安排——根据当时的库存情况都安排不下去。正在这个当中李先念打电话来,还要调一亿斤粮食。李井泉让财办主任张韶方(后来是主管财办的副省长,也是我们山西人。)跟李先念说,调一亿斤粮食,四川就要死多少人,你看他还调不调?
张韶方就去接电话,李先念的态度很强硬,说:“死人也得调!”会场上所有的人听到这话以后,鸦雀无声,大家闷着抽烟,谁也不说一句话,闷了半个小时,散会。
李井泉说过:“你那里是国务院,我这里也是小国务院,你调粮不跟我商量。”这是一件事。
第二件事情。也是在1960年夏天,总书记邓小平到四川传达中央一个文件,传达完了,吃完中午饭就要走。当时,在省委办公大楼下边,临上车的时候,李井泉提出到机场送他。他说:“井泉啊,粮食还得调,死人也只能死我们四川的人,不能死北京的人,也不能死上海的人。如果北京、上海死人,国际影响就大了。”基本上是邓小平的原话,当时在场的也就是三五个人。李井泉是否给其他书记讲了,我就不知道了。
(周:何郝炬的文章《我所知道的四川调粮》,说“大国务院,小国务院,”是在1961年年初,在金牛坝宾馆开省委会议时,李井泉接李先念的电话时说的。这篇文章登在《当代四川要事实录(第一集)——当代口述史丛书》四川人民出版社)
到底是1960年,还是1961年?我也记不太清了。可以到四川查。
邓小平来,是60年还是61年,我记不太清了。也可能是1961年,1961年是最困难的时候。时间可以查到,但这个话是档案材料中没有的。当时邓小平说这个话,在场的只有三五个人。王瑞林(邓的秘书。——老高注)在不在场,我记不清了。
当时全国都缺粮的特殊情况下,中央出于无奈,没有办法的办法,才下死命令四川必须调粮,才说这样的狠话。这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措施。这种特殊措施在当时情况下,全国一盘棋,不管是谁,都得执行中央的命令。不管是李井泉还是王井泉,谁来当四川的第一把手,你能不执行吗?结果是,全国都有死人,四川死的人更多一些,损失更惨重一些。
在调粮问题上,李井泉有功有过,服从中央的指示,调了不少粮食,照顾了全局,应该说是有功的。那么错误在哪里呢?对四川当时的情况底数不足,李井泉对虚报浮夸估计不足,当时调粮要调多少调多少,没有讲过二话。
(周:有!从1960年初期,省粮食厅就开始给中央打报告,就开始反映缺粮的情况了。)
那时再讨价还价已经没有用了。
(周:应该说,中央这时已经打定主意了,只有、也只能从四川调粮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有人不顾这个大背景,不顾事实,说“李井泉为了当官,为了当政治局委员。”——他八大二次会议就是政治局委员了。
(周:1958年5月召开的八大二次会议,柯庆施、李井泉、谭震林被增补为政治局委员。)
调粮是李井泉当政治局委员以后的事情了。我们说的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办法。责任不在李井泉一个人。
说到这儿,又说到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为什么李井泉一直过不了关?第一次,省长李大章代表省委作检查,(四川省委副书记)陈刚代表……作检查(原文如此。——老高注),大家还有意见。集中的意见是调粮多了,死人多了,这个责任谁应该负?李井泉作为一个老干部,他始终没有把责任推给中央。他没有说“我没有办法,这是中央下的命令”。他始终没有说这个话,我觉得他的这个风格够高的。一方面,他没有把责任向中央推,他的检讨中也没有痛痛快快地承担责任。他感到委屈,他的内心处在矛盾的斗争中。我不检讨不行,检讨了推给中央也不行,让我一个人承担也不是这么回事。
朱老总是四川人,每次中央开会,他都要向四川的干部了解家乡的情况。他把地委书记召集起来见见面,谈个话,第一个发言的是涪陵地委书记,叫孙俊卿,就讲了,困难时期调粮多了,没有饭吃,死人特别多,感到很沉痛。涪陵在四川也是重灾区。
(周:廖博康说,涪陵死了200多万人。有人说,涪陵地区当时只有150万人口,怎么能死200万呢?)
到底死多少人,我不清楚。当时是很秘密的。我看了许梦侠的材料,他也说不清楚。孙俊卿发言后,感到很沉痛,讲着讲着,痛哭流涕,说不下去了。他这一哭,在场的人都哇哩哇啦地哭了起来。都不说话了,都在哭。后来朱老总说了一句话: “四川调粮多了,也不能都怪四川省委,四川的问题中央也有责任,现在,大家要总结经验教训,搞好以后的工作,也不要过分的难受。”大家第一次听到朱老总说,“中央也有责任。”
第二次,李井泉正式作检查,代表省委。在检查前的一个晚上,李井泉基本上没有睡觉,北京饭店的老楼。朝南的是包间,朝北的是普通间,他觉得住在南边马路上吵闹,每次开会我和警卫员就住包间,而李井泉住在工作人员的房间。一两点钟了,他不睡觉,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推开我们的屋门。他一来,我们就得起来。他说,大家意见很多,检讨什么?我说,大家的意见主要是对调粮的问题,这个问题说清楚了,大家就不会有意见了。
李井泉说:“调粮问题,不是已经检讨了吗?还不行啊?怎么个检讨法呢?”看上去他很为难。他的内心,就是我刚才讲的,一个矛盾的心理。
第二天检讨,在北京工人俱乐部,小平来了,是李井泉请小平来的。只有邓小平一个人。
李井泉的检讨很沉痛,声泪俱下,就是这样检讨,他始终没有把责任推给中央,只是说,省委有责任,对下边的情况了解不够,自己承担责任。
他讲完以后,小平同志讲了几句话,很简单:“调粮的问题,井泉同志检讨了。中央也有责任,这个问题不能怪四川省委,调粮调的多了些,四川死人死的多了些,中央也有责任。”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散会。从小平的谈话中,到会的同志已经心知肚明,中央是下过死命令让四川调粮的。从此以后,大家的情绪缓和多了。
我所说的是,中央下这个命令,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我作为一个见证人,我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中央是出于无奈,特殊情况下。我记得,最困难的时候,宝成铁路客车都停了,运粮,发生这么严重的问题。四川交通不便,人背肩扛,背到公路上,再由汽车转到火车站,转到长江轮船码头。
你说,李井泉调粮的错误,就是服从了中央的命令,你能说他是错误吗?有错误,前期对情况了解不够,调粮调的多了些,后期,这个责任不能归结到李井泉一个人。从全局来讲,他是有功劳的。
牺牲了局部,照顾了全局。我最近看了电影《集结号》,很有感触,我说四川三年困难时期,就像打了一场阻击战,为了保证全局的胜利,保证大部队的胜利,一个连坚守,不吹集结号,就永远不准撤下来,一个连的战士全牺牲了,只剩下连长一个人。那么,四川,中央下了死命令,你只能执行。局部牺牲,保证了全局。
中央下的命令,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要写文章,把这个问题写清楚。
(周:我不能写:“小平同志说,死人也只能死我们四川的人,”只能这样写:“只有我们四川做出牺牲了!”“我们四川”四个字,小平同志说的非常重。)
对历史问题,我有几个看法:
第一,不能离开当时的大环境、大背景。四川调粮是特殊情况,特殊政策,离开当时的情况,现在来空说,没有用处。
(周: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
第二,对人的评价要公正,不是说他有错误,把什么错误都加在他头上,要实事求是,要公公正正。
第三,要宜粗不宜细,一定要把细节讲得那么清楚没有用。
第四,不能过分追究个人的责任。
对李井泉这个人是有争议的,他的经历也是很传奇的。对调粮的问题争论最大,不仅是四川,全国都有人骂李井泉。全国十几个省市从全国统购统销开始就吃四川的粮食。具体数可以查。
(周:从1950年到1961年,一共364亿斤。)
其他问题我就不想谈了,不知道是否讲清楚了?
(周:你讲得很清楚,谢谢了!)
在这篇采访记下面,不少读者纷纷留言,节录一部分——
不管怎么说,即使是上边硬要四川调,也是因四川此前往上冒报了产量,以为四川能调得出来。
这种说法结论就是谁都不应该承担责任,人死了就死了,都是为了大局。
重庆团市委书记于克书,当年陪同李打桥牌,回忆他曾劝李不要再答应往外调粮,被李坚决否决了。
后来于克书因大饥荒事,先向中央写匿名信反映实情,后来又在团中央开会时由胡耀邦安排与廖伯康一起向杨尚昆汇报,导致中央书记处派一些川籍干部以回乡探亲名义回川私访……最后李得知后,令重庆将有关干部按“反右倾”精神处理,打出一个萧李廖“反党集团”……
李井泉都没有责任,吴芝圃更没有责任,曾希圣还有功有过。几千万冤魂找谁去负责啊?
没有大跃进的极左,何来饥荒?这些人大跃进作了些什么?
光是调粮的事吗?制造缺粮才是根本原因
四川粮票作废也是全国唯一,生生虎口夺粮。
置百万百姓的生命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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