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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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翔:《卢刚的裂变》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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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 · 腐蚀的零点


他没有走远。枪声的余震还在空气里震荡,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把309室和203室之间的走廊拉长成无穷的管道。荧光灯闪烁,频率几乎与心跳同步。那光忽明忽暗,像在为血液计时。

站在楼梯口,右手垂着,枪口向下,滴出一滴混着硝烟与血的水珠。

水珠落地——

咯——噔。

声音太湿太重,像一根钉子钉回颅骨,把“现实”两个字钉死在里面。

靠墙坐下。

墙面冰冷,带着1991年冬天典型的中西部霉味:老旧暖气的铁锈、漂白水、还有前一晚谁偷抽过的万宝路。他把枪横放在膝上,像一块未完成的实验样品。

呼吸变得干涩,胸口的疼痛一阵阵传上来。

他想计算,却发现所有公式都在融化。

逻辑脚本像被高温烤软的纸,墨迹沿着纸边流进袖口、血管和记忆。


他闭上眼。

血腥味与甜气混杂的幻觉爬进脑子。那甜气像红糖姜水,母亲在哈尔滨的冬天常煮的那种。他几乎能看见母亲在老屋的灶台边,把红糖敲碎、装进布袋,信里写着:“冬里手别冻裂。”

甜味带着致命的温度,超出了任何方程的定义域。

推开203室。

门发出短促的吱呀,像时间掠过空气的声音。

他举起枪。

第一颗子弹擦过左臂,血喷在墙上,形成一条奇怪的曲线。像被打断的公式。

他还想再算些什么,但脑子里全是噪音。血的味道混着铁锈,他却闻出了甜。

“冬里手别冻裂。”那句信上的字闪了一下,又熄灭。


他低头,看见口袋里的一角纸。山林华的手稿。

那纸在发烫,像有人在里面呼吸。他想伸手去摸,却发现手已冻僵,连触觉都被时间收走。

墙上的黑板无声出现,一行粉笔字从空气中长出来:

δ = 0。

又一道斜线划掉,变成 δ ≠ 0。

粉笔敲在太阳穴上。

咯——噔。

像有人在脑子里钉钉子。


他忽然笑了一下,又咳出血。

 “世界不会平衡的。” 他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窗外飘进一点雪,落在枪口上。雪融成水,水蒸发。

仿佛世界在擦掉他的名字。

他最后看见的,是一粒盐,静静躺着,反着微光——像一滴干涸的泪。


他睁开眼,世界已变形。走廊的光线像液体一样晃动,地面、墙壁、甚至他的视网膜上,都浮着血的影子。血的黏度、温度、味道被身体完整记录:铁、硝烟,还有那一点点的甜。

他试着站起来。

膝盖像被灌了铅。

每一滴血都在增加重量,让他成为一具被自己记忆压垮的容器。


这时,他的影子裂开一道缝。

缝里伸出一只手。山林华的手。指尖沾着深蓝的碳粉,掌心托着一个酒红色的小手袋。那手袋的丝质内衬在应急灯下泛出暗金的光,像一小块被压缩的节日。

“下个月涨助学金,就买这个。”

声音从袋子里漏出,那声音并未回旋,像从袋底直接涌出的原声。

他向后退,却撞上了一堵墙。墙面闪了一下,像从水泥过渡到黑板,粉笔灰从空气里慢慢坠下。粉笔灰簌簌,在空中拼成一行字:

BALANCE RESTORED。

粉笔灰混着血,化成黏稠的浆糊,滴在他睫毛上。他眨眼,浆糊顺着眼睑滑进眼球。


世界翻转成负片。走廊沉到黑里,血在白处亮起,灯光像两颗跳动的瞳孔。

瞳孔里映出他自己——

一个坐在血泊里的男人,右手握着枪,左手在空气里描着一块肥皂。那肥皂褐色,裂纹里嵌着煤灰。父亲曾用它给他洗头,洗得他哭,哭声在雪地上冻成冰凌。

他抬头,冰凌没有坠落,坠落的是时间。

时间开始倒退。

子弹从米娅的颈后倒飞出来,他看见那缕发在空气里微微合拢——

柑橘的气味回到她的手腕,他想起艾米丽总是那样洗手。

纸飞机从废纸篓里升起,折痕复原,像她笑着递过来的那一次。

“米娅——”他在心里叫她的名字,可纸的边缘在光里闪,分明是艾米丽的手。


倒带的声音像一台失控的打孔机:咯——噔,咯——噔,越来越快。

他伸手想按下暂停,却穿过画面,摸到一团温热、黏稠的肉。肉在他掌心跳动,节奏与灯光同步。他掌心触到一团温热跳动,正是自己的心。

他终于明白:画面并未倒退,像系统忽然一次冷启动。

系统提示在脑海响起:

 “检测到残余值。五具身体与一场未完成的哀悼。”

他想删除,可删除键长出了血肉,像一只手。手背上的疤,是儿时被搪瓷盆烫出的。疤在发烫,烫得他必须松开枪。

枪落地。

咯——噔。


这一次,声音来自枪管内部,像一颗子弹在膛室里翻身,找不到出口。

他跪下。与其说忏悔,不如说被血的重量按到地面。已经没有忏悔的资格了,他知道。

血顺着锁骨汇成一条细河,尽头是喉结。

他张嘴想吐出公式,却吐出一口红糖水。那水温热,带着姜的辛辣和北方雪夜的煤烟味。红糖水溅在地上,被血吸收。地面裂开。裂缝里升起一缕蒸汽,蒸汽里浮出一张脸。自己五岁的模样,双手捧着一块刚化开的红糖。

糖水从指缝滴落,在雪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哥哥,你在流血。”

小卢刚抬头,声音清亮。

他想回答,却发不出声。


血的黏度正在上升,从脚踝开始,一寸寸固化。

到膝盖时,他听见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噔”。

到胸口时,他终于明白——删除的并不是世界,而是世界在删除他。

删除的方式,是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逻辑被血、手袋、肥皂和红糖水一点点腐蚀。

每一滴、每一克、每一摄氏度都在夺回理性的温度。


他试图喊叫,声音却卡在喉咙,化成一串气泡。气泡升上天,穿过屋顶、雪层,在平流层炸成五朵小小的杜鹃花。

花瓣落下,冰凉。像米娅的陶瓷猫尾巴,像克莱瑞的塑料向日葵,像艾米丽的纸飞机,像山林华的手袋,也像母亲的红糖水。

他终于松开手。

手再也握不住了,腐蚀过后只余一截白骨。

白骨上刻着一行字:δ ≠ 0。

他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一下。那笑极轻,像一只小兽临死前的呼吸。笑意还没散去,泪已滑下。 他不明白这泪从哪来,也许是母亲的,也许是她的,也许只是雪的。


他想:我错了。错了吗?

世界从未需要被修正?需要修正的,是我?!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再次闪烁,0.7秒一次。

这一次,他的心跳跟上了。

咯——噔。

他站起身。并非逻辑回返,而是凝固的血在身上结成一层盔甲。盔甲内部是空的。空并不轻。空里装着五具尸体、一只手袋、一块肥皂和一碗红糖水。

他迈步。

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咯——噔”,像雪落在棉花上。

他知道,下一间办公室的门把手已经在他掌心。

冰凉。

等待被推开。


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推。

他忽然觉得,那门后什么也没有!

没有神,没有系统,没有救赎。

只有一面镜。镜里是他自己。那双眼里终于没有仇,没有逻辑,只有——怕。

他后退一步,身体缓缓倒下,靠在墙边。


冷气从衣领钻进,沿着脊骨滑下。他看见窗外的雪,落得极慢,像一页页白纸从天上飘下,覆在世界的伤口上。

他第一次觉得,雪是温的。那温度穿透盔甲,落在心上。

他想起女人笑的样子,想起山林华那盏低瓦的灯,想起母亲递过来的那碗红糖水。一切他曾拒绝、切割掉的温柔,此刻都回来。

他想抬手去抓,却只抓到空气。

空气轻得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他想:“要是能再……”

呼吸断在雪声里。


枪再次滑落。

咯——噔。

那声音极轻,像世界最后一声叹息。

雪在窗外继续落,覆盖他的脚、他的枪、那截刻着δ ≠ 0的白骨。

灯光闪了一下,灭了。

第二天,清洁工扫雪时,只扫到一摊红色的水。

水里漂着一粒盐。像一滴干涸的泪。

(汪翔,2025年写于美国伊利湖畔。《卢刚的裂变》节选。转载请注明作者和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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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 当前共有5条评论
  • guoqu 回复 guoqu
    至于精神因素,10万人中有哪一个能经受我经历32年的绑架磨难?承认我被绑架的某人就是我32年苦难的始作俑者, 他却说绑架我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也就是说绑架我做研究不是任何其他原因,而是因为我怀壁成罪无意中冲撞到了美国的帝国霸权国策。

    我断定谷山丰毫无抑郁症,我也断定张首晟不是抑郁症自杀, 我还认为我见过的约翰纳什没有精神病。 他们的共同点其实都是无意中冲撞了美国在全世纪界不可一世唯我独大的既定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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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uoqu 回复 guoqu
    上个评论显然被帝国最高军事间谍机构提前发出。 接着说,我的才华被当面赞许却一步步被暗示作为中国出生的有可能跻身顶端数学家的我, 有可能妨碍帝国宣扬它的教育制度优越和万一我回到中国为中国加强国防的潜在风险。所以在我的Chair Profesdor被当时的系主任告知9年后的今天才看到放我一条生路的曙光。原因实在想不出其他, 那就是宁可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几乎纯粹等待把我熬老然后补发几十年薪水减少了回到中国的可能。我丝毫没有直接参与军事密码,计算机安全的研究,我的纯数学研究却被给我的来过信的国防部间接控制。所需要的研究经费由某人使用国防部的秘密职位上的绝密权力从几家特大富豪的捐款来获得。哪有丝毫的经费裁减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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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uoqu
    以我32年与美帝国周旋反复妥协与抗争的经历来负责任地说,压倒卢刚的最后一稻草是帝国不容许有才华的外人出头的既定国策。说什麽经费裁减到了他那个层次我懂得社会从来没有奢望功成名就所以我可以接受任何可能多年后却发现被认为有才华的我逃脱不了美国的既定国策。因为我2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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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汪翔 回复 一冰

    你的看法应该没有错。问题是,这些的背后,又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他走到那一步的?如果回头看,是不是在哪个节点,谁做些什么,可以逆转?还是上帝也做不了什么?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样想的?应该会怎么样想?这些问题,连AI都不能回答。思考和回答这些,是很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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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冰

    卢刚具有反社会人格,他把中学时所遭受的老师对他的不公,延迟报复在无辜的美国大学教授身上,这就是错位式报复,这种人象行走的定时炸弹,后来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还患有严重的妄想症,总之是个潜伏的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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