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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天一览楼》12章(4)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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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 苦中有喜 谷将军热心牵线(4) 牢狱之灾

 

崔叔仙被捕入狱,发生在1955年的夏季,事前毫无征兆。

这是一个星期四的早晨,他上班有点晚。一进公司大门,见院子里有辆公安局的吉普车停在那儿,感觉很奇怪。进了办公室,秘书说:“崔经理,公安局的同志在等你。”

他看到来了三名警察,其中一位他认识,是上海公安局社会处二室的主任田云樵。当年从香港回来后,蒋光堂陪他到公安局报到时,就是田主任接待的他。还记得那天田主任对他说:“你是回来靠拢人民的,是爱国行动。一切罪责罪行,既往不咎。”

他上前问:“田主任来了?是我们大光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田云樵不回答,脸上也没表情,递给他一张纸说:“崔经理,请你过目。”

他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见这白纸之上,赫然印着“上海市公安局逮捕通知”几个大黑字。再往下看,就是自己的名字:

 

崔叔仙,又名崔锡麟,因犯反革命罪、勾结内奸集团罪,经上海市人民检察院批准,于1955年7月21日上午8时执行逮捕,依法羁押于上海市第一看守所。

 

检察长:王范

 

真叫五雷轰顶,崔叔仙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低头再仔细看这逮捕证,一点也不错,要抓的人就是他。

“田主任,怎么回事?搞错了吧?”

田云樵还是面无表情,缓缓从他手里抽出逮捕通知,折叠好放进一个信封,然后说:“崔经理,我在执行任务,请你配合。我们现在就送你去看守所,这个逮捕通知,我会派人送到你家里,你家人可以给你送一些衣物过来。请上车。”

“你还没说为什么抓我?我不走。”

“崔经理,别让我为难,这个通知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是反革命罪。还有疑问的话,可以在法庭上说。”田主任向两个警察使眼色,那两个上来就要用手推他。周围还有好些公司的人在看着,他明白这时候反抗毫无用处,只能徒增羞辱,还不如先到看守所再说。

第二天下午,汪嘉玉被批准前往看守所探望丈夫,并给他带来换洗衣物。令他没想到的是,汪嘉玉既不哀哭,也不慌乱,平平静静地来见他。

他告诉汪嘉玉说:“我没有做过坏事。我会把事情搞清楚的。你一个人要多保重,不要怕。”

汪嘉玉回答:“我不怕,自从算命的说你的晚年有牢狱之灾,我就在心里准备好了这一天。我也不太担心你,这点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汪嘉玉走后,他在脑子里一直盘算着怎么脱身。当初来劝他回沪的蒋光堂,这时候已去世,他便要求见上海市委副书记,副市长潘汉年。

过了有一两个星期,潘汉年那里始终没消息,法院的判决书倒是先来了。

他还是犯有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人生总共有几个十年?十年里的每一天又该怎么度过?十年后他将是个六十三岁的老人,那会是个什么景象?不敢想,他一点都不敢想。

他仍旧向看守所提出要见潘汉年,实在不行,就让他见一下徐逸民大夫。他一再表明自己没有罪,这是一起冤案。

看守所的领导人蛮客气,但爱莫能助。根据规定,判决书一发出,犯人就要移押至监狱服刑,至于别的,他们无从知晓。

囚车从闹市区经过,从大名路上了长治路,过了桥再往前就是长阳路。崔叔仙看到马路两旁新栽种的悬铃木,心里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提篮桥”,远东第一大监狱。

随着一道一道的铁门在身后关闭,他才清醒地意识到,深陷牢狱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

他到 “提篮桥” 的第一天就开始绝食。

要让他向命运低头,不可能!最多不就是个死吗?他要用生命换来一次讲道理的机会。

第一天是同牢房的犯人劝,第二天是管教员来劝,第三天是监管队长来劝,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不吃饭。到第五天,他饿得头昏,便躺在床上昏睡,又熬过一天。

一个星期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丝丝绝食的果效。这次来的人,自称叫毛荣光,是监狱的副典狱长。

崔叔仙总算开口说话了:“请问,正典狱长叫什么?”

“是武中奇同志。”

“哦!请他来!”他小声说完,就合上眼睛,再也不搭理毛荣光。

两天以后,武中奇出现在牢房。

他坐起来,开始讲述:“武先生,我是在1949年,由上海市政府参事蒋光堂先生,奉陈毅和潘汉年两位首长的命令,到香港把我请回上海的。当时我是看了毛主席的《约法八章》,上海方面也给了我既往不咎的承诺,我才同意回来的。为的是回到新中国,回到人民怀抱,为上海的经济建设出一份绵薄之力。我是受到政府嘉奖的爱国人士啊。我还把我的所有产业也都捐给了政府,当了一名光荣的政府职员。我还是工会会员,不是资本家,更不是反革命。你们不但冤枉我,还不让我申诉,是不是太没道理啦?”

他说完这些话就停下来,想看看武中奇怎么回答他。

武中奇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崔叔仙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不免有点愤怒,问:“你身为监狱的最高长官,你都回答不了,我还能找哪一个去申诉呢?”

武中奇不紧不慢地回答:“你没必要申诉。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那你来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不让我申诉,我就绝食到底。”他再次闭上双眼。

“崔叔仙,我今天来,不是听你申诉的,也不是来劝你吃饭的。你想想看,这么大的监狱,关着上万的犯人,要是哪个犯人不吃饭都要典狱长亲自过问的话,我忙得过来吗?”他说着还笑了。

哎?从武中奇口气里似乎听出了一些友善。

他睁开眼睛,欠起身问:“那你来这里是···?”

“我是来请你的。我们首长要见你。”

“你们首长?哪一个?在哪里?”

“他在我的办公室。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十天没吃了,食堂给你预备了稀饭,你要吃一点才能走得动,才好去见我们首长,并且表达你所谓的申诉。”

他看看武中奇不像是开玩笑,也不像是缓兵之计,于是点头同意。

他端过管教员递给他的稀饭,几秒钟就喝完,然后说:“我先相信你,要是你们骗我,我就继续···。”

“好啦!没骗你。走吧!”武中奇扭头走出牢房,身后有两名管教员陪着崔叔仙走出监管区,来到前面的办公区。在一间办公室门外,武中奇示意两名管教员在门外等,他带崔叔仙推门而入。  

室内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下站起来,其中一位走上前,直接就问:“崔处长,还记得我吗?”

“这是谁呀?现在还喊我处长。”他心里想着,就拿眼看他,端详了一阵,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

见他犹豫,对方又说:“日本人占领上海的时候,你一跳车,我就把车开走了。那辆福特就砸在我手里,没法还你呀。”

他想起来了,这是以前在上海时,他的司机兼保镖刘心远。他万分不解地问道:“老刘,你是老刘啊!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呀?怎么不来找我?你救过我的命,还没谢过你呐。”

武中奇在一旁给整懵了,问:“李部长,他怎么会叫你老刘?”

崔叔仙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老刘就是那位要见他的首长。他一下就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李部长对武中奇说:“当年我从江西到上海来做地下工作,用的是化名,叫了好几年的刘心远。他是上海的名人,也是抗日将领。组织上安排我给他开车,掩护身份。后来日本人想抓他,他逃出了上海,我也转移到根据地去了。”

李部长转过脸说:“崔叔仙,你请坐下,听我说几句话。”

崔叔仙乖乖坐下,说:“首长请讲。”

李部长又问武中奇:“有没有吃点什么?”

武中奇:“按你吩咐的,请他喝了一碗稀饭。”

李部长:“嗯,好!大家都坐吧。”他接着对崔叔仙说:“我一直在北京工作,昨天到上海来,听说了你的情况。我把你的卷宗拿来翻了一下,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的想法要说出来。我说得对吗?”

“对呀,这完全是个冤案啊!”

“对于你的案子是否冤案的问题,我没有发言权。不但我没有这个权利,就是把陈毅老总请回来,他也无权过问。我这样讲,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啊?”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发问。

李部长低头沉默,然后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我也不清楚,因为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但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潘汉年也被逮捕了。”

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消息。“他犯错误了吗?严重吗?”

“具体情况没有公布,只知道是中央最高层的决定,可能牵扯到一些高等级的机密,我们都不方便问。所以,你的情况是牵连在饶漱石、潘汉年、扬帆的内奸集团案子上。上海也好,北京也好,没有任何人能听你的申诉。即便申诉,也无法审理。这在我们的法律上,是特别再特别的案例。因为这个案件级别很高,上海法院无权介入,他们的判决并非根据你和这个专案的关系,而是认定在1949年,你初到香港的时候,为国民党的兵团司令王修身送过信。关于这件事,你写过材料,还有你的签名,你不否认吧?”

“确有其事。为这就要做十年牢?”

“对,十年牢是轻的。过去我们杀了多少美蒋特务反革命,你是知道的。没要你的命,是看在你当年对我党有所帮助,还是抗日功臣。功过相抵,才有了目前的结果。我今天抽空到这里来,就是想送你几句话:服从判决,安心服刑,爱护身体,重新做人。如果你能接受这四句话,我就能答应你,在我的权限之内,给你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帮助,并保证在十年后让你顺利出狱,回归正常的生活,我能做的就这些。我时间有限,今天下午就回北京,希望你尽快考虑我说的话。”

他不用考虑,已经再明白不过,此时还不认命,就不是一般的傻了。他站起来说:“谢谢首长!现在明白了,我无话可说,一定会认真服刑。我这就回牢间去,就不耽误首长的时间了。” 他鞠躬行礼。

见他转身要走,李部长赶紧叫他:“崔叔仙,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了。”他随口说完,又觉得不对,就转过身说:“有一个,不知能不能办到?”

李部长:“你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办。”

“我想见一见我的太太,把她的生活安排一下。你应该知道,她一个人没法生活。我要在这里关十年,她没有任何收入,不能这样扔下她不管。我有罪,她没有是吧?”

李部长看看武中奇,武中奇说:“这个可以安排。”

李部长:“好吧,就这么办。崔叔仙,武中奇同志以前是我的老部下,我已经和他商量好,在不违法,不违反规定的前提下,请他给你一些必要的照顾。你也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可能的话,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好不好?”

“好好!谢谢!”

第二天,武中奇告诉崔叔仙,监狱研究决定,让他到监狱内部的画室去服刑。

画室不像普通牢房,这里的犯人以前的职业各有不同,但都擅长书画。晚间,他们每人住一个单间,白天除了政治学习以外,就在一起写字作画。一日三餐,也是从办公人员的食堂供应,伙食标准要高于普通犯人。

一个星期后,崔叔仙被安排去探访室。他知道一定是汪嘉玉来了。

果然是她。发现她的眼睛红肿,知道是哭过,可他假装没看见,直接就说起他的安排:“嘉玉,我被判了十年,知道了吧?有个以前认识的人,跟我说了一些内幕,我的案子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这里把十年的时间熬过去。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每天写字画画就行,一点也不辛苦。倒是你以后怎么办,仔细想过吗?”

“我没事。早年的时候,你一直不着家,我一个人带孩子过日子,从来没有大问题。”

“那时候都年轻,现在你多大了?再说,没有收入,你在上海根本过不下去。总不能再给人洗衣裳来活命吧?你还是去找哪个孩子去吧。”

“靠洗衣裳活命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需要的话,照样洗。当然了,跟孩子过也行。你说我现在跟哪一个过最合适?”

“我考虑过,国英子在新疆,那里太偏远,蔡亚东还生着病,国英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照顾他,你去了不好。国华在香港住在婆家,先不说你去不了,能去你也不会去。开元那里也不保险,他在军委工作,我被判刑坐牢这件事,不可能对他没得影响,那种机要的部门,怕是不会长久留他。镇反的时候他就遇到不小的麻烦,这次肃反运动他会怎么样,就更不好说了。想来想去,只有开明那块还算安稳一些。他是学医的,就是不在部队当军医,随他跑到任何地方做一个医生,总是有碗饭吃。你就到太原去找他吧,跟着小儿子一起过,互相都有个照应。”

“好吧,就这么说吧。”

“给几个孩子的信,我已经写好了,你要是同意我的安排,今天就可以到邮局把信都寄出去。”

“好!我马上就去邮局。你还需要什么?下次给你带过来。

“别的不需要什么,就带些我平时画画用的那些毛笔,印章什么的给我就行了。”

“好!那我现在去寄信。”她接过信,站起来就要走。

“嘉玉呀!”他叫住她说:“要是有空,顺便到照相馆去拍个照吧。我想留你一张照片。”

汪嘉玉用眼看着丈夫一小会,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望着汪嘉玉离去的背影,他心里想:“她的笑容真的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能温暖和安慰失意的人。我现在虽然失去自由,但好在还能见到她。”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的会面,其实是他们二人生命中最后的诀别。

几天后,管教员告诉崔叔仙,汪嘉玉过来送东西,但他八月份的探视机会已用完,不能见面,所以只能让她留下东西回去了。

崔开明接到信后,立即赶到上海来,把汪嘉玉接到了太原。也是因为受父亲的影响,崔开明不久便从军队转业,分配到山西医学院做教师,同时在附属医院做外科医生。

汪嘉玉于1904年的农历5月9日出生在高邮,1964年524日晨离世,享年整六十岁。

她去世一年多后,崔叔仙方才走出监狱。

这是后话,当时的崔叔仙并没想到今生今世,他和妻子再无相见之日。他打开汪嘉玉送来的布包,里面除了书画用具外,还有一张她刚拍的照片。尽管她已五十出头,但依然美丽。他拿着照片端详了一阵子才放下,想到这一生的命运起伏,很想吟诵一首诗词来抒发心怀,可小时候背的那些诗词都快忘光了,想了半天才想起一首辛弃疾的《鹧鸪天·送人》

 

阳关泪未干,功名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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