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202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三位科学家的“免疫守护”故事
2025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了三位科学家:美国的玛丽·E·布伦科(Mary E. Brunkow)、弗雷德·拉姆斯德尔(Fred Ramsdell),以及日本的志文·坂口(Shimon Sakaguchi)。他们因揭示“外围免疫耐受”的奥秘而获奖。这一机制让免疫系统学会“克制”,防止身体误伤自己。这项发现,定义了一类被称作调节性T细胞(Tregs)的特殊免疫细胞——它们就像免疫系统的“安全卫士”,在激烈的防御与自我毁灭之间拉起一条隐形的界线。正因为它们的存在,我们的身体得以分辨敌我,免于被自己的免疫大军反噬。今天看来,这似乎理所当然,但在三十年前,这是一个几乎被忽视、甚至被嘲笑的假说。而这三位科学家,用几十年时间,让怀疑变成信念,让信念变成科学的真理。
玛丽·E·布伦科:那通凌晨三点的“垃圾短信”
玛丽·布伦科的故事,从一通被挂断的电话开始。诺贝尔委员会打来时,正是西雅图凌晨三点。她醒来,看到陌生号码闪烁,心想“肯定是垃圾信息”,于是顺手关机继续睡。几个小时后,她被外面一阵嘈杂惊醒。丈夫正在客厅接访,门外挤满记者与摄影机,她的狗在一旁困惑地歪头。 “那一刻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后来笑着说,“科学不是一个人的奇迹,它属于一群人,许多脑袋的共同努力。”
布伦科1961年出生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她从小就对生命的秩序与混沌充满好奇。大学毕业后,她进入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博士,研究哺乳动物发育中的基因调控。她的导师是著名分子生物学家 Shirley Tilghman,一位强调“实验诚实”的女科学家。那段训练,让布伦科形成了一种安静的坚韧:对数据近乎苛刻,对功名近乎迟钝。
博士毕业后,她没有走传统的学术道路,而是加入生物技术公司,从事基因定位与克隆工作。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没有高通量测序,没有云计算,研究者要靠手工拼出基因的每一个片段。在Celltech的实验室里,她与弗雷德·拉姆斯德尔一起,研究一种罕见的小鼠,scurfy。这种小鼠患有严重的自身免疫病,雄性幼崽几乎全部早死,身体因免疫风暴而衰竭。两人夜以继日地比对基因片段,最终在X染色体上发现了罪魁祸首,一个此前未被命名的基因。那就是后来震动世界的Foxp3。
他们在2001年的《Nature Genetics》上发表论文,证明Foxp3的突变是导致scurfy小鼠死亡的原因。更令人震撼的是,他们随后在患有罕见免疫紊乱综合征(IPEX)的儿童体内,也发现了同样的基因缺陷,人类与小鼠的疾病在分子层面重合。这意味着:Foxp3不仅是一个基因,更是一把掌控免疫系统“自我节制”的钥匙。
后来,布伦科转向科学项目管理工作,但依然关注免疫耐受领域的每一次进展。她说:“我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幸运地挖到关键碎片的科研者。” 这种温和、理智、不带戏剧性的谦逊,也许正是科学最真实的样子。
弗雷德·拉姆斯德尔:在山谷中错过电话的人
弗雷德·拉姆斯德尔那天正在山区徒步。手机信号几乎没有,他也不知道世界另一端正传来一则足以改变他人生的消息。直到几个小时后,他妻子的手机被祝贺短信“淹没”:“你得诺奖了!” 他愣了一会儿,只回了一句:“真的吗?我吗?”
拉姆斯德尔1960年生于伊利诺伊州,大学时就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爱上免疫学。他常说:“免疫系统是生物学中最宏大的剧场,一切生命的戏都在其中上演。” 他在UCLA获得博士后,又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深造。后来进入Immunex、Darwin Molecular、ZymoGenetics等公司,从实验台一路走到研发总监。
与布伦科合作的那几年,他是实验室里最不怕“脏活”的人,总能在复杂的实验流程里保持逻辑清晰与乐观。他们花了几年时间追踪那段“致病片段”,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当2001年的论文终于发表,他并没有庆祝太久,只淡淡地说:“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拉姆斯德尔的人生轨迹也如同他的研究:从基础到临床,从实验台到董事会。他后来参与创立了Sonoma Biotherapeutics,一家致力于开发Treg疗法的公司。当被问到“科研最大的动力是什么”时,他回答:“是那种奇妙的感觉,当你意识到某个复杂的疾病,其实只差一个开关。” 他的科学气质像他本人:热情而稳重,理性又带着幽默。一个懂得在科学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的人。
志文·坂口:沉默的先行者
在日本京都大学的实验室里,志文·坂口用了近二十年时间,去证明一个曾被同行质疑的观点。1995年,他提出:除了胸腺筛选之外,免疫系统的外周也存在一种“自我约束机制”,有一类特殊的T细胞,专门负责抑制其他免疫细胞的暴走。
这在当时几乎是异端。多数免疫学家认为,所谓“抑制性T细胞”要么是实验误差,要么根本不存在。坂口不争辩。他选择用数据说话。一只又一只小鼠实验,一个又一个重复对照。几年后,他终于证明:确实存在一类CD4?CD25?的T细胞,可以防止其他免疫细胞攻击自身组织。这些细胞,是身体的“隐形刹车”。
2003年,他进一步发现,这些细胞的功能依赖于Foxp3基因,正是布伦科与拉姆斯德尔发现的那个分子开关。从此,三条看似分散的科学路径汇聚成一条河流:从细胞层到基因层,再到免疫机制,外围免疫耐受的完整图景第一次被照亮。
坂口的坚持,不是张扬的。他少言寡语,发表的论文总是冷静、严密、没有修辞。他在获奖采访中说:“我希望有一天,这项研究能真正帮助病人。科学不是证明别人错,而是让生命少一点痛。”他被誉为“沉默的开拓者”,二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一个假说,直到全世界听见。
三人,三条路,一种信念
坂口发现了调节性T细胞的存在;布伦科和拉姆斯德尔揭示了它们的分子本质;他们共同完成了免疫学史上一次关键的拼图。这三条研究路径在二十年间交错、重叠,最终汇聚成一个答案:我们之所以能与自己和平共处,是因为体内有一支温柔的“守卫军”。
他们的故事里没有浮夸的宣言,只有漫长的实验、无数次失败、和一个信念:科学是理解,也是耐心。布伦科的凌晨误会、拉姆斯德尔的山谷错电、坂口的二十年沉默。这些意外与坚持,构成了科学的另一种浪漫:它不在掌声里,而在无数个静默的夜晚,被微弱灯光照亮的试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