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疯了 （小说）

吴大夫疯了

本文献给武汉的李文亮医生和人权活动人士李宜雪女士

道光二十七年冬，东北平安乡，怪病暗生。人们骤然高热、咳嗽不止，呼吸急促如风箱作响，也有数人不治而亡。传言四起，有说“鬼魅作祟”，有说北风夹着“倭人的毒气”。乡镇愈发沉寂，家家闭户，巷尾却见鼠影频频。恐惧如阴云笼罩，人心惶惶。

乡里有位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吴大夫，留心观察，潜心分析，判定这是鼠疫。虽在初期，却极具传染性，若不及时防治，后果堪忧。他立即行动，张贴宣传单，挨家挨户讲解防疫之道。

吴大夫多次前往乡府，面陈利害，恳请官员速行防疫之策。里长听后，勃然大怒：“我乡承蒙皇恩，百业兴盛，百姓安康，岁月和顺。今岁末将至，杜某谣言惑众，扰乱乡里节庆。此人必与倭寇勾结，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里长当即下令，将吴大夫拘于乡衙，迫他在一份“悔过书”上签字画押；并且张贴一文通告，昭示乡民：“吴某和倭寇勾结，谣言惑众，危害乡党安宁，且妄想成疾，立刻治罪！乡民有传谣者，与吴某同罪！”

里长立即命人将吴大夫扭送至附近的疯人院关押。

“吴某疯了！” 里长告诉乡民。

乡民将信将疑。

吴大夫入院后不久，发现这疯人院里的“病人”，大多并没疯癫。他们中有控告贪官者，有直言官员罪行者，有质疑政令者，全被强送至此。而且，每送进一人，疯人院便从官府领得二十块大洋的 “治疗费”。

疯人院有一套独特的“医疗”方案：命令病人每日三次，每次半小时，认真研读背诵《历朝皇帝理政圣训》。院方宣称，这样做，能快速使病人心境平和、神智清醒。凡未按要求完成者，则需加时学习，接受体罚。除此之外，“病人”还需按时服用一种本院研制的特效药，名曰 “莲花醒脑汤”，同时还要参加“特殊智力和体能训练”。很多人入院不久，便真得疯了。

吴大夫住院两周后，也变得疯癫起来。他整日自言自语，口中反复念叨：“天惶惶，地茫茫，鼠疫起，众生亡……”。 手里拎着把破扫帚，四处乱扫，嘴里喊着：‘’老鼠窜，清扫光；灭鼠疫，拜皇上!”

吴大夫也是研习“圣训”的楷模。他时常将《历朝皇帝理政圣训》一书捧至院中，翻到当朝皇上圣训那一页，置于烈日之下，双膝跪地，叩头连连，口中念念有词：“皇恩浩荡，药方天降，专治鼠疫，唯我皇上！”

话说平安乡的鼠疫日趋猖獗，传染愈广，死者甚众。不得已奏报朝廷，朝廷匆忙在元旦前夕下令封锁镇乡。

一天，吴大夫正专心致志地在院内研读“圣训”，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道：“吴大夫！”他回头一看，眼前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 吴大夫迟疑道。

“我是里长，” 那人急忙说，“我是里长啊！”

话音未落，里长扑通一声跪在吴大夫面前，哀求道：“吴大夫，快救我！我染鼠疫，发烧咳嗽不止，痛苦难耐，恐性命不保矣！”

站在旁边的疯人院院长，连忙低声对里长说：“这人已经疯了！”

“胡说”，里长吼道，“吴大夫学贯中西，乃华佗再世”。

院长于是把里长和吴大夫引入吴大夫的房间，同时将房间内的其他病人赶走。

“请吴大夫为里长诊治” ，院长说罢，匆匆退出。

乌大夫寻来一把扫帚，用绳子将其悬于房门框之间，防止他人擅入打扰；又取出一张红纸，上书 “吾皇英明” 四字，并将红纸放置于扫把下面的地板上，然后又在红纸旁边点燃了一株檀香；顿时屋内香烟缭绕。

吴大夫从床单下拿出那本他每日必读的《历朝皇帝理政圣训》一书，熟练地翻到当朝皇帝训文一页，小心翼翼地将书摊开；然后快速清理了屋内唯一的一张小饭桌，稳稳地将书放置其上，随后吩咐里长将左手腕放在这书页之上。

接着，吴大夫取出他的宝贝听诊器，将听头轻轻按在里长左手脉搏处，自己戴上听筒，屏息凝神，静静地聆听了片刻，开口道：

“禀告里长，皇上明示，你并未大疾，乃风寒侵扰。连续服用莲花清温汤，几日便可痊愈。” 里长听罢大喜。

里长每日按时按量服用莲花清温汤，恭敬如仪，未有丝毫差错。

没过几日，里长病亡。

三年之后，鼠疫渐渐平息，吴大夫也从疯人院获释。一天，他悄悄溜达到镇府前广场新立的一座碑前， 读道：“吾皇圣明，里长忠勇，扫疫捐躯。特立此碑，以昭后人。”

吴大夫目光一凝，迅速拿起一桶墨汁，狠狠地泼洒在碑文上，瞬间将那些文字掩盖。他又取出一把大刷子，饱蘸红色墨汁，用力在碑面上写下六个大字： “无鼠疫，皆人疫” 。

红色墨汁慢慢地往下 滴！

不知何时，吴大夫身后聚集了许多男男女女，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可怜吴大夫真得疯了！”

吴大夫回头，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

该小说由武汉李文亮医生和人权活动人士李宜雪女士的真实故事激励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