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诗与词,一个爷;情与貌,也像娘——读《中国文学发展史》小议
东方安澜:诗与词,一个爷;情与貌,也像娘
——读《中国文学发展史》小议
“旧石新栈野鸭,青水流经谁家;老屋新颜晚霞,浪荡木匠有暇”。傍晚的时候,读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我随兴胡诌了几句,游戏文字,我既不通音律,也不懂韵脚,纯粹凭感觉。热情过后,有点不对劲,倒不是蹈袭前人难为情。老实说,这类词组意境早就是前人借鉴先人,先人借鉴古人,找不出版权方了。我不对劲是觉得自己好像沐猴而冠。晚饭后冲了个凉水澡,脑袋算清醒了点,又觉得管它诗不诗词不词,自己适意就好。没有任何人培养我,我也不辜负任何人。
马致远的这首《天静沙·秋思》因为出现在教科书里,很有名,也使之成了现代流传最广的元散曲。都会背诵。不看词的背景和空间,单从朗读的角度来说,这首《秋思》,虽然短短二十八个字,我就几次打嗝,冒出一连串的断肠气,必需顿一顿再读。一向以来,我都回避碰词,就是因为如此。世人都说宋词好,我怎么觉得宋词不是我的料。恕我不懂词,也不通诗。读唐诗,像在嘴皮子上遛弯;读四六骈俪呢,又朗朗上口,就像两个可爱的小孩,在互相追逐嬉闹。读《宋词三百首》,或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读这个词啊,惭愧,读得满嘴嗑牙。两句韵了,第三句必然歪韵;长了三句,第四句必然急刹车;来个两三字三四字的短句,接着又来个长平句关门。综合下来对词的印象像龙身夔腹蛇尾巴的怪物。开始读,气格高昂,气势开阔,像青年人,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待到日过正午,碰到劫难,却一下子萎靡不振,气息奄奄,气势一下子歇菜了;仍后认命,人生就这样了,气息逐渐绵延平缓,缓缓落幕。宋词这副腔三经,像是父母不经意当中意外生出的儿子。一个吃惯了母乳的孩子,突然间给你断奶,又一下子毫无节制的放开,有点神经错乱。读词,收获两个字:“别扭”。
我倒不是贬损这些词宗,这是我读词的体会,一孔之见。《秋思》是我随手拣出来举的例子。以曲度词,本不甚好,好在我没有名气,也懒的去翻书,贻笑大方也无妨。可能我天生不适合读词。宋词是中国文学辉煌的又一个高度,可惜对于词,我却冥顽不灵,无法亲近。自《新青年》白话文运动以来,大家的阅读体验都趋向口语化了。“在我家的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一个作家,必须要学一学木匠,当你学会把两棵枣树锯成两份的时候,恭喜你,你便有资格脱离作家队伍,享受文豪的待遇了。在勇攀高峰之前,我先来学一把雷峰,把文言文句子翻译一下,看看阅读起来效果如何。“在某个日落前的黄昏时分,缠绕着一根枯藤的老树上躲着一只乌鸦,茫然无措地思量着哪里去寻找晚饭”,这样通顺明了,语意也清晰了。本来你读“枯藤”“老树”“昏鸦”这三个孤零零单词的时候,需要脑补组合在一起的场景,我像个老鸨,把这三个单词撮合在了一起,免除了你脑补的麻烦,你说好?还是不好?
文贵在含蓄,我这个画蛇添足,显然不好。那问题出在哪里呢,曲、词能成为一朝的枭选,自有它在发展过程中蕴意的美感,引人企慕,激人欣赏和品味。这才有拥趸者呀。恕我说一说,读宋词,我就像被戏弄,但却找不见那个坏主。事实上不管词宗还是词卒,大家都在认真的写,但不成器的后人如我,感觉不甚好,甚至觉得这些大大小小的词家,跌入了一个谜局。所谓词,不是诗的余绪,而是诗的没落。一朝词人,都被某种风向带偏了。诗之余绪为词,词到宋,犹如项羽之垓下,只有穷途末路,无法绝处逢生。中国的事情,有蜜糖的地方,大家趋之若鹜。中国的知识分子所谓的儒生,长期遭受打压,九儒十丐,处于社会底层,要命的是,读了点书,心容易膨胀,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结局是空有抱负难展志,还险些误了卿卿性命。米袋子不倒,长衫脱不掉,社会倡诗,他们就写诗;社会倡曲,他们就填曲,欣然翕从是惟一的钻营。
项羽到了垓下,自知玩完,“绝顶临新运”这等事,也就小说家敢放手大胆的写。月隐星移,今日逐昨日,明日又驱今日,人间,熙来攘往,时代看起来在发展,楚辞代替了屈赋,而汉赋发展了楚辞屈赋,但汉赋自身又隐没在四骈六俪当中,无法自拔。最后被浏亮的小品文廓清了迷雾,唐诗就这样在乱哄哄中醒目登场了。不知是诗的命好还是唐诗的作家队伍特别强大,特别有战斗力,赋予了诗这一文学门类于永恒的生命力。诗这个东西,或许内在上,有其独有的开拓性和自由度,而在意绪上,更便于写出余蕴袅袅、绕梁三匝的意味吧。赋、词、骈俪文,现在谁在写,几乎无人问津,但你看,你看你看你——看——,地面上有文化馆的地方,都挂着“诗词学会”的招牌,当然,后面的词是有水分的,终归弄诗的人多。
也许,才力高的都具备跳跃式思维。但区区如我,却看不懂怎么明明写漠北枯凉的场景,下一秒能跳笔到江南的风貌上,现在众人见怪不怪,而我只觉是瞎七搭八,不知作家的功力炼成了文中精还是文中鬼,只有文才和鬼才,才能肆无忌惮地跨越时空挥洒自如,“羡慕”、“judu”、“恨”!接下来的“古道西风瘦马”又回到漠北旅人形单影只的伤情画面。说老实话,我读着觉得第一、三句,和第二句是格格不入的。征战于漠北,跑马在古道,胸中渐次出现的应该是高昂开阔的那种情绪,和江南的旖旎温婉怎么能兼容呢。这第二句,纵使不是败笔,也无法起到起弊振衰的效果。回过头来看“枯藤老树昏鸦”,词是三个断气词,组成的句子也是断头瘸脚的句式。对于作家和他所处的文学环境来说,相比于有唐一朝,宋代作家的整体实力,宋词作为从诗这棵大枝干上旁枝逸出的文学门类,弱枝强干,整体上才思力竭,也难怪后人把宋词当小儿子看待。特别是道貌岸然的道学先生轧在中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尤其令人生厌。从诗哥词弟曲小妹来看,文学不是随时间的推移而单向度发展的。四季枯荣,阴晴雪霁,不过是自然现象,时间的流逝,和进步没有半毛关系,一定要强作颐人,把时间和进步、发展等同起来,或者是胡说八道,或者是别有用心。要知道,人的劣根性,就是因循守旧。就文学影响力而言,词弱,曲更加。再在要温秀才的《金瓶梅》横空出世,才算一块巨石扔在水里,中国文学再从娘胎转世。
不管白话文运动以后,从外国舶来什么写作主义什么写作手法,意识流、魔幻主义,想来写去,你总要产用一门语言,写出来,并且要同一语言群的人读得懂。所以我投娘胎转世一说自觉过头了。任何的发展,都必须站在继承的基础上,有继承尔后才能发展。《金瓶梅》也是承继了野史、六朝变文、唐传奇才来到市民文学这个阶段。所以诗、词、曲过渡到新诗也是如此,你比如说“蜘蛛网查封了我的炉台”,正理说,蜘蛛网怎么查封炉台,警察才能查封什么,但作为诗歌的语言是别出心裁,一点两点的文理不通,得到的是整体的诗心自见。整体上,暂时的文理不通垒加起来,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对汉语言的颠覆和重塑”,你看,换了个马甲立马就高大上了。可惜天下攘攘,皆为名利盲。二千年以前,只见魔毯飞来飞去的《绿房子》,惜不知一点没魔幻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胜过魔幻主义多多;二千年后,则是“你”“我”“他”跟着《一个人的圣经》摇尾巴。没意思,没意思,键盘敲着敲着越觉得什么都没意思。而更恶心人的是近来“抒情的森林”揭露的文学圈“借鉴”风泛滥成灾的丑陋,你叫我们这群默默无闻、潜心写作的情何以堪。
就这样吧,
好坏都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吧!!
2025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