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午后》
《最后一场午后》
——献给现在的老人,未来的我们
(作者:Alice·F)
一|午后的茶声
“林先生,午后茶时间到啦,要不要一起晒晒太阳?”
年轻护工苏楠站在门口,语气温和,手中托着一杯柠檬红茶,杯壁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林予初坐在房间靠窗的藤椅上,眼神浅淡而深远,像一面久未扰动的湖。他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枝影斑驳,阳光从叶隙间洒下,照在他膝上落满纸屑的书页上。
六月的风掀动窗帘,像在轻轻回应某段远方的对白。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摆了摆,像是对一场熟悉又温柔的叙别打了招呼。
苏楠没有离开。她知道,这位九十岁的老人,每天都在等人。
一个,或许永不会再出现的人。
二|书与信的年岁
林予初是这家养老院里最“体面”的一位。他有一只老派的金表,一支永远写不完信的钢笔,以及一柜子旧书。
有人说他是教授,有人说他是外交官,还有人低声道:“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学者,年轻时留过洋。”
确实,二十五岁新婚的次年,他远赴巴黎大学攻读哲学和比较文学,是当年少有的留学派。原本只打算三年,却因为战乱和封锁,辗转海外十七年。
而她——简华,留在国内从事新闻工作。文革中,她因与“海外关系人”通信,被牵连调查,病中无人照料,悄然离世。
当林予初终于回国时,父母已故,亲人迁散,简华的坟地也找不到了。
他们从未离婚,却被时代长久地拆散。
他终身未娶。他说:“不想让自己再解释一次什么叫‘未完成的告别’。”
三|旧时光的诗
他们相识在旧时的杭州。她读中文,他学哲学。他向她借诗稿,她为他抄古文,一来一往,春光悄然长成。
他远赴巴黎,临别那夜,他们在柳树下并肩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说:“回来时我们一起在西湖边办个小书屋,好不好?”
她笑而不语。只是隔天,他就收到她寄来的第一封信,附着一行字:
“予初,等你老了,就搬进一个窗户朝东的房间。那样我就能看见你了。”
他将这句话,收进心里最深处。
搬进养老院时,他唯一的要求就是:
“窗户朝东。”
四|最后的午后
那天午后,阳光斜照如绸。
林予初坐在藤椅上,翻着一本《小窗幽记》。这是他和她年轻时最爱共读的书,书角处还能看见她用红笔划下的句子: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他指腹轻抚那一行褪色的字,仿佛能穿越岁月触碰到她的手。
他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忽然轻声说:“小简,你来了吧。”
苏楠站在门口,不敢打扰。她看见那一刻,阳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照亮了一整片过去。
五|静水深流
那一天,天刚破晓,东窗的光恰好洒落,他没有再醒来。
他走得很安静,像一封终于合上的信。
他的手搭在未合的书页上,旁边是一封未封口的信。字迹仍旧沉稳,仿佛经过了反复誊抄与揣摩:
“亲爱的简华,
今日槐花落得早了一些。
我坐在窗边,看着阳光落在你的名字上。
我不再等你了。
因为我终于要出发,来找你了。”
整理遗物时,苏楠在相册中发现一张泛黄的旧照。
男生西装笔挺,女生穿着旗袍,站在西湖柳树下,笑得像整个春天都属于他们。
照片背后,是他一生中最柔软的小楷:
“我爱你,
一生,
一世,
一人。”
尾声|午后的光
林先生去世后,养老院特设一间小阅览室,命名为**“简予室”**。
墙上挂着他们的合照,书架上摆着他的藏书、手稿,还有那些未寄出的信件抄本。
每天午后,阳光从东窗斜照而入,帘幕轻扬,书影微斜。老人们在里面下棋、读信、打盹。
有位老画家说:“这屋子里,有人还在想念谁的光。”
苏楠在院子边种下一棵新槐树,说:“有人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不再落空的午后。”
那天傍晚,她坐在林先生的藤椅上,看阳光透过叶影落在掌心,如一封缓缓展开的时光信笺。
她忽然明白:
衰老并不可怕,
遗憾也并非错误。
因为有人曾用一生告诉后来者:
去爱想爱的人,
去做想做的事,
在还能记得名字的时候,
轻声说一声——
我来过,
活过,
爱过。
在最后一场午后,
我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