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爱人》(中短篇小说)
《遥远的爱人》
(作者:Alice·F)
第一章:东京一面
羽田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人群如织,她却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淡漠地望着跑道上的一架架飞机起降。午后的阳光顺着她的发梢滑落,将影子拉得细长。她穿着一件烟灰色的羊毛外套,脖颈微微扬起,脸色苍白却安详,像一朵盛开在寒冬里的白百合。
她叫我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不介意,在我离开东京之前见一面。”
我没有拒绝。哪怕只是短短的半个小时,我都愿意将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交给她调动。
她比我早到十分钟。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没有加奶也没有加糖,这个习惯我记得——她曾说过,喜欢咖啡的苦,是因为苦让舌头清醒。
“你来了。”她看到我,微微一笑。
“你还是一样瘦。”
“你还是一样会说违心的话。”她垂下眼帘,轻轻拂了一下额角被风吹乱的发。
那天她穿着的高跟鞋是我熟悉的款式——意大利的某个牌子,尖头,酒红色的漆皮,走路时发出极轻的回响。在我们同居的第三年,我曾在她生日那天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
“你……还穿那双鞋。”
“因为穿久了,自然就习惯了。”她低声说。
话题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却隔着整个东京。
曾经的夜晚,我们在涩谷小巷的酒馆里坐到深夜,在彼此的体温里取暖。她的皮肤偏冷,手却总是比我温热;她总是先躲避我的亲吻,却又在黑暗里主动贴近。我记得那些夜晚她说的所有话,也记得她不说话时眼里的光。
她说过她讨厌承诺,讨厌所谓的“未来规划”,因为每一个承诺里都藏着一把钥匙,而她不要任何锁。
那时的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改写她的性格。
可到最后,是我变得像她——变得懂得体面地离场,变得习惯把情感缩小在胸腔,不给任何人看到波澜。
她要走了,去另一个城市,甚至是另一个国家。我没有问目的地,也没有打听时间表,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一次短暂的离开。
她像一只始终没有栖息地的鸟,任何一点风都会把她带走。
“你后悔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后悔什么?”
“那天早上你走的时候,我其实没有睡着。”
“我知道。”我说,“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叫住我。”
她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泛起淡蓝,远处的夕阳渐变成一枚暗红的橙子,垂在地平线之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多分寸感,是不是会不一样?”
“你说的是,如果我们愿意彼此拴住的话?”我低笑,“可你又不是那种愿意戴锁链的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我,语气冷静却近乎残酷。“我从未想过要把你拴住。但我希望你有一天,会愿意为我停下来。”
她的话像一把刀,轻柔却精准地切开心头那一块未曾愈合的疤。
我们之间,并没有吵闹,没有欺骗,甚至没有背叛。我们只是,一个想要远行,一个太擅长放手。
说到底,我们太了解彼此。
第二章:如水之夜
她的房间在港区的一家酒店,靠近东京塔的方向。晚霞已经熄灭,天黑得很快,城市的灯光从玻璃幕墙上反射进来,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心跳。
我们没有多说一句话,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她只低声说:
“今晚……你可以不走。”
她打开门,一切布置得整洁而素净,行李箱早已整理好,床头那本封面破旧的村上春树小说,照旧如三年前一样压在闹钟下。她有强迫症式的秩序感,而我,始终保留着破坏这秩序的手。
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弯腰倒水。她的后颈裸露在柔黄的灯光下,那道细微的骨线像她声音的回声,轻而有力。我想起从前,她总会在夜晚说,“我害怕身体被看穿,但又渴望你看得更深。”
红酒杯被她用手指夹着空心托着平行着递了过来,声音很轻:“是红酒,昨天剩下的,知道你来。”
我喝了一口,酒并不冰,却唤起了身体里久违的燥热。她坐在我旁边,靠得很近,膝盖几乎贴着我的腿。我转头看她,她却没有回望,像故意要留给我选择的时间。
可我们都知道,这一次,再没有选择。
我伸手抚上她的腰,那里的曲线仍如往昔,纤细却有韧性。她轻轻闭上眼,像迎接风的花枝,不抗拒,也不索求。她不说话,却在我的掌心下微微发颤,那一刻,我听见她身体的回声,比语言还要诚实。
我吻了她,从额头,到眼角,再到嘴唇。她回应得慢,像是要确认我每一个动作都非出于怜悯或告别,而是依然动情。
那一夜,我们没有关灯。
光线照在她的身体上,她并不遮掩,仿佛终于允许我再次记住她的全部——她的肩胛、乳房、背脊、腿弯,每一处都与记忆相重合,却又像是陌生的版本,仿佛她早已在我离开后的日子里,将身体和情感改写。
她安静地承受我的百般温柔,呻吟着却没有回避,只有一丝近似虔诚的紧。她的眼神落在天花板上,像是被某种不见的光所引导,而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被她重新牵引入一个更深的梦境。
我们在无言中缠绵。她的身体潮湿、柔软、沉默,却又极度坦白。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喜欢自由……我只是怕被需要得太多。”
我停下动作,看着她。她的眼里没有泪,但我知道,她已经走远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那一刻,我想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头压在她柔软的头发间,说“那就回来吧”,但我没有。
因为我比任何人更了解她。
她像风,不属于任何一扇窗。
清晨,我醒来时,她已经起身。浴室传来细小的水声。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流入室内,照在凌乱的白色床铺上,昨夜的热度仿佛仍未散去。
她披着深绿浴袍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她看见我醒着,笑了笑,坐到床边:“你过去可是一直都醒得比我早。”
我眯着眼想问她:你还走吗?但话到嘴边,不得不用微笑式抿嘴替代,硬是把话又收了回去。
“昨晚的你,有些陌生。”我说。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在演最后一场戏。”
“什么戏?”
“关于我们没有分开过的戏。”
她说得轻松,却让人哽住。
我知道,她一直是那种,只会在临别时才全然交付自己的人。因为她明白,一旦真的给予,就无法承受失去。
她轻轻抱住我,在我胸前停留了片刻,我顺着浴袍轻轻抚拍了两下她的背。她满足地起身,然后像完成仪式一样收拾行李。她动作干脆,像是练习了无数次。可她拽行李拉链的手微微颤抖,我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她走出门前,站在门口停顿了三秒,转头看了我一眼:“谢谢你没有拦我。你始终是我最懂的人。”
我点头,却没有回应。因为我知道——那一刻,任何挽留都成了不体面的自私。
门关上了。声音很轻,但在我耳里,却像山崩。
第三章:风再来时
那年秋天,我在京都。
是因为出差,还是逃避,我自己也说不清。十月的清水寺如往常般人声鼎沸,我站在三年坂的茶屋前,望着穿着和服的女孩们在石阶上来回穿梭,忽然想起她说过:“如果有下次,我们别再在东京见。”
我以为她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成了现实。
那天夜里,我刚回酒店,就收到了她的简讯。
——“你还好吗?我也在京都。”
仿佛命运刻意安排的巧合,但我不问她为何来了,只回了一句:“今晚可以吗?”
那头的她一定伸着懒腰,或者习惯性斜靠着沙发。她在哪都那样,不是左肩将手机抬高到贴近左耳,就是右手习惯性伸开五指从额头开始朝后一遍遍梳理着头发:“可以。十点后,我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窗外细雨未停,她如约而至。没有伞,外套也未穿,浑身微湿,站在门口,像是一朵随风飘来的花。风干了她发间的水汽,却未冲淡她原始的气息。她一进门,就拥住我,像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的确认,也像是对自己过去那些克制日子的告别。
“我没结婚,”她贴在我耳边说,“但也没打算再谈什么恋爱。”
我知道她在告诉我:今晚,你不属于任何人,也不要求我属于你。
我的唇迎了上去,想封住她的唇,我似乎带着某种压抑太久的、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渴望。
我们都已过了年少的懵懂,却在此刻,彼此交付得比任何时候都彻底。衣物在我们的手中像旧信笺一样自由滑落,我们的肌肤仿佛被时间打磨得更柔韧也更敏感,她轻轻颤抖,不再忍耐也不再回避。
我低头吻她时,她扬起脸,眼神依旧清明,像是没有被任何誓言束缚的海面。我们不说爱,也不求名分,只用身体、用每一次贴近来诉说:
“我想你。”
她左手五个手指紧紧扣住我依然健硕的手臂肌肉,右手三个指甲一步步顺着背脊的线条向上爬升,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里带着被压抑得更久的渴望。我们不急促,也不温吞,而是像海潮,在完全放松的一刻将彼此慢慢卷走。
我们的喘息与雨声交融,潮湿、沉重,却美得近乎神圣。她一次又一次地迎向我,不为高潮,只为抵达更深的你我之间。她时低时高呼唤着我名字,却又含糊不清像忘记了我是谁。
我们不是恋人,也不是陌生人,我们是相知相熟的男女。
我们只是彼此最了解的身体与灵魂的逃生口。
爱在那一刻无需名义——也正因如此,它才如此自由、如此真实。
夜深后,我们都沉默着。她依旧睡在我的右手边,像多年前的习惯。我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没有挪动。她轻轻说:“我们以后,可以偶尔这样吗?”
我望着她,没有回答。
可她早知答案还明知故问。
第四章:巴黎,夜与火的名字
这一次,我是在戴高乐机场见到她的。
不是偶然,是她先寄来了一张手写的明信片,背后只有四个字:“巴黎,十月。”
没有署名,却也无需署名。
我买了张机票,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装了一瓶英国香水和她留下的那只有点旧却依然精美发光的意大利打火机。她说她会在“第九区的一家老旅馆”等我,我按地址敲开门,房间不大,昏黄灯光里,她裹着一件米色开衫,赤脚坐在床边,一瞬间,像极了十年前东京冬夜她等我下班的模样。
她没有起身,只伸过来一只手:“你还是来了。”
“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点点头。
我吻上她的掌心,那儿带着暖意,也带着清晰的欲望。她用长长的小指轻轻勾搭住我领口,将我慢慢拉近,然后引导我亲吻她的耳、她的颈……
巴黎的夜风从老旧木窗缝隙里钻进来,我们却彼此炽热如火。她的上衣慢慢滑落,我看到锁骨上那枚浅浅的痣,像是记忆某处沉睡的火苗,忽然在异国燃起。
“这些年,”她喘息着说,“我没再遇到能让我如此想念的人。”
“我也是。”我吻住她,那句“我也没爱过别人”哽在喉头,终究没说出口。
她的身体比记忆里更敏感,像一枚被收藏许久的古琴,稍一拨动,就颤得厉害。我们彼此缓缓前行,她忽然咬了一下我的肩,仿佛要把所有未出口的情欲、忍耐、叛逆、柔情,全都吞咽下去。
她低声喊着:“我可不能和你结婚。”
我俯身,贴住她的耳边:“我也不想结婚。”
我们清楚,这正是我们之间最动人的地方。
她总是渴望一场无归属的热烈,而我,只想再一次,成为她在异国他乡最自由的避风港。
巴黎的夜晚很长,凌晨三点我们仍未沉睡。她赤裸着站在窗边,点了支烟,灰烬掉落在木地板上。她背对我,轮廓如油画,光影里,整座城市都静默着聆听。
忽然她右手优雅地夹停了烟,停顿片刻然后优雅知性地转头白了我一眼:“你后悔吗,没娶我?”
我走近,轻轻贴着她丝丝凉的酮体,“我只后悔没早点懂得,爱可以没有承诺。”
她轻笑一声,眉眼温柔得像黎明将至。
我们在旧城区某家咖啡馆吃早餐,谁也没提接下来的行程,也没人提“再见”。她说她要去马赛,我说我会待在巴黎再几日。
那一刻的我们,像两列并轨行驶的火车,短暂交汇,却注定不同方向。
她是我这辈子最遥远也最靠近的爱人。
我们没有未来,却拥有无数被风吹拂的夜晚,被爱点燃的瞬间。
终章:她未归,我未走
那天清晨,她还在床上睡得很安稳。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裸露的背上,像一道静静洒下的祝福。
像往常一样早起的我并没有叫醒她。
我怕她睁眼的那一刻,我们的故事就要被语言打破。她也许会说:“这不是终点,我们可以再试试。”我却知道,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都太清楚,爱,不是圈养。
我给她写了一张便签:
“别来找我,也别等我。我们在巴黎,已经爱过一遍最好的彼此了。”
——你的远方爱人
远远的一声“啵”,我“轻吻”她的额角,像一场告别,也像没有离开的开始。
我走出旅馆,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开了一半的窗,风撩动着白色 的纱帘,它像加勒比海天边的片片白色薄云,也像佛罗里达坦帕细浪白沙堆积出来的波纹,当然,更像她浅浅起伏的呼吸。
我没有去机场,也没有订下一站的车票。
我只是走在巴黎街头,像走在我们曾有过的时光里,胸腔里还留着她昨夜的喘息,余温未退。
从此以后,她活在我的梦里。梦很温暖,却不能住人。
她是我心中遥远的爱人,就像巴黎,是我一生只去一次的地方。
再回来,就怕打扰那一夜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