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钗头凤》（红酥手）赏析
陆游《钗头凤》（红酥手）赏析
历代名家名词赏析之五十
王能全
我思我在摄影
《钗头凤》（红酥手）【南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千百年来，中国历史上一位广受敬重的诗人。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诗词中只有一个字，即“爱”，有他的爱国与爱情。他爱江山破碎的祖国，他爱被迫离异的前妻。悲剧的爱，炽热而苦涩，至死不渝。爱得感天动地，爱得催人泪下。
这首《钗头凤》描写的是作者爱情的悲剧。唐婉，陆游的原配夫人，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绍兴十四年（1144）陆游二十岁时与十七岁的唐琬完婚，婚后两人情投意合，恩恩爱爱。谁知，陆母见小两口如胶似漆，唯恐误了陆游科举考试、金榜题名，唐琬又未能生育，对儿媳产生恶感。不到三年，曾参与包办婚姻的陆母，强逼陆游休妻。随后，陆游在母亲的安排下娶王氏为妻，唐琬依父命改嫁皇家宗亲、同郡宗人赵士程。绍兴二十一年（1151）的一个春日，陆游礼部会试失利后到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沈园游玩，与前来游赏的赵、唐夫妇邂逅。唐氏征得赵士程同意后，派人给陆游送去酒肴，以表对陆游的抚慰。作者百感交集，醉酒，压在心底数年的感情顿时迸发，赋作此词，挥笔于沈园壁上。真实的故事，悲情的词句，千古名篇，感人至深。
上片追忆甜美的爱情生活，以及被迫离异的痛苦。起首三句回忆往昔与唐琬同游沈园的情景。“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黄縢酒”：宋代用黄纸封口的美酒。那一天，满城春色，繁华街道的两旁绿柳婆娑。二人在沈园游览，小憩对饮，爱妻嫩滑红润的双手，为词人斟上香醇的美酒，体态轻盈，情意缠绵。同样在春天，同样在沈园，往日的柔情何曾忘却！
然而，绮丽良辰、春色美景，不复再来；琴瑟相和的伉俪，无端地被拆散了。原因何在？“东风恶”，狂吹乱扫的东风，摧残了爱情的鲜花！蕴含深沉而又无法直说的激愤。“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两情欢悦仅仅不足三年。分离的这几年，忧忧寡欢，离群索居，满怀思情愁绪。痛恨、悔恨喷发而出：“错，错，错！”如江河之水，一泻而下，撼天动地。谁之错？自己懦弱之错？母亲蛮横之错？封建礼教之错？无法明说，不便明说。一杯苦酒，终生苦涩！
下片，由往事的感伤回到凄凉的现实。首三句，书写沈园重逢时唐琬的神情：“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浥”：湿润；“绡”：生丝织品，“鲛绡”：神话里鲛人所织的绡，极薄，后泛指薄纱，此处意即手绢。沈园，依然是“红酥手，黄縢酒”那一天的春色，人却面目全非，憔悴了，消瘦了，失去了当年红润娇美的风采。唐琬悲伤难忍，泪水不止，洗尽红色的胭脂，浸透薄绸的手绢。“空”，朝思暮想，空悲切！字里行间，充满作者对前妻的疼惜与怜爱。看到唐婉这副模样，词人心情沉痛，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愧疚、自责、痛心疾首！
重逢后，词人痛苦的心情难以排遣，“桃花落，闲池阁。”如桃花一样艳丽的前妻，被“东风”欺凌，受感情煎熬，红颜凋谢，精神萎靡。自己就像池塘上的空中楼阁，闲置、冷落，毫无生活的乐趣和寄托。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锦书”：写在锦上的书信，意即温馨的书信。两人曾立下终生相爱、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词人从未忘记。如今连倾诉关爱的书信都无法寄给对方了。爱到不能爱，割又割不断，何等凄惨！ “莫，莫，莫！ ”罢了，罢了，罢了！声情俱烈，一唱三叹，万箭穿心，无法补救，只能仰天怆然！
这首词，作者抒发与前妻在沈园偶遇的真切感受，忆昔抚今，今昔对比，一气呵成，凝练凄绝。刻骨铭心的眷念，难以言状的悔恨，无力挽回的哀伤，荡气回肠，“惊天地，泣鬼神”。
绍兴二十六年（1156），唐琬再次来到沈园，看见陆游的这首题词，感慨万千，作和词《钗头凤》（世情薄）。同年秋，香消玉殒，抑郁而终，年仅二十八岁，可谓魂断沈园！
与唐琬的未了情，让陆游遗恨终生，沈园成了他切骨之痛。在晚年，他写下多首感怀沈园、思念唐琬的泣泪诗作，七十五岁写《沈园怀旧》二首；八十一岁写《梦游沈园》二首；八十四岁，垂暮的他写下《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一年之后，这位大诗人带着他对祖国、对前妻悲剧的苦恋，离开了人世间。
注：千百年来多误以为陆游与唐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但根据有关历史文献记载，查阅两家各自的家谱，陆游母亲祖籍江陵，今湖北荆州。曾外祖父是北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名臣唐介，陆游舅父一辈中并无唐琬父亲唐闳其人。唐琬父亲是浙江山阴人，唐翊之子。千古讹传，源自南宋末年周密误读了刘克庄《后村词话》，将其中唐琬后夫赵士程与陆母家族的关系，当成唐琬与陆母家族的关系。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词苑漫话–常用词牌及其历代佳作赏析》
此书已经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