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养弟》-1
大年初一的晚上,梁常山的门前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串脚印,一大一小。有喝了酒的闲人就顺着脚印往前跟,走着走着发现两个人的脚印变成了一个人的,一直往村外去了。那人吓得机灵灵打了个冷颤,酒醒了一大半,赶紧回去了。第二天来往串亲戚的人踩碎了地上的雪,就没人注意脚印的事。虽然那个闲汉后来喝酒的时候又提起来过,但毕竟常山家财大势大,没人敢传他的闲话,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家住在几百里之外的根有绝不会想到这脚印和他会有什么关系,那时候他还沉浸在过年的兴奋之中,而父母则已经开始为他下一期的学费发愁了。
当办案的警官找到了根有的时候,他还在回想那时候的日子的艰难,如果没有金峰家的钱,他连中学都上不完。警官见金峰的聊天记录里总是称根有哥哥,就以为是他的亲属。根有也知道除了自己,金峰也没有更亲近的人了,而对于办案的警察来说,就是完成一项公务,所以也就默认了。只是在和死者关系这一栏,根有颇有点迟疑,寻思了半天,也没有下笔。
“他不是你弟弟吗?” 警官奇怪的问。
“哦,这个——”
“没关系,你写啥也没人看。”警官催促他说。
根有也知道,整个案子已经完结,只要那一栏不空着,那个警官可以回去交差就可以了,于是灵机一动,写了个“养弟”。
“养弟?”那个警官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关系,他一边把卷宗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弄整齐了,放进档案袋里,一边奇怪的问。
“是啊。”根有打开门,送警官出去。
金峰确实是他的养弟,送走警官之后,根有点着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回想起了金峰的一生。金峰抱到他们家的时候刚出满月,那时候他爸爸常山已经带着金峰娘儿俩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子,但终究逃不过计划生育的王法。实际上还是计划生育工作组内部的人给他出了找人抱养这个主意,“我们干这个差事也是为了碗饭吃,”工作组长是常山的哥们儿,这会儿几乎是在求他了,“我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去,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能藏的住吗?就算你有钱,”那人咽了口唾沫说,“乡上的,县上的都能打点过去,那市里的呢——市长可是和上面签了军令状的。山里面人住的稀,”他说,“信息传得慢,管得松很多。等过几年孩子长大了,说不定市长也升迁调走了,咱再想办法。”
这些常山都知道,计划生育的王法他也知道,可两个丫头实在是于心不甘。万贯家财将来都归了外姓旁人,自己死了连个摔盆打幡的没有,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了。所以他才凭着财力雄厚,人脉广,上下打点,总算保住了媳妇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是个儿子!所以常山一直感激着这个哥们——他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哥们,也不会来给他说这些话的。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但金峰的母亲实在舍不得送出去抱养。这个孩子她怀的比前两个都难,刚开始怀上时她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终于有机会摆脱两个女儿的可能,担心的是如果再是个女儿,那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山也是高兴起来一夜难眠,愁起来辗转反侧。后来托人做了B超,是个男孩,总算放下了这条心。但这时候肚子已经大了起来,又开始害怕被人发现了。拖着个大肚子,东躲西藏的几个月,一个地方还没睡熟悉呢,又要上车走了,不知道下一个地方在哪里。
怀男孩子的壬孕反应强烈,呕吐严重,有时候接连几天吃什么吐什么,刚吃下去就吐。可想到总算是给男人了一个交代,再难受也得吃,再吐也得吃。男人总是在边上默不作声的给她递杯水,递个毛巾。但实际上他在默默的流泪,这玉枝看得见,她也偷偷流泪,但当着面的时候又都笑脸相迎。一向节俭的常山这些日子花钱像流水一样,什么贵让她吃什么,哪家酒店高档就住哪家。玉枝劝常山不必这样:“反正吃什么都是吐,花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是我们梁家的功臣,挣钱就是花的。”常山认真的说,“吐是吐出来了,但吃的时候总会舒服一点。”
而现在孩子已经多少有点认娘了,睡醒的时候哭,只有她能哄的下来。饿的时候,眼睛闭着也能准确的找到她的乳头,过一阵儿吃饱了,又安静的躺在她怀里睡着,脸上挂着那种满足的微笑。
“再找人送点钱,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乡上,县上的人只能保我们到这儿了。”常山也不愿意,但比女人理智一点,“我都打听清楚了,再往上的是个清官,一分钱都不收。行了,都别哭了,”常山劝着赶来送到路边的两个老人,“我都打听过了,那家人心肠好,不会亏待了咱家孩子的。”
常山说的没错,根有的母亲秀莲是个远近闻名的贤惠女人,孩子也都养的健健康康。只是现在老两口老了,供孩子上学花销大,需要挣这份钱。常山和玉枝把金峰留在根有家,住了两天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玉枝还是在流泪,根有妈秀莲认真的说:“你放心,我肯定亏待不了孩子,我的孩子小时候怎么带,现在就怎么带这个孩子。”
玉枝突然跪在黄土路上,泣不成声,吓得秀莲也惊慌失措,赶紧把她拉了起来,也流着泪说:“天下做娘的心都一样,你就放心吧。”湛蓝的天空下两个女人站在黄土地上相对而泣,滴到躺在秀莲臂弯里的金峰身上。最后常山过来劝住了玉枝,扶着她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