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谎言和美丽(二)
二)佛罗伦萨的残酷和辉煌的艺术
星期一的早上,我和鲁带着团员乘火车从附近的小镇蒙特卡蒂尼来到文艺复兴的诞生地,中世纪欧洲政治文化艺术和金融贸易中心城市佛罗伦萨。四五个世纪过去了,佛罗伦萨不再拥有历史上曾经的辉煌,但佛罗伦萨人在文艺复兴前后创立的建筑艺术之美却在流逝的时间内沉淀下来,今天的佛罗伦萨依然是座美丽而又极富人性化的城市。它依然是中世纪城市的布局,人们可以悠闲自在地穿行于它漂亮干净的街巷,随意欣赏广场上的雕塑和墙壁上的壁画,色彩华丽的大理石教堂,美丽精致的时尚橱窗,餐馆咖啡店,冰激凌店。
当圣母百花大教堂出现在团员们的眼目中时,和每天许多第一次站在大教堂前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一样,他们也个个张大嘴巴,被这座依然带着文艺复兴光辉的奇异美丽的建筑所震撼,大教堂红色的圆顶和华丽白绿两色交织大理石气势磅礴地主宰着这座城市的天际线。外墙上有精美的人物浮雕,玫瑰花瓣形雕花窗口。随着天空云彩的漂移浮动,粉红,白绿相间的大理石也不断地变化着色彩。那一时刻,被百花大教堂华丽的面容所征服的游客们谁也不会想到在五百年前这个教堂曾是一个暴力和血腥的剧场。
百合花大教堂内部,凶杀的剧场
1478年4月26日早上,上午11点,百花大教堂里红衣主教正在主持弥撒。洛伦佐,美弟奇和他的弟弟朱利亚诺.美第奇分开坐左右椅子上的第一排。宣道完毕后,主教端起闪闪发亮金质圣杯,里面装有滴入圣水象征基督血的红酒。
“你们喝圣杯里的酒,因为这是我立约的血,为众人而流,使众人的罪孽得以赦免。”
忽然从后面冲过来几个人用短剑和锋利的长剑砍向美地奇两兄弟,朱利亚诺本能地用手去挡,如何挡得住刀与剑,他的头被砍开一大口子,身上被砍了十九刀,惊恐的主教手中的圣杯哐当落地,基督的血洒落在华丽的大理石上与朱利亚诺身体流出的一大摊腥红的血融为一体。哥哥洛伦佐受伤却设法逃到了右边的圣器收藏室,他的随从在后面保护他也被砍死,洛伦佐从教堂的暗道逃离了。
如果洛伦佐.美第奇,人称“伟大的洛伦佐”被杀可能佛罗伦萨或文艺复兴的历史会重写。
来到佛罗伦萨一定要了解美第奇家族,今天在佛罗伦萨依然随处看到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或大石块古老建筑及到处竖立的雕塑,宫殿壁画上四五百年前的人物,马匹,这些都与美第奇家族有关。从十四世纪到十八世纪(这期间包括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历史是与美地奇家族紧密相联的。十五世纪时美第奇家族的银行曾是欧洲最大的银行,成为欧洲政治格局中最有影响力的金融家(为教皇和英国国王提供资金),出资建造了罗马最大的圣彼得大教堂和佛罗伦萨圣母百合花大教堂。显然,金钱促使权力,他们成为佛罗伦萨的大公,领主,即使在共和国时期也在美第奇家族领导之下。在几个世纪众多家族成员中,尽管他们曾有过4位教皇,但我们现在只需要记住这个在大教堂中逃脱谋杀的洛伦佐吧,他是家族中最优秀的一位(后来很多都平庸无能)。他接受过王子般的教育,喜爱诗歌和文学,哲学,对艺术充满了热情,可谓称是人文主义王子的化身。在他执政期间,美第奇家族是文艺复兴诞生和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之一。15世纪佛罗伦萨的艺术和文化生活成为整个欧洲的参照点,这也得益于这些佛罗伦萨贵族不懈的文化推广工作,特别是洛伦佐,资助和供养众多的艺术科学天才: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拉斐尔、波提切利,伽利略等等,有人说似乎是上帝赋予了他们财富来管理这些天才人物,创造了一个艺术和人文主义蓬勃发展的环境。
少年时期的洛伦佐
伟大的洛伦佐画像
这个城市就像一枚古老的硬币,有不能分开的两面,一面是人类创作美好的艺术文学,另一面又充满了对金钱的贪欲,权力争执,阴谋,凶残和暴力。
总是如此,过大的权力引起妒恨。佛罗伦萨另一个古老富有的帕奇大家族嫉恨美第奇家族越来越强大的权势,在贪婪的教皇支持下,雅各布·德·帕齐试图杀死美第奇的俩兄弟篡夺管理佛罗伦萨的权力。他们在美第奇郊外别墅招待贵宾的宴席上下毒,结果那一天弟弟朱利亚诺生病不能赴宴,他的小病救了他们的大命。十几天后,阴谋者又想在美第奇家举办庆祝教皇侄子成为主教的宴席上下毒,又是因为朱利身体忽然不适拯救了。谋杀计划只好推迟到星期日百花大教堂内做弥撒的时刻。当人们逐渐步入教堂时,却不见朱利亚诺,他依然不舒服,这好像是一种逃避死神的征兆,但死神之手最后还是抓住了他。佛朗切斯科.帕奇和合谋者之一班迪尼专程去美迪奇家把朱利亚诺从床上叫起来(美第奇家宫殿与大教堂不远,走路也就5分钟的路程)。在去大教堂的路上,班迪尼假装热情地拥抱着他,随即用手摸了摸朱利穿的长袍,他放心了,朱利匆忙出门没有带匕首和护身甲。
在大教堂内,当主教举起盛有基督血的圣杯时,班迪尼一刀刺向朱利,佛朗切斯科紧跟着连砍数刀。就在那座神圣而又壮丽华美,展示着文艺复兴时期最高建筑成就的百花大教堂内,朱利亚诺倒在血泊中死去时,帕奇家族的一家之主,主谋雅各布·帕齐率领的人抵达领主广场,高呼“自由了,自由了。”
他以为佛罗伦萨人们会欢欣鼓舞地跟随他欢呼从美第奇家族,洛伦佐兄弟的统治下被解放出来。可那“自由”的呼喊声消散于沉寂的佛罗伦萨上空,没有民众响应他,就像一千多年前布鲁图斯刺杀凯撒大帝一样。而这时,洛伦佐出现了。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人们开始沿街呼喊,高耸入天的乔托钟楼敲起钟声,“铛,铛”沉重的钟声响彻在佛罗伦萨的天空上,催促人们心中的愤怒,他们高喊“滚球,滚球”(滚球是美地奇家族盾徽上有圆球的标志)
乔托钟楼 这座著名的乔托钟楼,敲响了全市屠杀阴谋者的钟声
一场无法遏制的民众运动如同浪潮般从大教堂波及到整个城市。他们冲入帕奇官邸,将正在包扎伤口的佛朗切斯科抓了起来,几个小时后他被吊死在现在作为博物馆很多游客参观的老宫窗户上,死后还被肢解。吊死在老宫窗口的还有同谋者比萨主教。很多人被抓后即审即决,那一天有30多人被杀被吊死被肢解。你无论如何难以想象今日z在耸立着威武的海神和英俊的大卫,充满艺术,古典风情,堆满游客的领主广场在1478年4月26日那一天好似屠宰场,到处是尸体,被砍断的胳膊、头颅、腿子,遍地血腥。雅各布·德·帕齐 (Jacopo de' Pazzi) 从佛罗伦萨逃脱,在几十公里外被抓,他用钱来贿赂抓住他的人。他们家开银行有的是钱,曾资助当时的教皇,可这一次钱没有起到作用。他受到了酷刑,随后被吊死在老宫 ,尸体被拖过街道,支撑在帕奇官邸的的门口,腐烂的头颅被嘲笑地用作敲门器。刺杀朱利的班迪尼逃到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原来的君士坦丁堡),马上被苏丹逮捕(那位苏丹与美帝奇家族关系很好),戴着脚链被遣返到佛罗伦萨。他被吊死在老宫的窗口上时依然穿着土耳其人的潜逃的衣服,公开处决的一幕被当时还未在世界出名的天才人物达芬奇看到,当即画了一张速描。
这就是文艺复兴最鼎盛的时期在佛罗伦萨这样一个充满艺术美丽的城市发生的最荒蛮残酷的事件。洛伦佐进行了强烈的报复,帕奇家族的男人很多被杀即使他们没有参与阴谋,女人和孩子被赶入修道院,其他的被驱逐出佛罗伦萨不得返回。帕奇家族人的名字,画像,纹章等所有的印记从佛罗伦萨全部被抹去似乎帕奇家族从来就没有在佛罗伦萨存在过一样
领主广场和老宫博物馆,1478年4月26日那一天好似屠宰场,到处是尸体,被砍断的胳膊,头颅,腿子,遍地血腥
佛罗伦萨有太多的人类智慧的美丽也有太多人类丑陋的历史。
中午大约一点钟,团员们分散在大教堂周围游看拍照,我和鲁在附近等待,
“找个地方我们坐着等,我请你吃个冰淇淋吧,不管多少钱,今天你幸苦了。”
她神态殷勤亲切地对我说,因为一时高兴她的脸暂时呈现出这个年纪的妇人应有的温和。我还记得在罗马的第二个傍晚,团员们排队去看在做维修保养的特雷维喷泉,我和鲁在一边像个蜡烛灯站着等。那一天我跟着团员走了一天,鲁跟着他们走了半天,我们这两位年过半百的人尽管头发染得跟年轻人一样黑,可腰腿却任意无忌地显示出它年纪。
“好累呀”鲁说。附近有很多小吃店和冰淇淋店,那天很暖和尽管是十一月的秋天,此时我们劳累的身体也渴望来份冰淇淋补充能量。鲁一进小店听说最小的冰淇淋卖5欧元一个时,马上带着一种谴责的语气对售货员小伙子说“你们简直像强盗,怎么这么贵。”
为了抵制这种强盗行为,我们什么冰淇淋也没有买。鲁现在这么亲切殷勤地对我微笑,这种微笑在某些人的脸上我曾看到过,当一个人需要你,求你办事时就会借用这种微笑。她请我吃冰淇淋,出于诚心感谢我成为她得力的助手。
出于团长和莘的压力,第二个星期鲁包了一辆中巴。星期日这辆车把培训团从罗马送到佛罗伦萨的蒙特卡蒂尼市中心一个很老的四星级酒店。
蒙特卡蒂尼离佛罗伦萨有60公里,这个小镇的温泉很有名,酒店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新古典主义风格:高大的前厅,宽大棕色木接待台,房间里的家具只能在古董展会上看到,拉开衣柜门可以闻到几个世纪木质发出的阴潮气。按理来说中巴车应该每天接送客人去佛罗伦萨,这是最起码的团体出行的条件。鲁在计算佛罗伦萨进城费和停车费时她的心又隐隐作痛,前思后想如何避免“浪费”这笔进城费。罗马城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使得团体必备专车的义务变成可选项。她决定采取租车公司的建议用车把团员送到佛罗伦萨城外,再让他们乘“trenino”(小火车)进城,她则转身对团长和莘说“车是不能进城的。”
到了小镇后,我听了她的计划,建议直接从蒙特卡蒂尼坐火车去佛罗伦萨更方便。从酒店去火车站也就5分钟步行,这样进一步为她节省了每天的停车费和蒙特卡蒂尼的100多欧的进城费。她听后大喜。
“你真是我的好参谋,还帮我管账,省钱,没有你这个团我肯定带不下去。”
在佛罗伦萨那段时间,她一时高兴,对我发出衷心的赞美,完全放下当初给我打电话时傲慢官腔,对我殷勤巴结,就像那些情人们在享受做爱的陶醉后会说出特别动人的诺言,表现出最深的爱恋和温柔,但过了这一时候,激情开始冷却时,诺言会被遗忘,温柔就已消失。
鲁是一位司令,只能在房间里制定战略,发出命令,打仗时由下面的士兵们去打。这次她认为经费不足,因此把为她执行任务的司机(专车),职业导游,全陪等全部取消,由我这名翻译一个人为她打所有的战役。在佛罗伦萨,她只是跟着我们这群人一起走,脸上的神情比刚到意大利的中国团员还要茫然和迷失,每次下火车要人提醒,有点像那些从不独自出门旅行的人,当她独自迈出旅馆大门时就茫然失措。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就用期待的眼睛看着我,小声问:“在哪儿去吃饭?”
每天我们就这样乘火车往返于佛罗伦萨。火车经过路边的田野,房屋,电线杆。第一天团员们还好奇地看看窗外,之后他们就跟那些上下班人和大学生们一样对外面的景物无动于衷。下午回去时火车上时常比较拥挤,团员们分散挤坐在不同的车厢内各种肤色人群中。他们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意大利人和非洲人,目光可以这么近地观看英俊或丑陋的意大利男人脸,布满皱纹女人,长长睫毛的年轻女人,长着汗毛的男人手,穿着工作服的非洲劳工,听着周围人说着一种听不懂的语言。此时,他们的生存仿佛就跟他们周围疲惫的人群一样昏昏欲睡。火车总是晚点,有时像个狗一样莫名其妙地停在铁轨上耍赖不肯往前走,后来才知道蒙特卡蒂尼小镇的火车站只有一条轨道,每天都要让道给对面开来的火车,每天团员们投入铁路上的来回时间将近三小时。他们自然有些不满,不过他们不像开始时对我和鲁那样怨声载道了,只是私下嘀咕着,把不满跟唾液一样咽下去。
一天早上我们参观圣十字教堂及其博物馆。那里埋葬有意大利历代对人类文明史有过贡献的名人如米开朗基罗、伽利略和马基雅维利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大师和科学家,政治家。在教堂博物馆内,负责人对我们简单地介绍原修道院的圣餐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油画,乔尔乔·瓦萨里“最后的晚餐”。画面上是庆祝犹太逾越节,耶稣与使徒在耶路撒冷的最后晚餐。画面的餐室是一个宽阔,视觉开放的大厅,基督的背后是一根有浮雕巨大柱子,圆弧阳台背景布满玫瑰红的晚霞和云彩的天空。耶稣和他的十二位门徒都有着意大利男人典型的英俊面孔,大大的眼睛,卷曲的栗色头发,他们穿着色彩艳丽精致漂亮衣服,如果耶稣头上没有那三束光芒,在我们这些没有基督情感的观众眼中这幅画不是在耶路撒冷的最后晚餐,更像是16世纪佛罗伦萨年佛罗伦萨的一群朋友在此地一户富有主人漂亮的建筑内举办的聚餐宴:白色的桌布,佛罗伦萨人平日使用的餐刀,盘子中菜肴,玻璃高脚杯里的红酒都参与聚会。面对我们的不是悲哀的耶稣,而是一个俊美忧伤的佛罗伦萨年轻男人,约翰的头靠在耶稣的胸前。在得知耶稣被人出卖时,有人面露都惊讶,几个门徒都在低声交谈,如同佛罗伦萨人在议论商业上的买卖,还有一两个神态好奇。这是圣经里描述的一个福音场景,但它又是那么地方世俗化。
瓦萨里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和建筑师,佛罗伦萨至今留有很多他的绘画作品,著名的博物馆乌菲兹的设计者,最重要的是瓦萨里写的《艺苑名人传》是历史上最早的一本艺术评论史书,流芳后世。博物馆的负责人说1966年佛罗伦萨遭受水灾时博物馆被淹没,水淹至屋顶,这幅画在泥浆和污浊的河水里浸泡了12个小时,画面的木质支撑物会因水泡后膨胀,干燥后收缩而导致图案层脱落,回到家中,我在网络上搜寻这幅画,被损画面上的耶稣和他的十二个门徒都衣裳褴褛,色彩斑驳,身体裂开,断胳膊缺腿,有的只剩下一只眼睛看着耶稣和一个鼻孔呼吸,其悲惨图像已经进入佛罗伦萨人的集体记忆,当时的教皇将这幅画叫做洪水灾难中“最杰出的受害者”。它与许多其他被认为损坏严重而无法恢复的作品一起被保存在监管仓库中,残缺的基督和门徒在阴暗的仓库中一呆就是40年。2004年绘画复修出现新技术,佛罗伦萨的古文物修复所Opificio delle Pietre Dure开始了该作品的修复项目。
修复中的最后晚餐
佛罗伦萨和罗马的修复所属于意大利文化部直接管辖,处于艺术修复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第二天下午我们也参观了这座著名古绘画和石雕艺术品修复所。修复所里有很多现代化的设备仪器,如同一所综合大医院。接受一幅被损害的作品时就如同收留一位病人。首先要对“病人”进行无氧去菌,之后做生化和物理性能检测,高分辨率拍摄, 树脂溶解,细菌培养,干湿度,有机体的降化,颜色和支撑面,清理泥浆和表面沉积物清理等各种测试和一系列复杂准备,分析工作,一幅画作的修复必须由不同专业人员组成团队来完成。
该幅“最后的晚餐”在历时12年修复后终于向公众展示,这幅附带着五个世纪前人们的信仰和情感的作品:耶稣和他的十二个门徒缺损的鼻子眼睛,腿子全部被补齐,衣着也焕然一新。作品修复费用大约是15万欧元,由私人捐助和国家文化遗产保护的财政支来承担。马克吐温十九世纪六十年到在意大利旅行时,看到很多大小华丽雄伟的教堂,里面有东方玛瑙及红绿宝石镶嵌磨光的祭坛,金光闪闪的各种圣器。他抨击意大利人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财富去建筑教堂而漠视普通人的贫困生活。如果他还活着,可能又会批评花费巨额资金去治疗一幅画上的人物而漠视现实生活中那些无钱治病的人们(在意大利南部社会福利医疗很糟糕),难道人的生命不是更可贵吗?当年马克吐温那样想因为他是一个非基督教徒难以理解信徒对上帝的敬仰和畏惧。而现在,意大利政府投资修复和保护的这些文化遗产不再含有宗教的热情和意义。不得不说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的生命要比普通人的生命要长久,米开朗基罗早已成为灰烬可他二十六岁时雕塑的大卫还那么强健有力地竖立在人们的眼前,供世世代代的人仰慕。保护和修复几个世纪的艺术作品也是保存人类历史的记忆和灵魂,这很重要。同时这些文化遗产每天吸引成千上万的外国游客来游览观看,它们创造的经济效益也不可低估。
那夜下着大雨,雨滴敲打着空无一人灯光闪烁小广场,团员们去中国餐馆掏钱吃点菜,我和鲁去了酒店正对面的意大利餐馆。在餐桌上鲁反复不停地说国内为她接团的旅行社洪亮多么无知,简直像个包工头,根本就不知道国外如何操作,“他让我找一个便宜的留学生来做翻译,这种高级公务团,怎能随便找个留学生呢。幸好外事局的傅总(通过洪亮认识)支持我,如果没有这个傅总的支持,这个团我也搞不下去。”
团员们不在附近,我们的谈话当然就更放肆,她提及因团长和秘书莘坚持要求配专车时情绪开始变得毫不掩饰地激愤,如同几天前跟我提及她四十多年前离婚的前夫那样,面带厌恶和鄙视,白色小珠唾沫从她口中如喷泉飞落到桌上的生菜盘中,
“这个十三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个劲地要车,真是可恶,为了她和团长,浪费我多少钱啊,你看,我租来的车停在这里又不用。”
那心疼惋惜的样子彷佛是一夜股市暴跌,她所有的投资全部损失。停顿一会而,吃口菜,她又开始说:
“十三点只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我这个年纪,国内国外没有人会对我这样,大家都很尊重我,这么低的素质,她怎么会这有底气,是不是她有丈夫,婆婆公公给她撑腰?全团我看就她和团长的英文最差,我一定要让外事局的人查查她在国内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种凶狠恶毒的情绪在她头脑中蔓延。
我看着放在桌子中央的生菜盘中,不敢再把叉子放进去了,低头吃着我的汤面只是微笑不语。
“低素质”,我想到第一天早上我们去机场前,鲁在家里告诉我,以后我们每天早上可以去团员们住的酒店混吃早餐。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头脑闪过一个念头“这低的素质,还夸口什么外事局对翻译的要求严格,对我反复考核。再说现在又不是物质缺乏饥荒年代,为了节约一杯牛奶和几片饼干,一根香蕉还需要像个无赖混入酒店吃早餐。”
她的批评引发我的批评,恶毒和善良一样都会被传染的。
“啊,是呀,在参观哈德良别墅和埃斯特别墅时我要他们提问,可只有几个人向意方负责人员提提问,莘成天问有没有上课,在古文遗现场她却什么问题都没有问。”
我也开始发表一些批评看法,鲁一听我这么说,仿佛一下子抓住了团员的把柄,马上说:
“他们业务水平这么低,还想要教授来跟他们讲课,哼,意大利人见他们这么低的水平都觉得中国人太没有文化了。”
她先说的高级培训团一下又被她贬为文化水平低的低级团。之后,只要她想攻击培训团,或为她自己的行为做辩护,总会以“他们水平低”作为借口和武器。直至最后一天我看她都说不清楚“水平低”到底具体指的是那些方面。可能她有点像欧洲旧时代的贵族,即使国家政府取消了贵族制,即使他们失去了所有的采邑和城堡,住在一个破落的小房屋里,但他们依然骄傲地认为自己很尊贵。鲁常常对我提起她在中国时曾是中国中央共青团的外事处的官员,与所谓的高层官员打交道,似乎这些就自然赋予了她一种高贵的品质和高水平。
又一个早上,在有五百多年历史的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一位满头白发胡子拉碴的教授,教务处主任带着我们穿过拱廊,经过那些肩膀上,凸出胸脯上落满多年黑色尘埃的希腊罗马雕塑石膏模型,他们白色空洞地眼睛充满忧郁或沉思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教师。在一个内院我们参观了雕塑制作室,小院里很凌乱,堆放着很多被切割下来的石块和边角余料,靠墙角竟然有一个遗弃的棕色破旧沙发,它似乎以一种横蛮低俗的态度地呆雕塑室内旁边,好像是罗马郊区的一个贫民街闯入进这块艺术圣地,这种艺术的美丽与生活中琐碎丑陋交织不协调的画面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教授带我们来到二楼有着高高拱形顶的宽大绘画室,明亮的阳光透大幅窗口的玻璃照射在画架上和学员的身上。我们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一下投入到一位有着栗色头发的男模特儿身上,他的面部让我想起皮蒂宫展出的一幅鲁本斯“基督复活”中那位肌肉健壮,栗色长发基督。这位英俊的“基督”模特儿则像以前的淫荡的皇帝一样,懒散地斜躺在一个台架上,身上披着一件未系着的蓝色长袍,他粗壮的大腿和胸脯从长袍下裸露出来,十来个佛罗伦萨的中年男女的站在画架前。
我们这群忽然闯入的目光让鲁本斯的“基督”有点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将长袍合拢一点来掩饰他长毛的胸脯,这时教授似乎读到我们的想法。
“别的地方可以拍,请不要拍男模特。”
他大声对我们说。我和团员们就站在教室内不动,真有点像乡巴佬那样粗野贪婪地盯着男模看。此时,我想把室内的阳光,画架,俊美的模特儿,古老的墙壁和屋顶全都给拍下来。可我不能,那位戴副深度眼镜,胡子拉碴的教授嘴巴不停地说着,我仅仅只能在“基督”脸上快速地瞥几眼,不得不把目光移动到疏灰白头发的教授脸上,把他的话翻译给其他人听。
从绘画室走到一个宽大的阳台上,眺远不远处教堂的园顶和艺术修复院的博物馆,学院博物馆这些中世纪贵族官邸的红色砖瓦古老屋顶,这些四五百年来不变的景色,真令人感到神奇。
在参观完乌菲兹博物馆后有人提出要品尝佛罗伦萨的牛排。
“那可是小红书上说的是很有名的。”
今天手机里的小红书比当年毛主席的小红书更具有威力,那个时候人人手中拿一本小红书可能真正阅读和领会它的到不多,只是随着革命的潮流挥舞挥舞一下而已,而今天网络上的小红书可真正地指导人们的生活消费和旅行的行程。我马上说:“我到知道几个著名的当地餐馆,可这个时间餐馆一定关门,意大利的餐馆一般下午7点钟才开门。”
我那么肯定地说。
“可小红书上写的那家餐馆下午一直开门的。”
这是小黄导的声音,她越来越喜欢做我们这群人的牧羊人了。他们常以小红书来挑战我生活在意大利的多年经验。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依然带着权威的口气说。
“王老师,能否帮我们打个电话问问。”
他们已经改口不叫我王导了,的确我也无法胜任。
我无奈地拨了小红书上写的餐馆的电话。
“啊,你们现在还在营业吗?”
我听到电话那头一个颇有魅力的男中音“这里是旅游区,我们整天开门。”
这次又是小红书胜利了。
在那家意大利餐馆,全体团员都点了同样的佛罗伦萨烤牛排。吃完后,只听几个三十来岁的女的说好吃,很多人吃后脸上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情。不过,他们可能不太在意佛罗伦萨的牛排是否真好吃,重要的是小红书上有宣传的,一定要尝试尝试,这样,回国跟人说起来总可以骄傲地说我也吃过这个著名的牛排。
你查阅一下,小红书上还推荐了牛肚包。
什么是牛肚包?意大利文怎么说?当鲁听小黄尖声说着牛肚包时她在一旁悄声不解地问我。她在意大利住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我也只是几年前听住在佛罗伦萨的一个朋友说的,我可以肯定我意大利丈夫,一个旅行世界的人,也不会知道牛肚包是每个去佛罗伦萨的人必定品尝的美食。国人普遍认为小红书上说的有名就一定是全意大利有名的,意大利人人皆知,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那天中午他们每人在一个小巷子里的活动摊贩上,每个人花5欧买了一个牛肚包,那位卖牛肚包的胖师傅他竟然会用他特有的汉语口音问“辣的,还是不辣的?”
极有可能受小红书的鼓动,吃牛肚包的中国客要比本国意大利人还多。周末回罗马的路上,团员们去佛罗伦萨附近的一个著名的奥特莱斯区去采购品牌。莘埋怨我们的车晚了半小时出发,在车中对我说:
“小红书说奥特莱斯的古奇店门口排很长的队呢。”
我又带着绝对权威的口吻说“不可能的,不要完全相信什么小红书,现在有俄乌战争,欧洲经济,甚至中国的经济都不景气,那有那么多人去买奢侈品。”
车一到,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到古奇的店门口排着一溜人。莘得意地对我说:
“哼,我说小红书上说得绝对不错吧。”
跟我的话相比,她更信任小红书了。
今天的中国人去海外旅行,不一定需要导游,可能小红书比导游知道得还多呢,但他们没有考虑,一些信息也很片面或更可能只是一种代销产品推销而已。
在佛罗伦萨有几个下午自由活动时间,二三个小时。团员们如同那些真正来意大利度假的自由客,他们多少会几句英语,独立性也很强,于是他们在佛罗伦萨市中心逛街购物,博士先生则热衷于参观老建筑和博物馆。在罗马,他们三个四个结团自己游逛购物,而团长与莘和其他一两个男的总跟我一起,我带他们俩游览罗马城,帮他们在商店购物,我很有耐心,像一个勤勉的仆人。鲁付钱让我做的不就是这些事吗?每次在老城吃完中餐后回到酒店基本入夜。晚上在酒店房间打电话向鲁汇报工作时语气上是否有意无意用了点夸张的口气说走了一天路的辛苦,想让她知道我在尽力工作,努力使团员们满意,让她感到支付给我的报酬有所值。未料,鲁说我不必要为他们这样服务,太过于善良,而这些人没心没肝缺乏人情味。转头还与国内的外专局说团长和莘折磨翻译,让翻译超长时间工作,翻译不能成为她们两人的专业翻译,应该为全团服务。我听后很诧异,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理解我的话语,我有点糊涂了,到底应该不应该为培训团尽力提供搞服务,让这些人满意?还是她害怕支付我的额外加班费因为莘半真半假说过应该给我增加报酬?自然,当我们对顾客提供服务时,除了应该得到应有的金钱报酬,还希望得到顾客的感谢,这让使人觉得你受到尊重,有种满足感。但更多的顾客不会去感谢,认为这是你的职责,已支付了报酬应的服务,这也无可非议,人与人的教养和敏感程度不同的,即使顾客没有感激之情也并未违反任何规定。如论如何,提供服务的人应该尽力去完成你的职责,我可以躺在酒店让团员自己去逛老城吗?如果这样鲁又会怎么想?
到了佛罗伦萨后团长和莘从此不再紧跟我了,她们的位置被鲁代替了。鲁常常挽着我的手臂,把我当作她的导游和拐棍,这段时间她太操心联系公务活动,身体也搞垮了,毕竟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这样折腾,她时常在我身边撕心裂肺地咳嗽,嗓子眼还发出咕噜咕噜浓痰翻滚的声音,好似烧开的一壶水。坐火车时她周边的几个人会恐惧地看着她,企图离她远一点,我这是打预防针引起的咳嗽,她故意用意大利语大声对我说,让那些害怕病毒从她嘴中咳出的几个男人听着。
我俩在领主广场和砖石宫附近一些小巷中慢慢溜达和逛小商店消磨时光。下午的天空阴时晴,佛罗伦萨十一月的深秋自然没有罗马的温暖,空气清凉,在佛罗伦萨可爱的古老小巷中漫步让你感觉到生活在过去和现代的时间交叉之中。这是我带团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的时刻。在阿尔诺河沉睡的南岸一条长长的鹅卵石街道上,街道上的建筑墙壁就是人们生活的墙壁,还有无数精致美丽小店、咖啡馆和酒吧,从墙壁和小店经过的人会充满对美好世界的的愉悦。我停留在漂亮的室内装饰商店 Fiori Di Ceni Sandra前,细细品味鲜花、蜡烛和香水,走入A&L Tappeti店看看威尼斯天鹅绒拖鞋,Via Maggio小巷两旁的古董店混合着街头时尚。在这些古典小店随意旧可以看到文艺复兴时期宫殿底层下隐藏的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