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与中国人的精神
辜鸿铭与中国人的精神
辜鸿铭出生在马来西亚,在中国长大,后来到欧美留学,然后再到北京大学任教。拖着前清的辫子,讲着大不列颠的语言,把这样一种标本级的人物供起来,作为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播种者”是再恰当不过了。
“在我看来,如今要想评估一个文明的价值,我们最应关注的问题不是其所建造的或能建造的城市如何宏伟,建筑是如何华丽,道路是如何通达;不是其所制造或能制造的家具是如何典雅舒适,仪器、工具或者设备是如何巧妙实用;甚至也与其创造的制度、艺术和科学无关;为了评估一个文明的价值,我们应该探求的是人性类型,也即这种文明产生了什么类型的男人和女人。”
这是辜鸿铭最流行的著作《中国人的精神》开篇的一段话。本来,我不打算“断章取义”,本意是要把这本书从序言读到后记。可是,看了这一段,我断定后面的所有文字全是中国女人的裹脚布,不看也罢。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不妨分析一下辜先生的逻辑。
辜鸿铭既然以《中国人的精神》为题,自然是要和西方精神比拼一个高低。说到比拼,每一方必然要把自己的家底亮出来,互相展示炫耀一番。西方世界有巍峨的哥特式教堂、屹立的城堡以及像雕塑一样永恒的城市,辜鸿铭说:这不算;欧美有奢华的室内布置、精巧的钟表、花坛喷泉以及突飞猛进的蒸汽机,辜鸿铭说:这也不算。西洋文化诞生了伟大的戏剧、音乐、绘画、舞蹈和“为万世开太平”的民主制度,辜鸿铭说:这些全都不算。
“形而上之为道,形而下之为器”,在辜老先生看来,以上所列,全都是“形而下”之“器”,是细枝末节,是不值得做比较的。而辜老先生所关心的、有自信的、沾沾自喜的是“中国人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是超现实主义的,是悬浮在半空中的“精神热气球”。
照辜鸿铭的逻辑,早在50万年前的北京周口店人,也可以说:“在我们山顶洞人看来,要想评估文明的进步与否,我们最应关注的问题不是其所建造的或能建造的长城是如何雄壮,故宫是多么威严,长安街是如何宽阔;不是其所制造或能制造的明式家具是如何古朴优雅,瓷器是多么瑰丽,火药是如何威力无比;甚至也与其创造的中央集权制度、国画、京剧以及其他艺术和科学形式无关;为了评估一个文明,我们应该探求的是人性,也即这种文明产生了什么类型的男人和女人。”
辜鸿铭有知,不知道他该如何应答山顶洞人的“古老的对话”。辜鸿铭是最典型的有见无识的中国人,不仅没有学到西方的科学精神,甚至连传统中国的思辨也弄丢了——他不具备常识性的说话逻辑,却有非常顽固的“信念”。不客气地说,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中的开场白,除了用辞讲究,其蛮不讲理的刁横之态,无异于就地十八滚的乡下泼妇。
就像武林高手华山论剑——一方说,比剑要从头儿说起。先看剑的材质,是青铜所制或金钢所铸;再看剑的锻造技术,是传世精品还是一次性的粗制滥造;第三,看剑的外观和佩饰是否与剑浑然一体,相映生辉。这三条,是“器”之对抗,是论剑的第一个层次。往上,就要比试剑法如何精妙了。双方拔剑出鞘,剑舞银蛇,寒光闪闪,上下翻飞,左右回旋,斜刺重砍,轻挑猛剁,一招一式地互相拆解,分毫之间可见功力。这一层是为“术”。而当势均力敌的两大高手巅峰对决之时,“器”之精良,“术”之奥妙,难分高下,此时,决定胜负的将是两大高手的意志力和精神。
不管我们是不是武林中人,这个“游戏规则”大致是没有异议的。可是,辜鸿铭老先生偏偏不信这个邪,他说:我和你比剑,一不比剑,二不比剑术,我就和你比精神,看谁的意念能更快地接触到对方并置对方于死地。如果我们深悟辜鸿铭那一段话,不外是这么个含义。中国人是玩道务虚高手,照这个规则与西方论剑,自然是我们大获全胜——当没有客观的参照系作为裁判标准时,比赛既然无法进行,胜负也就两可,有一方王八咬死嘴,硬说自己赢了,另一方也没有办法扳回来——这应该是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的微妙所在。
辜鸿铭看来:文明的灵魂或者说中国人的精神就是男人和女人,尤其是女人,是中国文明的标志。“我认为,像布兰德和白克豪斯那样的人,他们没有也不可能理解真正的中国妇女——中国文明所造就的最高贵的女人,即清朝皇太后,因为布兰德和白克豪斯这样的人不够淳朴——思想不够率真,过于精明计较,像现代人那样,拥有扭曲了的理智。实际上,为了理解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你必须具备精深、博大和淳朴的特性。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和中国文明的三个特征就是:精深、博大和淳朴。”
一个5000年“文明”的国家,有个把高贵的女人,没什么稀罕。不过,就算是这么一个高贵的女人,她对西方的玩意儿,却十分痴迷——疯狂地爱照相,近乎病态地想把自己“高贵”的容颜留给历史,留给她的臣民,让辜鸿铭之辈望之而感激涕零。这一点,慈禧皇太后比辜鸿铭开明得多,她可没有说:我不管西方的照相机如何巧妙,我也不想把我的尊贵容颜翻印到相纸上;我大清王国的每一个臣民心中都有一幅栩栩如生的老佛爷画像,难道还需要照相机这种蛊惑之术吗?她的信仰是“拿来主义”,照相机玩儿得烂熟,不像辜鸿铭,到死都拖着中式长袍。
进一步说,高贵的清朝皇太后的生活果真那么诗情画意吗?精神生活果真丰富多彩吗?还是苍白得像退休妓女脸上的脂粉。宫闱秘事,草民难得知晓。倒是有两件事儿,可容我们推测紫禁城之内,除了无限权力带来的征服他人的片刻欢愉之外,皇太后也没有过多少好日子。
一件是鲁迅的记录——紫禁城开禁之后,鲁迅进去遛了一圈,看完末代皇帝溥仪的住处,鲁迅说:要是让我住在这个地方,我可不当这个皇帝。再一件是末代皇后婉荣。婉荣这个时代,已经是大清国的末尾,早先那些宫廷的清规戒律已经废了不少。后来,冯玉祥把清政府从紫禁城赶出来,婉荣就干脆住在天津租界里。说起来,这是婉荣的幸运,因为比起阴森恐怖的后宫,天津租界要好玩儿得多,听戏、看电影、打牌、喝咖啡、吃西餐,生活的多元化、国际化远非皇宫可比。就这样,婉荣依然感到百无聊赖,不仅给溥仪戴绿帽子,自己还抽鸦片。
高贵的皇太后,好像不是人,而是仙。每天幽居深宫,身边围绕着一批非男非女的太监,她倒成了中华民族最高贵的女人。她没有亲情,权力扭曲了母子之情;她没有友情,至高无上的权威容不得别人与她对等地交流;她没有通俗的乐趣,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儿。她没有任何人性化的娱乐活动,她被重重交织的眼光注视着,没有自己一丝一毫的自由空间,这样的女人是最高贵的吗?就算养鸟,在一个笼子里,也要成双成对。可是,在皇宫这么一个巨大、封闭的笼子里,整个中华民族养了孤零零的一只鸟,而且是一只最为尊贵的鸟。
姑且不提为了豢养这只高贵的鸟,而被阉割的那些可怜的男人吧——不知道辜鸿铭先生是不是有志向,到紫禁城谋一个差事。要是那样,他就可以每日瞻仰他所心仪的最高贵的女人大清皇太后。辜鸿铭先生喜欢小脚女人,赞扬纳妾,嗜好四书五经,迷恋所有沾染中国精神的老古董,据此,让他去故宫做太监,也不算是委屈他。
辜鸿铭死了,他的精神也灰飞烟灭。可是,在中国这个在2500年前就倡导复古的国度里,依然处处洋溢着“儒学复兴”的热情。那些西装革履的先生们,乘着喷气式飞机,听着Mp3,打开IBM笔记本电脑,在Google里搜索古老文明的辉煌痕迹,然后在BBS 上唾沫横飞地探讨如何弘扬中华民族的精神。只可惜,辜鸿铭这个老朽的那些把戏,是经不起逻辑推敲的,要想把“儒学复兴”的旗帜举起来,换一个人吧。
辜鸿铭死了,辜鸿铭“下课了”,辜鸿铭的那本书也作他的陪葬吧。
2006年4月6日星期四下午
于北京家中
刘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