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08章(3.2)危难遇红颜(中)
第08章 全面抗战 崔家人颠沛流离(3.2) 危难遇红颜(中)
这日上午10点,大门外开来一辆大卡车,“噗呲”一声停在公寓门前。车上跳下五、六个工人模样的男人,领头的带着一顶鸭舌帽,指挥其他几个人,从车上卸下一个看似很沉重的大木箱,抬着进了公寓,沿着楼梯直上三楼。十五分钟后,他们抬着“空”箱子返回车上,鸣笛一声,扬长而去。
卡车在马路上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最后转到了静安寺路,拐进一条弄堂,驶入新新百货公司的后门。关上后门以后,还是那几位工人,把大木箱抬下车,弄上货运电梯,直上顶楼。
当时的上海,有四家大型百货公司,新新公司为其一。这里的总经理名叫肖宗俊,洪门中人。他此刻就在顶楼等候,旁边站着徐逸民。
大木箱被撬开盖子,钻出一人,不用猜,不会是旁人,一定是崔叔仙,他和肖宗俊也是把兄弟。
肖宗俊领着徐逸民和崔叔仙走进一扇门。这里是一个储物间,放着无线播音电台的一些设备和杂物。穿过这些物件,走到最里面,还有一扇锁着的门,肖经理用钥匙打开锁,推门,原来这里别有洞天。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加一张藤椅,写字台上有一部电话。再往里,是盥洗室。
肖宗俊说道:“叔仙老弟,这是我的一个密室,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给你用。地方小了一些,你将就一点,反正也不长住。”
徐逸民:“这里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叔仙,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就由肖经理来安排你离开上海以前的一切事情。”
肖宗俊:“你有任何需要,打这个电话找我,我马上就去办。平日三餐我会派人送进来。门从外面反锁,不会被发现里面有人。”
崔叔仙:“多谢肖经理相助!”
徐逸民:“你的胡子可是长出来啦。也难怪,淑贞那里根本没有男人用的东西。这样也好,你就索性不要刮脸了,开始蓄须,有助于改变容貌。我已经和杜老板讲好,他负责把你送出上海。至于怎么个送法,他还在想,一旦有了办法,他会直接跟你联络。”
崔叔仙:“让各位兄弟费心劳神,真的是感恩不尽!”
肖宗俊:“情况特殊,叔仙别再跟我们客气。你还有什么需要?”
崔叔仙:“有两件事,我想现在就办。一是派人到颜小姐那里看一眼,确定她一切平安。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能连累她。第二个事情,要请徐大夫到我家里跑一趟,让我太太带些换洗的衣服过来。另外,我们三十二师和我联络的电报是发到家里的,如果有电报,也带给我。”
徐逸民:“好,这两件事,我现在就去办。”
新新公司生意兴隆,顶楼的无线播音台也是热闹非凡。尽管人来人往,可谁都不会想到,崔叔仙就在此藏身,而且,一藏就是一个多月,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徐逸民见到汪嘉玉,把她带到新新公司的小屋去见崔叔仙。汪嘉玉带来了他的衣物,包括那件杜老板送他的紫貂皮大衣,另外还有一封王修身的电报,上面只有几个字:“请到汉口见面。修。”
汪嘉玉见崔叔仙一瘸一拐的走路,忙问是怎么了。崔叔仙说他的脚崴了一下。汪嘉玉说:“啊哟!脚怎么崴了?快脱下袜子,我看看!”
崔叔仙:“不用了,都快好了。”
“坐下!”她命令道。
崔叔仙只好坐在床上。汪嘉玉没等他动手,上前脱掉他右脚的鞋袜。崔叔仙的脚已经消肿不少,但是青紫色还没褪去。汪嘉玉看得眼泪都飞出来了,说:“怎么弄的?这怎么好呢?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啊?”
徐逸民:“嘉玉啊!不要太担心!他的脚已经无大碍啦。最多再来一两个礼拜就会痊愈的,放心吧!”
汪嘉玉轻轻地将他的袜子、鞋穿好,说:“有徐大夫管他,我就放心了。不过,整天这么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个事情啊,怎么弄为好呢?”
崔叔仙扬一扬手中的电报纸,说:“不要怕!你看这不是来电报了嘛!我会尽快到汉口去,和王师长会合。看看会在汉口待多久,等最后落实在哪里落脚,我就安排你们过来。现在各方面都还很乱,定法不是法,我会根据具体情况再通知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周文去找徐大夫,也可以到这里来找肖经理。他们都是我的把兄弟,一定会尽力帮助的。”
汪嘉玉:“家里你就放心吧。倒是你啦,现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你要多加小心!”
崔叔仙:“好啦!你不必担心,我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很快我们就能再见的。”
等他的胡须长出半寸来长的时候,杜月笙的管家来告诉他,杜老板已经安排好了,他将在一月一号新年元旦的那一天,乘英国太古公司的客船到香港,再由广州经铁路去汉口。具体离开上海的方法是,元旦的前一天,崔叔仙化妆成一名伤员,头和脸都用纱布裹起来,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开到码头,然后立即抬上船,关在一间客舱里。第二天,其他旅客才登船,等船到了香港,人就安全了。管家还说:“杜老板只能把你送到香港,下面的路就靠‘小爷叔’自己了。为了更加妥当,杜老板还关照,要找一个姑娘一起走,她要化妆成一个护士模样,跟‘伤员’一起登船。在船上,‘伤员’一定要躺着不能动,有什么需要,就让这位‘护士’小姐帮忙。这个姑娘你们要是有合适的人选,那是最好。要是没有也不要紧,杜老板可以找。你们商量一下,要快,我明天晚上来听消息,五天后就是元旦,着手准备吧。”
当晚,徐逸民和肖宗俊过来商讨此事。大家都认为,杜老板的这个撤离计划做得好,天衣无缝。至于“护士”人选,崔叔仙说可以让他的大女儿崔国英来装扮就行。徐逸民说:“你家国英只有15岁,装一个护士,还是太小了一点。况且,她在家也能帮妈妈照顾弟弟妹妹,还是让她和你家其他人一起离开上海为好。韦作民已经到重庆,拍来电报,让颜淑贞也到重庆去,干脆就让她和你一起走。如何?”
崔叔仙:“好是好,只怕一旦出了危险,我不好向韦作民交代。”
徐逸民:“我不认为有任何危险。杜月笙办事一向牢靠,他为这件事,前前后后准备了近一个月,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让你走的。我马上去找淑贞谈这件事。”
崔叔仙没有再多说。老实讲,能再次见到颜淑贞,是一件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
就这样,在1937年的最后一天,颜淑贞和崔叔仙,在新新公司的密室中又见面了。崔叔仙脸上蒙着纱布,穿着病号服,被抬着下楼。颜淑贞一副护士装扮紧跟其后,他们全都坐上车,一路开到客运码头。英国的客船正在装载给养,顺势就将“伤员”和“护士”一起运上船来。船长将他们引到最高层的一间客舱,关上门,让他们静待次日起航。
这时,他们可以暂时放松下来。颜淑贞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刚才看到啥人了?”
“啥人呐?”
“就是那天,到我家用大箱子抬走你的那些人,他们就在码头上做事。你看,是不是他们?”
崔叔仙把眼前的纱布扒开一条缝,透过舷窗,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见码头上有不少人在劳作。其中一人,摘下鸭舌帽,捋捋头发,顺势抬头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接着干活。崔叔仙说:“对!就是他们。他们应该是杜月笙的手下,在码头干活是为了掩护我们。杜老板做事,总是这么细致周到。”
颜淑贞:“叔仙,你这一个月都住在新新公司的楼上吗?”
“是啊。”崔叔仙这才留神,她称呼他时,已经改口。
“那可真有意思。我其实常常到新新去买东西,不晓得你就在那里,害得我天天为你担心,也搞不清他们把你弄到啥地方去了。”
崔叔仙:“我当时就请徐逸民去看你,他没去嘛?”
颜淑贞:“他是来过,可是我又不好问你在啥地方,关我什么事呢?”
崔叔仙:“怎么不关你的事呢?现在不就是你的事吗?徐逸民找你的时候,你不怕危险吗?”
颜淑贞:“有危险我也不怕!”
“要说起来,那天遇见你只是个巧合,现在又让你为我上了这个船,真不晓得如何感谢你才好。”
“我不要你谢。我愿意,总可以吧?”
“那不行!一定要谢的。等到了香港,我给你买礼物。你想想需要什么,想好了就告诉我。”
颜淑贞笑着侧过脸说:“你要送东西给我吗?好得很啊。到香港以后,我再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叔仙,到时候别小气呀!”
崔叔仙知道她在说笑,便开玩笑说:“不会的,跟啥人小气,也不能跟颜小姐小气,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天色渐暗,舱外还是静悄悄的。颜淑贞从提包里拿出花卷递给崔叔仙,说:“饿了吧?冷的,也吃一个吧。估计明天开船后,就可以买到吃的了。”
他接过花卷,啃一口:“嗯!好吃,冷的也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就多吃一点吧。”她把“多”字的声音略微拖长了一点点,意味深长。
正吃着花卷,她忽然从床沿跳起来,扑到窗口喊道:“叔仙,快来看呐!下雪啦!”
真的,片片雪花正从窗前飘过,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浓。他回到椅子上坐下,望向趴在窗前的她。这年轻的背影看着有些柔弱,但在这雪花纷飞的冬日里,又显得温暖如春。
他的心动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飞起的心绪收回来。他把目光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
颜淑贞盯着雪花看了很长时间,他问:“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就这么好看吗?”
“嗯。”她含糊地回答。
他说:“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你在床上睡,我在椅子上对付一夜就好。”
她回过头来说:“那不好,还是你睡床,我坐椅子,因为你是‘伤员’,我是‘护士’啊。别忘了,这里还是上海,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来。”
他没再坚持。夜里醒来,看着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伏在床尾,埋头沉睡,就下床轻轻推醒她,小声说:“夜很深了,不会有人来,你到床上睡吧,我已经睡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答应说:“好吧!”
她爬上床,翻过身,然后拍拍身后的床面说:“叔仙,你在这里睡。”说完又进入梦乡。他看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椅子上坐下,但他再也没有睡着。
天亮了,船上的水手开始工作,码头上也重新喧腾起来。旅客们陆续登船,仓外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等仓门外安静下来,崔叔仙说:“要开船了。”
颜淑贞问他:“你怎么晓得的?”
他:“刚才的汽笛拉了一个长声:‘嘟--’,就是告诉其他的船我要起锚离港,请大家留意。”
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船拉汽笛是在讲话。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我老家高邮就在运河边,整天都能听到船的汽笛,听得多了,自然就晓得一点。”
她:“我还是很小的时候,跟我父母去过高邮。真想有机会再到你的老家看看。你愿意带我去吗?”
他:“当然愿意啦!可现在不行,那里被日本人占了。等我到了汉口,如果形势稳定下来,就打算让我的老母亲离开高邮,到我那里去住。”
她:“你不打算去重庆吗?要在汉口长住吗?”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大概会和三十二师的司令部待在一起。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武汉了。”
她:“武汉要是守不住的话,你们就会到重庆来吗?”
他:“大概会是这样。”
她小声说:“那怎么办?我希望武汉守得住,但又想让你快点到重庆。”
他:“啊?什么?”
她:“没什么,我随口一说。”
在海上航行两日后,他们的船抵达香港。颜淑贞说他从未来过广东一带,想在香港和广州玩几天。崔叔仙都答应她,带着她在香港、九龙观光,品粤式美食。在商店里,崔叔仙问颜淑贞到底要什么礼物,她总说还没想好。她倒是给崔叔仙买了不同颜色的西服领带。她拿着领带在他胸前比划着,说:“这条好看。”或是说:“这条最配你。”
崔叔仙说:“不用买,到汉口就开始穿军装,用不上的。”
她说:“一定要买,就是让你系着,永远都忘不了我。”
他说:“不系领带,也不会忘的。”
她并不回答,买了领带,塞给他。
随后,他们又到广州停留了两天。看着颜淑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好说:“淑贞啊,真该陪你再多玩几天,但是军情不能耽误,我怕再延迟,去汉口的路有可能就不通了。我们明天就走,行吗?”
颜淑贞听完,慢慢地点点头说:“行!”眼泪随即流了出来。
崔叔仙一看慌神了:“怎么啦你?别哭啊!”
“别管我,你走吧,现在就走,反正也留不住你。”她一边哭,一边转过身。
崔叔仙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他无法安慰她,只能好言相劝,劝了好一阵,她才止住眼泪,跟他到火车站去买票。
广州的铁路异常忙碌,他们在人堆里挤了半天,才买到第二天早上的票。只是太早了,从他们住的沙面到火车站没有早班车,怕错过时间,他们决定今晚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店住下。崔叔仙被颜小姐的眼泪弄得有些进退失据,没有仔细想周到就住下了。
晚上,颜淑贞说想喝酒,于是,他们就在附近的饭馆点了一些酒菜,她喝的有点微醉,回到旅馆房间后,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下睡了。
房间里原本有两张床。在街上溜达了一天之后,他也感到疲倦了。于是他用热水泡了脚,然后在另一张床上休息。他回想起今天在街上的情景,感觉自己对颜小姐有所亏欠,但是他却想不出有什么周全的解决办法。就这样,他不知不觉地就坐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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