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
莫生
按照电话去见这位老板的时候,就在街边看见一位长得很高很瘦的中年人,短发,脸苍白,五官样子陌生,衣着很像一位工人,身边是一辆很普通的电动车。他说自己就是莫生,于是,我们就认识了。街上车来车往,繁忙而紧张。天空显出夏天那种特有的云朵,风吹着它们,一会儿露出蓝天,一会儿只有云朵的乳白光芒。
我到了他租住的房子里,我们聊了聊。莫老板据他自己介绍文化并不高,只有初中文化。他做的项目是一种依赖国外进口的仿制五金件,主要在网络上收订单,据他说前景一片光明,自己的收益也是很不错的,只是人手不够,自己忙不过来才请我去,我那时候在家里很想找一份工作,哪怕兼职也好,于是,莫老板的电话对我来说就像久旱逢甘霖,是我的及时雨。
做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慢慢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莫生一直在负债加工这种仿制的零件,完全没有实力。我接的单都被他的一个条件所抛弃。这个条件就是模具费。也就是说,客户想购买某种型号的零件,必须压一定数额的模具费,当订货量达到一定数量时,模具费无偿返还,就是这个条件,我在网络上联系到的客户,80%都是无效的,尽管每次碰到莫生他都信心百倍的样子,我也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觉得这很不靠谱。
尽管莫生是初中毕业,但是,因为爱看革命战争电影,说起话来一片爱国热情,尽管我从未被他的爱国热情所感染,有时甚至觉得有点吹牛不上税,可碍于面子就耐着性子听他的空话连篇。有时候,听他说话时很难受的,你只要有点儿不同意他的观点,就明显感到他的不悦,而你礼貌地点头称是,他就会变得十分兴奋,随之而来的就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仿佛说的不是真理,而是圣经。
有时候我说做这个项目很困难,看不到做起来的可能性,他就说红军革命也是很艰难的,可最后天下就是他们的,所以,我们这点困难不算什么。我的产品质量比美国的好,价格比美国低,市场非常广阔,比如汽车,灯具,计算机和高铁,飞机等等。莫生非常讲究卫生,家里地板收拾的一尘不染,也很整洁。进他们家门,尽管是租来的房子,可也必须脱鞋,一点也不凑合随意,吃素,信中医中药,每天早晨跑步,看上去总是非常精神,跟我完全是两种人,因为我觉得自己就属于那种邋里邋遢,萎靡不振的人。
经过一段时间,也不短了,我估摸着有三四年的时间,我基本了解了了他的各种情况。它来自于广西一个偏远的山村,尽管学历不高,在广东跑了几年销售业务,那时候,跑销售很赚钱,但毕竟是打工,所谓永不出头,让他心里萌发了创业的意念,而且念念不忘,辞职后就自己瞄准金属加工行业的这个冷门项目单干。十来年锲而不舍,终于负债累累。有时候我会收到贷款公司的鉴证电话,搞得我莫名其妙,后来被莫生告知是贷款的印证电话,我说。哦,明白了。
有时候我真是不懂莫生这样的人,人也不笨,可怎么就一门心思钻那种自己没有能力钻的牛角尖呢?这种心理是怎么形成的,如何成为一个人心灵上的主宰的?我觉得是一种发财的欲望,一种原始的冲动在暗处支配着一切,但这么赤裸裸的欲望又不能在社会关系中直呈坦露,还需要一整套自己能游刃有余的解说词,尽管别人不那么受得住,也能自圆其说,说的圆满,在他那个水平上达到完善无遗漏。这就像一切孤寂者独自所造就的属于个人的梦幻,只要自己坚信,就会让自己变得很有生气和具备活力,仿佛自己无所不能,完全成功了。
谈起以后的伟大愿景,莫生简直就像国外政客在演讲一样,眼神放光,嘴角向上弯着,对任何质疑都满脸的鄙视之情。我要让我的员工个个参股,每个人都和企业利益利益有关,钱少钱多都可以参股,他说,现在顺德的企业那个可以跟我一样,让员工参股,我就要做独一无二的事。每次他都把这个主题说上很久,虽然表情上我显得很平静,在心里其实我早就脑袋伏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了。他是真不懂,也不了解现实社会,我甚至觉得他根本就不不理睬这个社会的现实情况。有时候我觉得他倒是挺可爱的,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和可悲,在我心里成了一种混合奇怪的情绪,让我什么话也不想说。
有时候,我在网络上和手机里将新来的客户交给莫生,很想听听莫生是怎么跟客户谈的,当客户和他谈崩了,莫生就会抱怨说客户一点也不爱国,宁愿用某国人的高价产品也不用自己的产品,他甚至直接跟客户说革命道理,让客户接受他的爱国理论,我听到这些,那个非常奇异,神秘,幽然神伤的感受,让我觉得莫生是一个奇特的人,他飞行在中国社会上,那么特立独行,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让我今生今世都很仰慕。祝福你!莫生。
最近,莫生进了一家保险公司,据他说快升主任了。可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五金加工,据他还说了,要搞肉类加工项目,有个老乡投资了很多钱跟他合伙了。关于莫生,我只想说这么多,以后我也不会再说起他,估计在我心里,我希望很快翻篇吧。顺带说一句,他还欠我几千块钱提成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