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是我加进去的”
我先写几句。
这是国内一个发小给我看的。这篇文章也许会引起一点儿小震动。我建议放在
万维网上,发小同意了,但强调不署名。
看过《以革命的名义》这个话剧的人应该不多。现在七十岁以上的华人有很多
人可能当年看过同名电影。
万维网上龙蛇混杂。
对我写的文章砸砖头,我不在意。
朱漪是我尊重的长辈。不强求别人尊重我尊重的人。没兴趣的人尽可不读。为
免无事生非,关闭评论。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事就行了。
“‘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是我加进去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天,我坐在《以革命的名义》的导演朱漪的家里和她聊
着闲话,聊起了《以革命的名义》。
朱漪对我说:“‘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是我加进去的”。
我说:“那不是挺好的嘛。”
我出身导演世家,小时候没人照顾我,常常坐在剧场里看他们排戏。
我有时到后台去玩。小时候的我长得挺可爱的(哈哈),大家都喜欢逗我玩。
有一次,扮演捷尔任斯基的没卸妆的于是之指着自己问我:“你知道我是谁
吗?”我经常听见台上的人叫他,于是信心十足地说:“你是司机。”逗得大
家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没有“导演责任制”这个词,不过一旦剧组建立了,导演有绝对权
威,演员、台词、造型、舞美、音乐、灯光、服装等等,所有和这出戏有关的
事情,都是导演说了算,导演说往东,就不能往西。如果有人在排练时犯了自
由主义,导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一点儿都不含糊。优秀的演职员会根据剧
情向导演提出自己的想法,最后还是得由导演拍板做决定。
经常看见头一天已经把剧情、台词敲定了,第二天导演的想法变了,大家又重
头来过。
为了排演出一场好戏,需要对各环节左修右改,千锤百炼。
所以朱漪说的往剧本里加台词,理所当然的事情。
同一个剧本,不同的导演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处理。
一九五六年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演出了第一版的《马兰花》。《马兰花》剧中的
口诀成为当时女孩子们跳皮筋时的儿歌: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
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剧中只有一个反面角色---老猫。剧结尾
时,小兰和小动物们追赶老猫,导演让老猫从舞台上逃到观众席里。当时的小
观众们全都激动了,都站起来帮着找老猫,“在这儿呐!”“往那边跑了!”
后来《马兰花》由不同的导演一改再改搬上舞台,已经演到第六版了。第四版
的《马兰花》中有了四只老猫,有善老猫,有恶老猫,让小观众们难于辨识、
记忆。这是导演的权力,导演怎么想,演员就怎么演!没毛病。
朱漪添加的台词是这样的:
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只有微不足道的小人才会忘记,而那些我们为他们生
活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因为忘记就意味着背叛。
大家只记住了一头一尾两句话。
朱漪修改、增减《以革命的名义》的原作中的台词、剧情不止这一处。
我曾见过朱漪的《以革命的名义》的排演剧本。那个时候三年灾害刚过,三十
二开本的剧本纸张粗糙,边边角角写满了导演的想法、修改的文字。
我最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两句话,还有人在问那是否是列宁说过的话。问题后
有一个答复,说那不是列宁的原话,是该剧剧本里的台词。答复者没有人云亦
云,随波逐流,不过也没有说到正点上。实在是因为除了朱漪,没有人知道真
正的出处。
朱漪曾在苏联留学四年,学习导演,俄语讲得叽里呱啦,不打磕巴。留学期间
看过俄文话剧《以革命的名义》,读过《以革命的名义》的俄文剧本,熟悉苏
联人民的生活习惯,能够深刻理解作者的思路、想法,能把翻译家忽略的要点
抓回来,从而有了这神来一笔。
读过原著(不论是中文还是外文)的同学都会有体会,原著中描述意境、思
想、精气神的文字很难用外文完整地表述出来。没有在原著作者描述的环境中
生活过的人很难贴切地翻译清楚那些当地人的生活细节。有的翻译家用生花妙
笔把原著翻译得很好看,但丢失了原著的本意、精神。再去读原著,会发现翻
译本中没有的精彩之处。所以还是要读原著!
一九六〇年,大家正在为吃饭发愁。物质食粮不够,精神食粮也极度贫乏。一
出好戏的几句台词让大家精神振奋,口口相传。如同文革刚结束时,同样缺少
精神食粮,八十年代初的春晚上,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费翔的《冬天里
的一把火》,一夜之间唱遍大江南北。现在不会再出现这种现象了。
一九三六年,朱漪和几个爱好话剧和热心救亡的同学在上海组成了“我们的儿
童剧社”,表演宣传抗战的剧目。一九三七年上海沦陷。一九三八年四月,
“我们的儿童剧社”改名为“小小儿童剧团”,从上海出发,经永嘉(温
州)、东华、南昌、长沙、武汉、西安,于一九三八年九月到达离西安九十里
的陕北安吴堡青年训练班。在行进途中,“小小儿童剧团”演出了许多抗战宣
传剧,朱漪在《放下你的鞭子》里演香姐。
一九四一年,朱漪在延安青年艺术剧院任演员时,在曹禺写的《雷雨》中成功
饰演四凤,在延安轰动一时,被誉为“延安四凤”。当时在延安的人多年后提
起朱漪,很多人不知道是谁,如果说起“延安四凤”,大家记忆尤新,津津乐道。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十万干部下东北”。在东北文工二团时,朱
漪在歌剧《白毛女》中演白毛女。
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九年,朱漪在苏联“莫斯科国立戏剧学院”导演系学习导
演。留学期间,曾担任苏联剧院首演曹禺的《雷雨》的艺术顾问。
一九五八年,朱漪利用暑假回国休假时间,在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和邓止怡、白
珊合作导演苏联童话剧《雪女王》,参加庆祝建国十周年演出。
从苏联学成回国后,朱漪在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担任导演到退休。
一九六〇年,朱漪导演苏联现代剧《以革命的名义》,随之拍摄了同名电影,
在全国引起巨大回响。
一九六二年,朱漪导演老舍写的童话剧《宝船》。
一九七八年,文革结束,朱漪和邵冲飞、王正、林克欢合作编剧、和耿震、邵
冲飞合作导演第一次把周总理的形象搬上舞台的儿童剧《报童》,获建国三十
周年献礼演出创作一等奖、演出一等奖,随后拍摄了同名电影。
一九七九年,朱漪和徐晓钟合作导演现代儿童剧《奇怪的一〇一》,获庆祝建
国三十周年献礼演出一等奖。
一九八〇年,朱漪和魏玉祥合作导演独幕剧《会粘知了的老师》,获一九八〇
年文化部观摩评比演出独幕话剧演出二等奖。
同年,朱漪导演现代儿童剧《寒丹鸟的秘密》,获一九八〇年文化部观摩评比
演出导演一等奖。
一九八二年,朱漪和周正合作导演多场景儿童剧《喜哥》,获一九八二年全国
儿童剧观摩演出优秀演出奖,后拍摄成同名电影。
朱漪从艺四十七年,共演编导戏剧各三十多场,导演过的话剧中有七台戏获导
演奖。
一九九三年,由于在中国儿童戏剧方面的杰出贡献,朱漪成为国务院政府特殊
津贴的首批获得者。
一九九八年朱漪病逝。远在美国的刘晓阳送来一副挽联,挂在朱漪的追悼会场:
放下你的鞭子,小小剧团,雷雨交加四凤去。
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宝船渡得报童来。
挽联概况了朱漪的艺术一生。
朱漪在导演艺术上的造诣相当高。当年在中国的儿童话剧界有“南任北朱”一
说,“南任”是在上海的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由宋庆龄创建)的导演任
德耀,“北朱”就是在北京的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导演朱漪。
当年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儿童剧演员中的“四大台柱”:方掬芬,覃琨,李若
君,连得枝,都参加过朱漪的剧组。
参加好导演的剧组,会使演员的演技得到大幅度提升,而且能够更深刻地学
习、理解作者、剧本、导演的想法,能在没戏的地方找到戏,把戏演活。犹如
读硕士、博士的学生都希望跟从一位该领域的“大牛”,从而能够学到更多、
更深入的知识和研究方法。
将知兵,兵知将,才能打出漂亮仗。导演知演员,演员知导演,方能配合默契
地演出一场好戏。
排演《喜哥》前,《喜哥》中的主角、扮演“喜哥”的方掬芬找到朱漪:“导
演,你最了解我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戏,请你一定要帮我!”朱漪接了这个
戏。《喜哥》在全国儿童剧观摩演出中获得演出优秀奖,然后又拍摄成同名电影。
有一年,辽宁儿艺为了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儿童剧会演,邀请已退休的朱漪帮他
们排一个儿童剧。身体不好的朱漪为了推广、提高儿童剧,欣然接受了邀请。
一个多月后,朱漪从沈阳回来,对我说:“真是累死了,和他们怎么说都不明
白,只按他们自己的想法演。”我说:“象这种事以后就别去了。”痴心儿童
剧事业的朱漪以后只要有和儿童剧有关的活动,仍是不顾身体有病坚持参加。
朱漪在延安时参加了整风、审干运动,那时人人都是特务,必须坦白交代。由
此见识了政治运动的不讲道理、冷酷无情。
在东北时,朱漪参加了“三查”运动。
五十年代初期,朱漪参加了“三五反”、整党、建党运动。
历次政治运动,把朱漪整得对政治胆怯不已、唯恐避之不及。
历史上的一般规律,在文学艺术上获得殊有成绩的人不愿和政治有关联,但凡
掺和进政治,其文学艺术水平或僵止不前,或一落千丈。
朱漪没想到她加进去的几句台词会在全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大家都说那是列
宁说的话,众口铄金,还有人来向朱漪确认那是否是列宁说过的话。这个时
候,已经骑虎难下了。如果说明那只是导演的正常工作----根据剧情的需要加
进几句台词而已,有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会有受到欺骗的感觉。
在那个年代代替领袖说话,可是滔天大罪呀!
据说毛泽东的一些诗词和文章是别人代笔,但从来没有代笔人站出来澄清过,
因为大家已经认定那就是毛泽东的诗词文章。如果有人出来说那实际上是自己
写的,毛泽东只是冠了个名,会被大家认为是沽名钓誉,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所以,朱漪揣着明白装糊涂,到中央马列主义研究室请他们帮忙调查列宁是否
说过那两句话,结果当然是《列宁全集》里没有那两句话。于是只能归之于
《以革命的名义》原作者的创作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朱漪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反动学术权威”打倒了,每天
刷厕所、扫院子。如果“文革”前朱漪承认大家认为是列宁说的话实际上是她
自己加进去的台词,可能就熬不过“文革”了。
一九七八年,朱漪和其他人合作编导第一次把周总理的形象搬上舞台的儿童
剧《报童》。剧中的周总理有很多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台词。那时的观众已
经有辨识力了,知道那就是台词,没有人再来追问那些话是不是周总理亲自讲
过的话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半期在中国文艺界出现了一个小阳春,颇有“百花齐放,
百家争鸣”的气象。
即使这样,朱漪在为“庆祝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专刊写的
“导演工作回想---排演苏联话剧《以革命的名义》---”一文中也没有直言那
几句脍灸人口的剧中列宁说的话是她自己加进去的台词。巨大的惯性很难逆
转,已成定论的事情改起来很难!我看过朱漪写的这篇文章的原稿,下面的铅
字版对原稿做了一些删改。不过在铅字版中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
朱漪写下面这篇文章时已是《以革命的名义》演出二十五年后的事情了。朱漪
过世也有二十五年了。我是因为最近看到了朱漪写的这篇文章的原稿,从而想
起了朱漪对我说过的话,想想现在应该可以正本清源、神归原位了。事情不
大,但如果我保持沉默,这件事情就会以讹传讹,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了。
所以我写了上面一些文字,希望能把扭曲的历史扳回到正道上来。
再多写几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思想、文学艺术、音乐、服装潮流等等有
时代特色的事物。二十一世纪穿西服打领带的人蔑视、嘲笑民国时代的人穿长
袍马褂,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很有一群华人站在道德的高峰上贬低几十年前的
人物、事件,以显示自己站在时代的前端、站得高看得远,貌似人民大众的指
路人。这些人就到此止步吧,下面的文章不合这些人的品味,别去玷污艺术的
圣殿!
导演工作回想
---排演苏联话剧《以革命的名义》---
朱漪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以革命的名义》演出说明书
(一)
一九六〇年四月,为纪念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诞辰九十周年,我院演出了苏联
话剧《以革命的名义》。演出盛况空前。五月,剧组应邀在中南海怀仁堂演
出。演出后,邓大姐到后台来跟我们说:“我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好戏了,我很
激动。我一定要请总理来看戏。”並向我要了剧院的电话。五天后,邓大姐又
陪着周总理来儿童剧场看戏。演出结束后,总理、邓大姐上台和全体演职员亲
切地一一握手,並指示说:“这个戏很好,再加些群众场面,可以拍成电
影。”然后总理和大家合影。摄影时,总理坚持不坐在中间位置。他说:“列
宁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我在十月革命的时候,还是一个普通的青年,那时
我十九岁,你们的邓大姐十三岁嘛!”总理拉着扮演瓦夏的覃琨的手说:“瓦
夏,你也十三岁了,我们是兄弟,来,我们俩坐在一起吧!彼嘉最小,你就坐
在列宁的身边吧!”当时在场的小观众都看到了这一感人的场面。我们则至今
铭刻在心。第二天,北影的汪洋厂长带着摄制组来了。我们只花了四十天就把
话剧摄制成了舞台纪录片。影片轰动了全国。有的地方连演一个多月盛况不
衰。话剧先后也上演了一百多场。当时报刊上发表不少评论,记得有谢觉哉、
艾思奇、杨海波、张光年等同志的文章。还有少年儿童写的观后感。“以革命
的名义想想过去”“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剧中这两句极富哲理性的台词风靡全
国。少先队员常在观剧后,向扮演瓦夏、彼嘉的演员宣誓,要向他们学习,并
且确实见诸于行动。
一九六〇年在中国儿童剧场周总理和《以革命的名义》剧组演职员合影
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看剧的小观众现已是有儿有女的中年人了,但
《以》剧仍长久地鲜明地留在人们心里。不久前,方掬芬在剧院门口和人说
话,忽见一辆板车停在她跟前。那是个中年人,他对小方点头微笑,小方却不
知他是谁。那人说:“彼嘉,你好!”小方不由一愣,说:“我都老成这样
了,你还能认出我来?”那人说:“你演的彼嘉,我忘不了!”然后把姓名、
住址、电话告诉了小方,希望以后多联系,有事愿帮忙。今年夏天,覃琨去太
原演出,一位中年人来后台找她,他也是当年《以》剧的小观众,他诚挚的邀
请覃琨去他家做客,以能会见《以》剧的演员为荣。前两年,一群中年人在我
家聚会,他们知道我是《以》剧导演后,一起唱了《以》剧中亚什卡唱的《热
带地方》,曲调歌词一丝不差。他们说插队时经常唱这支歌,这支歌陪伴着他
们熬过苦恼的时光。当年的成年观众如今不少人已是各方面的领导干部了。他
们在讲话中、发表的文章中,也常引用“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忘记就意
味着背叛”。河南一个出版社同志曾来找我,他们想把这两句话编入教科书,
问我这是否列宁说的。我不敢肯定,到中央马列主义研究室,请张仲实同志核
对。经核对,列宁没有说过这两句话。可见沙特洛夫创造的这两句台词多么符
合列宁的思想。它已成为感人至深的名句。
话剧和电影的演出对当时的观众的激励和鼓舞的力量如此巨大,是我当时未预
料到的。我更没有想到在这以后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中,它在建设社会主义的
伟大事业中仍起着作用。《以》剧何以有这般强大的艺术生命力?我想从剧本
到排演工作,谈谈自己的看法。
(二)
苏联当代著名剧作家沙特洛夫,在一九五七年写《以》剧时才是个二十六岁的
青年作家。当时他就非常关心革命接班人的问题。他对当时在苏联少年儿童中
出现的不良风气,深切忧虑而且极为愤怒:孩子们认为革命传统过时了,盲目
追求资本主义国家的一切,在大街上,他们向过路的外国人换洋玩意儿,或者
干脆伸手索取,甚至堕落到行骗、盗窃。他们完全被父母宠坏了,他们成为一
代小娇娇,缺乏理想,不懂艰苦。沙特洛夫具有锐利的洞察力,他看到如不加
强教育,这一代小娇娇将把列宁和英雄们创建的革命事业毁于一旦。他要捍卫
革命大业。他把对少年儿童烈火般炽热的爱浸注在他那生花的妙笔里。在十月
革命四十周年前夕,他写出《以》剧奉献给孩子们和全社会,向孩子们和全社
会重重地敲起警钟,严肃地忠告人们:“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忘记就
意味着背叛!”他为什么把问题提的这样严重、这样尖锐?因为昨天、今天、
明天是互相连接的三个历史环节。今天是从昨天发展而来的,又向着明天运转
而去。回顾过去,是为了激励今天更好的斗争,没有过去就没有今天的一切。
那么,不要忘记过去指的是什么?我认为是指作为革命接班人最主要的思想、
品德。就是要具有艰苦奋斗、英勇牺牲精神,要具有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而
且只有在最严酷的考验中,这种精神和理想,才会象宝石那样光彩照人。因
此,作者把《以》剧的时代背景选在一九一八年的夏天。列宁曾说:“一九一
八年的夏天,我们面临的也许是我们革命中最困难、最艰苦和最危急的过渡阶
段。”“苏维埃俄国的敌人铁桶般地紧紧包围着我们,想从工人和农民的手里
夺去十月革命的一切果实。”因此,列宁提出了战斗口号:“不是灭亡,就是
胜利!”全剧在这样的背景中,展现在列宁和捷尔任斯基的领导下,粉碎反革
命阴谋破坏的惊心动魄的画卷。这里时时处处是困难、险阻、土匪、饥饿,孩
子们的父亲----一个老红军被反革命枪杀,妄图炸毁粮库的反革命钻到肃反委
员会里来破坏了肃反工作,直至反革命用有毒的枪弹刺伤了列宁......。面对
这些,剧中青少年们表现了何等高尚的共产主义思想境界!共产主义理想象五
月的阳光洒满了剧本的字里行间。
谢尼亚,一个肃反工作人员。父亲被白匪军打死了。他忍住悲哀,不顾一身的
病痛,日夜不停地和反革命作斗争。他对心爱的姑娘说:“归根结蒂事情不在
活多久,而在于做了多少好事。......要是我死了,在地狱里也要干革命,打
倒上帝,建立苏维埃政权!”
瓦夏、彼嘉作为青年们的代表来到列宁办公室。当他们同意了列宁暂时不上前
线的意见后,马上提出:“我们还想申请入党呢!”彼嘉还说:“因为我们要
死得象个布尔什维克!”瓦夏又对列宁说:“我们谈到四五十年后的人是什么
样的?我们一致认为他们有高度的思想觉悟,要比我们强的多!”这些英雄不
论哪一个,他们想的是美好的未来,是四五十年后的人们,是共产主义在全世
界的实现。因此,剧中的列宁给了他们高度的评价:“这两个孩子,还有整个
年青一代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尽管饥寒交迫,尽管没有衣服,他们还是勇
往直前,准备为新生活牺牲生命!”
《以》剧获得巨大的成功,在于剧本富有高度的思想性、深刻的哲理性,在于
沙特洛夫用共产主义理想的翅膀带领着观众在昨天、今天、明天的三个历史环
节中飞翔,思索,再思索!
我认为《以》剧的不凡,更在于作者不仅热爱关心孩子,而且非常熟悉和理解
孩子。他对少年儿童特有的思想、感情、趣味、爱好,揣摸的既深又透。他善
于用儿童的眼睛、儿童的角度来选择时代背景,体现主题思想,确立题材的角
度,设置矛盾冲突,塑造人物,以及运用语言等。浓郁的儿童情趣象涓涓溪水
流进剧本的各个方面,儿童情趣更象糖衣,它包裹住崇高思想的良药,使少年
儿童乐于接受、易于吸收,又潜移默化地作用于他们的心灵。
(三)
一九五七年,我在莫斯科少年观众剧院观看了《以》剧,我久久不能平静。
“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时时萦绕在我脑海中。我认为它是当代儿童戏剧
中的最佳作品,我决定回国后排演它。作者沙特洛夫面晤了我。他对我的决定
非常赞赏。我问他为什么写这个剧本?他说:“我要让孩子们认真地思索,应
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是必须从孩提时期学起的。”我告诉他,我的观众对
象是中国的少年儿童,为了适应他们的欣赏水平,我要对剧本做些改动,他欣
然同意了。
作为全剧的最高任务是沙特洛夫要求的那句话“要让孩子们认真思索,他们应
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剧的演出老幼皆宜,而且成年人的感受更深刻。
但作者明确演出的对象是少年儿童。我根据自己的工作经验,也认为确定观众
对象是导演工作的前提。因为少年儿童观众分高、中、低三个年级,不同年龄
段之间的少年儿童的欣赏趣味、思想感情差距很大,不考虑观众对象,一出好
的演出可能很难获得理想的剧场效果。我定的《以》剧的观众对象是高年级的
孩子们。六〇年我国正处于严重自然灾害时期,孩子们也在经受着这暂时困难
的考验。粮食不足,物质生活清苦。因此,他们如饥似渴的需要精神食粮,需
要革命传统和共产主义理想的教育。我热切地希望孩子们从《以》剧中受到启
迪,尽情地吮吸着在剧中闪耀着夺目光芒的共产主义思想,帮助他们去战胜眼
前的困难和以后人生道路上的种种阻力,从而成为合格的革命接班人。
我设想的,《以》剧总体形象是一只在惊涛骇浪中前进的航船,后浪涌前浪,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船在搏斗中航行。因此,全剧节奏的变化急速,大起大
落。安静、平稳只是动乱中的间隙。这里的天空不是乌云翻滚、天将要塌的使
人压抑的形象,而是乌云密布又不时从云层中透出一缕金光,使人振奋、激
进。我这样理解是因为《以》剧不是一般的表现革命斗争的剧,作者是为孩子
们写的。他以儿童的眼睛来结构剧本,表现斗争生活,孩子们百看不厌。作者
选用一九一八年作为时代背景,又提取那年代两大政治事件贯穿全剧,一是白
匪军想方设法要暗害列宁,二是白匪军要炸毁粮库,妄图扼杀年青的苏维埃。
在这场生死存亡的搏斗中,作者侧重表现苏维埃政权和反革命争夺第二代的斗
争。全剧的主要贯穿人物是三个少年儿童。他们的命运和全剧的两大事件不可
分割的扭结在一起,事件的发生、发展、终结也是孩子们的思想、性格成长、
成熟的过程。
作者在剧本中塑造了众多鲜明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即使一句话的角色也给
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如任尼娅的爷爷是个反革命份子。他第一次上场是迅速地
把反革命传单贴在广告筒上。听见人声,立即把剩下的传单塞到广告筒里后下
场。第二次上场,他已被捕。老头扑向任尼娅,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当任尼
娅说“他是我爷爷”时,老头说了三个字:“过去是。”然后傲然离去,却给
人留下极深印象。我记得建组后有些未参加剧组的演员,向我提出即使让他们
演一个群众角色也愿意,因为有戏。我也很佩服作者在塑造人物上的语言功
力。剧中的语言既有高度的艺术性,又有深刻的思想性、哲理性。他善于抓住
儿童的跳跃式的思维逻辑。如彼嘉正和列宁在谈论读马克思的书时,他的思想
突然来了个大跳跃,提出列宁和马克思写的书完全一样,究竟是谁抄谁的问
题。这样的妙语在剧中比比皆是。
作者极为成功地塑造了革命导师列宁的形象。这里的列宁和以往戏剧作品中出
现的完全不同,苏联扮演列宁的著名演员史楚金说过:“列宁跟同志们下棋输
了,他就生气了。他会懊丧得象个小孩。但这种‘孩子气’的懊丧,跟他有传
染性的大笑一样,毫不破坏他的性格的完整。”剧中的列宁充满了这种“孩子
气”。他是孩子们眼睛里的列宁。因此,列宁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富有极浓的
儿童情趣。扮演列宁的周正同志从未创造过领袖形象,开始不免去模仿列宁的
独特的外形动作。我希望演员不着重去模拟这些,而是以孩子们的大朋友的身
份,以滚烫的心去贴近孩子们受逆境折磨着的那颗心,建议他在日常排演生活
中和扮演瓦夏、彼嘉的演员做知心朋友。全剧贯穿着列宁和孩子们平等的相互
信任、既是慈父又是挚友的关系。剧中有一个脍灸人口的情节,就是列宁在自
己的办公室里和彼嘉掰腕子。中译本把这情节删去了,也许认为这一情节有损
列宁形象。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情节是最成功最精彩的一笔。我在排戏时恢复
了它。
彼嘉:掰倒了,掰倒了。
列宁:您瞧着,实际上並不是这样的。他毕竟还有力气。他这不开始赢了,
......结果怎么样?资本家占了上风。不行......(把彼嘉的手差不多完全揿
在桌面上.)
彼嘉:你应该稍微让我一点,你比我大嘛!
列宁:普通玩玩可以让,但眼前谈的是正经事,资本家到底是赢了,但我们能
让他们赢吗?别做梦!
瓦夏:好吧!我们等到十七岁。
我认为任何其他方式都没有比掰腕子这一儿童方式更对孩子们有说服力了。周
正同志就以小孩在一起过家家那样认真的态度对待这场“战斗”。小观众对这
场戏的反应非常强烈。他们说:“列宁还跟我们小孩掰腕子呢!”
列宁和彼嘉掰腕子
苏联人民热爱革命领袖捷尔任斯基,尊称他是“剑和火的化身”。剧本充分体
现了这“剑和火”的形象。于是之同志以他精湛的表演技巧把捷尔任斯基演活
了。他准确地把握住了剑与火的性格特征、人物的内心节奏和独有的气度。我
把塑造捷尔任斯基形象的重头戏放在第四场。这里是捷尔任斯基的办公室、肃
反委员会的首脑部。这场戏气氛和节奏的对比十分鲜明、强烈。开幕时,气氛
宁静、严肃。捷尔任斯基推门进来后嘎然止步,象尊铜像,利剑般的双眼盯住
反革命份子不寻常的坐姿上。反革命份子顿时感到窒息般的重压。当捷尔任斯
基接到乌利斯基被刺的电报后,他快步走出去,象旋风般急速,以致他身穿的
大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但当两个孩子来到办公室时,气氛完全变了,顿时呈
现出一片革命大家庭的欢乐气氛。捷尔任斯基对敌人是革命的旋风,而对瓦
夏、彼嘉却象慈爱的父亲,春风拂面,柔情千万,火热的爱温暖了孩子们的身
心。这时我让演孩子的两个演员要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新家,无拘无束地问着、
说着、笑着。为了把领袖对孩子的爱推向高潮,我做了这样的处理。在捷尔任
斯基知道列宁要和孩子们通电话时,就象父亲跟孩子们一起做游戏那样兴致勃
勃地安排着。当他让彼嘉去拿电话筒时,我加了下面的细节,让彼嘉一屁股坐
在办公桌上,两条腿还晃荡着,好像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然后又一激动,差点
把电话筒摔在地上,被行动敏捷的捷尔任斯基及时“抢救”了。戏每到这时,
小观众就热烈的欢呼起来。他们被这动人的场面感动了。
三个孩子的命运和列宁被刺、反革命炸粮库事件紧密相关。他们是事件的参与
者与目击者。正象剧中列宁说的:“革命时期对于青年人来说,一年等于二十
年。”因此,他们快速地成长着。我把三个孩子对列宁的认识作为他们思想性
格成长的一条红线。
方掬芬同志成功的扮演了十一岁的彼嘉。她把角色的种子定为“乳猴”。开始
排练时,她着重表现彼嘉是个皮猴,顽皮又馋,还有小市民习气,有点小自
私。我要求她不做小孩状(她怕不象小孩),减弱市民气,表演要自然、真
实。彼嘉不是馋,是得伤寒病后的饥饿感。眼神要单纯。要从对列宁认识的变
化来展现他的成长。彼嘉最初认为列宁是一本书,因为他爸爸有一麻袋的书,
书上都印着列宁。在树林中遇见了列宁,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位好心的大叔。在
捷尔任斯基那里,他才知道原来列宁比沙皇还大。他的认识比较接近实际了。
因此,列宁的被刺应是彼嘉思想发展的转折点。他从只关心自己转到关心别
人、关心集体了。我要求方掬芬演好捡面包回来的那场戏。那是在列宁被刺
后,任尼娅饿得晕过去了。彼嘉悄悄和哥哥咬个耳朵后跑了出去。不一会,彼
嘉抱着几个大面包奔进来,边跑边喊着“面包,面包”。立刻全场气氛活跃起
来了,人们要得救了,亚什卡跳了起来,大家围住彼嘉,“小傢伙真能干
啊!”人们真想把他抬起来,彼嘉更是得意万分。可当大家得知这面包是彼嘉
从送给伤员的面包车上掉下来后捡回来时,出现了久久的静场。大家说:“这
面包不干净,我们不能吃。”彼嘉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个劲儿地说:
“这面包是干净的,我捡起来后擦了又擦,快吃吧!”等他明白过来,又是长
久的静场,然后彼嘉流着泪,慢慢地说:“我想做得好些。过去我偷吃你的面
包,这次我往回跑的时候,连一小块也没尝,心想和大伙儿一起吃!”他说得
那样轻,那样伤心,却重重地拨动了小观众的心。有的小观众还流下了同情的
热泪。
第一场中的瓦夏(左)和彼嘉
覃琨同志扮演十三岁的瓦夏。她开始时对这个角色不大理解,感到不如彼嘉有
戏。我就告诉她,这个角色内向、细腻,他对弟弟应有三重身份:爸爸,妈
妈,哥哥。要从准确的分析人物关系中去找戏。覃琨就反复阅读剧本,写演员
笔记,仔细分析潜台词和内心独白。她找到角色的种子为“北方鹿”,善良,
勇敢,质朴,又在日常排练生活中以于是之、周正同志为老师,以培养对领袖
的感情。瓦夏热爱列宁,他已经能阅读列宁的书了。列宁被刺,就象敌人用刀
刺了他一样,他要为列宁复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给杀害列宁的反革
命做了事。我把下面那场戏称之为瓦夏觉悟的飞跃。那是在列宁被刺后,谢尼
亚说有人给反革命运送雷管,瓦夏握紧了拳头,射出仇恨的目光。当谢尼亚讲
的详细情况和他自己经历的完全相同时,瓦夏一跃而起,惘然若失地望着大家
说:“他没给他们运雷管,运到那里去的是书!”又急忙去把未送走的一捆书
交给谢尼亚:“这是书,大概是搞错了!”可当他在书中看见夹着的雷管时,
大惊失色,连连摆着手,后退着,喃喃地说:“他们说是书呀!”谢尼亚出去
了。在难忍的静场后,瓦夏害怕地说:“这么说,我是反革命,是吗?”谁也
没有回答,只有亚什卡抱住了瓦夏。彼嘉紧紧地贴着哥哥,小声地说:“你们
打算把我们撵走了,是吗?”谁也不做声,只听见瓦夏和彼嘉痛心的哭泣声。
这时小观众是多么担心这哥儿俩再次成为孤儿。当然他们没有被撵走,而是去
投身战斗了。
王成德同志扮演亚什卡,一个少年流浪者。他靠唱歌討几片面包。他向往热带
地方,他要去找列宁给他开一张到热带地方的证明。他是个由流浪儿成长为英
雄的形象。为了适应我国小观众的欣赏习惯,我删去了原剧本中亚什卡向任尼
娅表示爱情的一些情节,也减弱了他的油滑、流气。我要求演员不要把他演成
意大利的流浪艺人,一个劲儿地展现自己的歌喉。要把亚什卡对列宁的感情的
变化作为他性格思想成长的核心。为了突出这一点,我把第五场亚什卡和青年
们见面时唱的那支歌改写了。原剧本他唱的仍是第一场那支《热带地方》。我
把它改为歌颂列宁:
在俄罗斯,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在那光芒中有个巨人,
他的名字列宁,他的名字列宁!
亚什卡还说:“唱这支歌不要钱,是我自己编的。”
作者寄无限希望于观众席里看戏的小观众们。除了在剧中再现了十月革命斗争
生活,更让剧中人直接对观众说话,这些话是作者用他的心在向观众呼喊。这
场戏使主题思想向深层推进了。
激战前的宁静,杀机四伏,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束柔和的黄光照在聚坐着三
个孩子的沙发上。亚什卡轻轻地唱起了歌:“热带地方,它已不再使我向往
......我已找到新的方向。”三个孩子聚精会神地谈论着四五十年以后的人
们,认为那是些最好的人。亚什卡说:“到那时候,我们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了。”彼嘉接着说;“说真的,他们是什么样的?!”然后就跪在沙发上,严
肃地面对观众喊着:“喂!未来的人们,你们是什么样的?!”每次演出,这
时都有一个长长的静场,观众席里极为安静。孩子们在认真地思索。一次演
出,有一位小姑娘回答了彼嘉的问话,她细声地说:“我们就是这样的!”可
见小观众完全理解和接受了作者的心意。
原剧本演出需要两个半小时以上,为了适应小观众的欣赏能力和习惯,我对剧
本做了删改、增减。把剧中一些与主线和主要人物关系不大的情节、台词删去
了,也改写了一些场面。如第五场原剧本以反革命亚尔采夫的咒语闭幕,我改
为钟声大作后,冬尼娅面无人色的一边奔上,一边喊着妈妈。大家被震呆了。
她痛苦地说:“同志们,列宁被刺!”青年们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飞跑下
场。这样改动后,对小观众的感染力更强。
舞台美术采用凝练的写实手法。如第六场是车间办公室,一根大钢架斜穿舞
台,横贯舞台的是红色的大标语,“誓死保卫苏维埃”,横标下一张大招贴
画,画面是战士用手指着观众,“你为前线做了什么?”十分醒目。同样,音
乐采用了当时人们最熟悉的战斗歌曲和古老的俄罗斯民歌,从而再现了十月革
命的时代风貌。
由于手头缺乏资料,我的回忆不免掛一漏万。但今天回想起来我仍兴奋异常。
我重新看到了一个好的儿童戏的魅力无穷,为儿童工作更是其乐无穷。愿我们
多为孩子们演出又新又美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