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侃医林 157： 它仃更上一层一层楼—恶心（III）

作者Dr. John Abramson首先讲了一个病人的故事。病人叫Jane, 小学教师,1970 年结婚，有3个孩子。上班挣钱，下班管儿女，每天忙到晚上9点。她超重，吸烟大概每天几根十几根。

50 多岁时，家庭医生发现她的胆固醇升高。告诉她吃健康饮食，锻炼，少吸烟。几年后，胆固醇还是高。2002年，家庭医生給她开它仃（statin）药Pravastatin。这个药用的少，不知道什么原因。Pravastatin肌肉副作用比大部分它仃小。两年后，改为阿托伐他汀（Atorvastatin) ，最初10 mg 每天一次，逐渐升高到80 mg。 80 mg 是高剂量，一般用于心肌梗塞，或者安支架后，搭桥手术后。家庭医生可以说是按部就班，照指南行事。

2008年，胆固醇已经恢复正常。家庭医生建议她减肥，不要抽烟。 当时她已经降到每天两根。

一天开车，突然感觉胸腔胀气，然后出汗、恶心和胸痛，放射到下巴和乳房后面。她先生把她送到急诊室，在那里诊断是大面积心肌梗塞。那是一个小医院，赶快把她转到波士顿。 在那里作了冠脉造影，发现左前降支堵塞，随后安了支架。

7个月后，一天正在洗碗，突然眼冒金星。她先生马上打911。救护车来到，发现她是室性心动过速。一次电击复律无效，再次电击成功。在医院安了室内除颤器。以后，继续锻炼身体，减肥40磅，完全戒烟。继续服它仃。

度过两次难关，Jane 后来平平安安。

作者问：Jane 发生心肌梗塞，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完美的治疗，但是运气不好。 还是指南有错？我认为是第一个原因。因为她的家庭医生不仅给她它仃降低胆固醇，还告诉她减肥戒烟。可以说该作的都作了。作者认为关于胆固醇，它仃的指南有问题。我也认为指南有问题，但是在Jane 这个病例，治疗没有什么错，不管指南这么说。

2001年,国家心脏、肺和血液研究所（NHLBI）公布胆固醇它仃指南指南—国家胆固醇教育计划 （NCEP）：LDL（低密度脂蛋白）超过130 mg/dL (3.36 mmol/L), 10 年心脏病危险 10-20%的健康人群，需要 服它仃。这是我最熟悉的指南，多年来一直遵循这个指南。

1993年还有一个指南。与1993年的指南比较，2001年的指南使需要服用它仃的人增加了三倍。 大部分人都像Jane一样，没有心脏病，但是有心脏病的危险。

2001指南的结论是：它仃对女性也有效。指南（211页）说：对45-75岁的女性，没有临床试验。结论只是根据男性试验的推论。我认为这么结论可以接受。但是作者认为不可接受。2001年，它仃已经上市14年，要让上百万健康妇女服用它仃，应该有临床试验提供证据。 而不是男性有效，就假设对女性也有效。

2004年，更新的指南，把LDL-C 的治疗目标从低于130 mg/dL (3.36 mmol/L) 降到低于100mg/dL(2.58 mmol/L)。这个指南我也接受了。

Dr. John Abramson 分析说：2004年指南的依据，是2003年的研究：Anglo-Scandinavian Cardiac Outcomes Trial (ASCOT)。男性女性：高血压+三个以上危险因素。阿托伐他汀 Atorvastatin 10 mg 每天一次。男女一起统计，不降低死亡率。单独统计女性，心肌梗塞增加10%，但是没有达到统计显著性。2003 的研究，实际上证明了它仃对上面女性群体（高血压+三个以上危险因素。还没有冠心病）没用。 但是2004年的指南，推荐上面的女性群体也要服用它仃。作者还发现， 2004年指南的9个作者，8个和它仃制造公司有财政关系。他和另外36个医生，研究人员，给NIH 写信，要求他们重新考虑对于没有心脏病的女性LDL的目标。另外要求指南作者要公开他们的利益冲突。

2007年，作者和另一个医生Dr. Jim Wright在柳叶刀发表了一篇文章：降脂指南是不是遵循了证据？他们写道：国家胆固醇教育计划 （NCEP）2001的指南，声称7个研究，提供了它仃对健康女性有益的证据。实际上，这7个研究没有提供所说的证据。其中6个研究，只包括了已经有心脏病的妇女，这叫二级预防，不能作为一级预防的证据。另外一个研究，发现它仃作为原发性预防，既不能降低妇女心肌梗塞危险，也不能降低总的死亡率。

作者以为它仃对女性会就此失宠，但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文章。

2013年，胆固醇和它仃指南又上一层楼。2013年 11月，美国心脏病学会和美国心脏协会 the American College of Cardiology and the 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 (ACC/AHA)发表新的胆固醇指南。二级预防，高危人群，没有改变。对于健康人群的原发预防，门槛再次降低。 10年心血管危险性7.5% 以上不管LDL高低，都得服它仃。以前是LDL超过130 mg/dL (3.36 mmol/L), 10 年心脏病危险 10-20%的健康人群， 需要服它仃。照这个新门槛，40-50 岁的美国佬，25% 必须服它仃。60-75岁的美国佬，2/3 必须服它仃。

我当时读了这个指南，难以相信。ACC/AHA 是心血管疾病的权威组织，怎么可能写出这种指南？另外， 完全排除了LDL。 只要危险因素超过7.%%，就得服它仃。如果LDL很低，LDL就不是危险因素，服它仃有什么用? 此外，LDL要降低到什么程度？不管高低，一直吃它仃？在指南发表前后，有一种说法，它仃不仅降低LDL，还有其它作用降低心血管发病率死亡率，如抗炎作用。如果消炎可以降低心血管疾病发病率死亡率，让病人服消炎镇痛药就行，用它仃干什么？我怀疑指南的这些作者，是不是太轻率，马马虎虎就写出了这个指南。而这个指南不仅影响上千万美国佬的生活，还要影响全世界很多人的生活。因为全世界都向美国看齐。

很快，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质疑这个指南。指南的作者回答，好像是说，你记者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评头品足。于是一个作者露面，这个作者是一个心血管医生。

以后几年，我一直拒绝这个指南。后来NEJM，JAMA 又发表了几篇文章，好像针对怀疑者。文章中的几个临床试验结果是，对于上面人群（10年危险因素7.5% 以上），它仃确实可以降低心血管发病率，死亡率。后来我也接受了这个指南。

不过，不管我是否接受，对我自己的行医没有什么影响。我的病人都是证实了有冠心病，或者发生了心肌梗塞的病人。这种病人服它仃，叫二级预防，没有什么争议。我不是家庭医生，不涉及原发性预防。

现在我才知道，纽约时报发表文章的，就是这本书的作者Dr. John Abramson，和另一个医生，JAMA编辑，UCSF心脏教授。文章标题是： “不要给更多的病人它仃”。文章说： 对10 年心脏病危险低于20%的人,没有证据证明它仃会降低死亡，或者严重疾病的危险。它仃减少非致命心血管疾病的作用也很小。与其让上百万人服用它仃，我们应该重视真正的，无可否认地降低心脏病危险的治疗：健康饮食，锻炼身体，不要吸烟。

Dr. John Abramson 问：2013年以及前后的指南，是不是真的是建立在证据之上？表面上看，确实是建立在证据之上：高质量的临床试验，同行审查，发表在一流杂志上。

2013 指南的证据来自Cholesterol Treatment Trialists Collaboration （胆固醇治疗试验合作机构。CTT）。CTT 成立于1994年，目的是把所有关于它仃的研究资料收集起来，作综合分析（meta-analysis）。CTT 的程序说明道：虽然没有一个关于它仃的临床试验，样本足够大，从而证明它仃降低死亡率的作用。但是，把所有关于它仃的临床研究综合起来分析，就可无可辩驳地证明：服用它仃几年，确实降低死亡率。

我感到这个说明有意思，目的就是要证明它仃有效。还没有开始综合分析，就已经知道它仃会被证明有效。说明应该是：小样本试验无法证明是否有效。应该通过meta-analysis，分析它仃是否有效。

CTT 的研究资料来自制药公司。制药公司保存原始资料，不对外公开。制药公司提供给CTT的资料，根据合同，也不能对外公开。资料不透明，无法由第三方独立核对。从2005年开始，CTT 在柳叶刀发表了5篇meta-analysis。 每发表一篇，服它仃的人数就暴涨一次。

但是，写这些meta-analysis 的专家，究竟有没有机会接触它仃临床研究的原始资料。或者他们所看到的，只是药厂选择性提供的资料。 提供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究竟药厂怎么给CTT 写综述的专家提供资料，没法查证。

几乎所有的医生包括读这本书之前的我，不知道这些事实。我以前以为，药厂要提供所有原始资料。杂志发表这些文章前，也会根据原始资料反复查证， 确认文章中的数据和结论与原始资料是否符合。

Dr. John Abramson问：2013年写它仃胆固醇指南的15个专家，为什么在不能接触原始研究资料的情况下，就推荐一半50-75岁的美国佬吃它仃？作者查询发现：CTT 写综述的15个专家，8个与制药公司有财政联系，包括写作委员会主席，Professor Neil Stone。在被人问到与制药公司的联系后，他切断了与6个制药公司的联系，6个公司都制造它仃。但是他切断联系，是在指南发表后。

美国医学研究所（Institute of Medicine），建议：写作指南班子的主席（2009），副主席（2011）不能有利益冲突。有利益冲突的人，在指南写作班子只能占少数。要排除那些在写作题目上有经济联系的人。Institute of Medicine 只是一个顾问团体，说了也没用。

我总是依靠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American College of Cardiology (AHA/ACC)的指南。对我来说，AHA/ACC 的指南就是圣经。但是AHA/ACC也依靠企业支持。

作者分析道：指南推荐低危人群服用它仃，说临床研究证明对这些人有益。但是临床研究中的低危人群，实际上并不低危。指南是把对高危人群的研究结果，用来指导对低危人群的预防。换句话说，研究证明它仃对高危人群有效。指南说这证明了对低危人群也有效。

群友1:我们医学部市场部以前都是请全国各地的大牌医生去美国和欧洲参加各种年会。如一年一度的美国消化年会，心血管年会。欧洲消化年会，心血管年会。回来各地巡讲解读年会知识。再聚集专家团队写??中国指南。
清医：比美国的医生待遇高。
群友1：那当然，都是贵宾服务。头等舱来回。当地吃喝玩乐，20年前还包括赌呢？全程公司买单。

2012 年，CTT 发表了一个meta-analysis，分析它仃对低危人群的作用。CTT的结论说： 它仃对于还没有心血管疾病的人，可以降低死亡的危险。但是CTT 回避了关键问题： 对于10年危险低于20%的人，它仃能不能降低死亡危险？作者和另外三个Professors （Jim Wright, Nick Jewell, Harriet Rosenberg） 决定重新计算CTT 2012年的meta-analysis，以回答CTT回避的问题：对于10年危险低于20%的人，它仃能不能降低死亡危险？

结果发表在 2013年10月 British Medical Journal（英国医学杂志 BMJ） 上。作者的结论是：
1对上述低危人群，它仃对死亡率没有影响。
2 140人服药5年，可以减少一个非致命心肌梗塞。换句话说： 99% 以上这个人群的人，服药5年，没有任何好处。或者这样的人服药5年， 99% 以上的机会是没有得到好处。

根据这个结果，你可以自己决定一下，如果你的心脏病危险低于20%, 你是不是该服它仃

CTT 很不满意，要求BMJ 撤回这篇文章。BMJ 邀请了6个专家评审，专家的结论是根据BMJ文章发表标准，文章不需要撤回。CTT 根本不需要操心。这几个人发表的文章，对它仃的销售没有什么影响。我自己，也更相信大的医疗协会的指南，而不是几个医生的文章。

2019年， CTT 又发表一篇 meta-analysis，说75岁以上的人，不管有没有心血管疾病，应该服它仃。2020年，作者和前面三个教授又分析了CTT 的资料。他们的结论是：
1000个75岁的没有心血管病史的人，服用它仃一年，可以减少一个主要血管疾病。对于心血管疾病死亡率和所有原因死亡率，没有资料。

如果你是75岁以上，没有心血管疾病，服药1年，你有 1/1000 的机会避免一个主要心血管疾病。 你愿不愿意服？

作者认为真正的弊端不是服它仃所花的钱，也不是它仃的副作用。而是服了它仃，让病人，让医生感到保险，而忽视了更重要更有效的治疗：健康的生活方式。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 80%的早发（premature）心脏病可以通过三个习惯而预防： 健康饮食，常规锻炼，不吸烟。美国护士健康研究：与上面结论相同。良好的生活方式，少量饮酒，保存健康的体重是更有效的预防措施。少量饮酒大概是错误的推荐。作者说，证据表明，良好的生活方式是最好的预防，它仃只是很遥远的第二选择。

它仃有什么副作用？它仃的副作用，没有多少信息，虽然它仃已经上市30多年。 制药公司不热心作这方面的研究。 44个RCT，只有一个问了有没有肌肉副作用。这个RCT， 跟踪6个月，4.8%有肌肉副作用。研究的人群相对健康，平均年龄44岁。作者认为年老体弱多病的人，发生率会更高。

群友2：我肯定是低危人群了，父母都没有这方面的疾病，我自己加强锻炼减点儿体重就行。这下我可以停它仃啦！我一直纠结停不停药呢。

欧洲粥样硬化协会根据登记和观察研究，发现7-29%服用它仃的人会发生肌肉症状。其它副作用：肝功不良，急性肾衰，白内障，智力下降，神经异常，性功能不良，疲倦，精神病症状如抑郁症，健忘，糊涂，侵犯性。这方面研究很少，所以不知道因果关系。

我接触的病人，大部分没有副作用，很少一部分有肌肉副作用。副作用好像不是大问题。不过，个人经历不能作为证据。

作者问：如何纠正胆固醇指南？
1 要提供原始资料。 不提供原始资料，从科学从道德都是错误的。
2 研究不应该仅仅是它仃和安慰剂比较，还要和强化改善生活方式比较， 和它仃结合加强化生活方式改善比较。
3 美国佬和医生应该记住：治疗的目的不是降低胆固醇，而是降低心脏病和中风的危险。

最后总结一下：虽然指南把服用它仃的门槛一再降低，但作者的结论是，对于10年心血管疾病危险低于20%，没有冠心病的人，没有证据证明它仃有预防作用，没必要服用它仃。良好的生活方式是最好的预防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