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描述了几十年前社会上对弱智孩子的歧视。其实歧视的现象比比皆是，例如现在有关歧视华人的消息时有所闻。我觉得那些高喊让美籍华人“滚回中国去“ 的人渣，大概率是些没啥历史知识的家伙。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很简单，美国本来就是一个移民国家，除了原住民，其他所有的人都是外来户，差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其实就算是原住民，他们也并不是在美洲土生土长的。现在的人口学已有共识，那就是原住民的祖先，是从亚洲通过白令陆桥迁徙而来的，他们只不过比我们早移民了一万年左右。

当然，歧视这种丑陋的社会现象，并不是只是局限在那些没有文化的人身上。如果稍微深入一点来探析歧视，大家可能会发现它本身是个相对的概念，有歧视者，就必定会有被歧视者。而即使是同样的一个人，他的身份也是可以转变的，有可能从被歧视者，转变为歧视者。比如说我们中间有一些朋友，刚来美国的时候身无分文，语言不通，被人所歧视；而几十年下来，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积累了一定的资产，有了相应的社会地位，又开始歧视那些新来的移民。这样的人和事，相信大家也见过不少。

为什么会有歧视的现象呢？我觉得这和我们社会的等级观念密不可分。比如说，中世纪欧洲的贵族阶层对平民的歧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最强，这里有皇权阶层对士大夫的歧视，以及士大夫和官老爷对平民百姓的歧视；而印度的种姓制度，更是臭名昭著。与之相反的，在原始社会，比如说现在生活在亚马逊丛林里的原始部落，他们遵循着平均主义，歧视现象在本部落之内就会好很多。但是，对于别的部落有没有歧视呢？答案是肯定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部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影片里描述了日据时期台湾原住民的生活。影片很真实地反应了那种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歧视和敌对，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残酷无情。也就是说，原始社会其实并不是没有歧视，而是歧视的层次不同。在原始社会，一个部落就代表了一个阶级，对于友好的部落，大家是同一阶级；而对于其它的部落，就是敌对阶级，于是就有刻骨铭心的歧视。

我自己觉得，歧视现象的严重程度，代表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原始社会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歧视；奴隶社会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歧视；而种姓制度的国家是种姓与种姓之间的歧视；封建王权社会是阶层与阶层之间的歧视；再到了现代社会，是人与人之间的歧视。虽然歧视的现象并没有消失，可是文明毕竟是在不断进步的，歧视的程度也在逐渐淡化。这一点可能很多朋友并不认同，并且会问，难道我们现在所生活的社会，不管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是资本主义国家，歧视现象还不够严重吗？这些朋友的看法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

先来说说资本主义国家。我一开始所提到的歧视华人的现象，的确就是发生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且不仅有当地人对我们华裔的歧视，即使我们华裔族群内部，虽然大家都是从中国飘洋过海来这里讨生活的，相互之间的歧视现象也是比比皆是。来得早的瞧不起新来的，金领瞧不起白领，白领瞧不起蓝领，留学出来的瞧不起偷渡的，诸如此类。正所谓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

再来讲讲社会主义国家。大家在中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自己的故土情深意切，不过，对于那些歧视的现象，估计都不会陌生。比如说，有城市户口的瞧不起县城的，县城的瞧不起农村的；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北方人也瞧不起南方人；香港人瞧不起大陆的，上海人瞧不起全中国的，不一而足。这是对内的。而对外呢？很多我们的同胞，对中国的周边国家，像是越南，朝鲜，南韩，蒙古，印度，就没一个瞧得上眼的，而对于黑人的歧视，就更是毫不掩饰。除此之外，还有红二代对普通官僚的歧视，官僚对平民老百姓的歧视。对啦，这一点听起来和封建王权社会挺像的。可不是嘛，在我看来，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码事儿。

既然有这么多的歧视，那为什么还说歧视的程度是在逐渐淡化的呢？先来讲讲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当年刚出来读书的时候，口语差得出奇，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就不用说了，偏偏口音还特重，每次和人交流，需要讲三四遍才能让人大致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即便是这样，我在校园里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歧视。记得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清楚这边社会的习俗，也不懂得要尊重别人的时间，只要有了问题，立马去敲导师办公室的门，从来不预约。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往事，我还有些脸红。而我的几位导师，全都是当地的白人，他们从来没有因此给我脸色，真正是做到了有求必应。待的时间久了，我注意到导师们每次有事找我，都会提前预约；而且如果约定的时间不能来，也一定会提前通知，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慢慢的，我也懂得了这些相互尊重，平等相处的理念和规矩。

现代的民主社会，虽然还是有不少歧视现象发生，可是我们要看到的是，在法律的层面，已经建立起了人人平等的准绳和社会基础。我觉得从这一点来说，这是我们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而且从社会保障的层面，有了越来越多的为弱势人群，为残疾者专门设计的便利设施。当然，这并不代表每一个人都有了平等待人的境界和言行。我们在社会上不时碰到的那些相互歧视的现象，正是代表了社会上还有不少人，在他们的心里，并没有真正明白平等的意义，以及平等的理念对于自己和我们整个社会的重要性。

据我自己的观察，越是有教养，有信仰，对自己的精神世界有要求的人，越是可以做到真心地平等待人；而那些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渴望出人头地的人，他们可以对他们的上级，对自己的师长毕恭毕敬；但是，对于那些地位比他们低，经济条件不如他们的人，那种歧视，完全是刻在其骨子里了。

当然，我们自己也可以检讨一下，毕竟有一些我们平素习以为常的观念和行为，其实就是歧视的表现。比如说对待黑人的态度，对待印度裔的态度，对待台湾人的态度；对待无家可归者的态度，对待服务行业者的态度；对待自己下属和对上级的态度，在家中对待老婆孩子的态度，等等。这里面其实都有平等思想的建立，以及对相互尊重的理解。

歧视的本质，就是不平等。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我觉得恰恰相反，差异和多样性（diversity），正是我们这个世界缤纷多彩的魅力所在。平等的理念，是在于我们如何看待和容忍每一个种族，每一个阶层，每一个人的差异性。我们华人对于那些歧视自己的言行非常敏感，我觉得这是一种很自然的自我保护意识，同时也是维护我们华裔社会地位的必要手段。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有没有对于自己的反思呢？比如说，在我们的华语论坛，随处可见聋子，跛子，瞎子，傻子，婊子，娼妓，黑鬼，阿三，台巴子之类的不敬言辞。而这些，是不是代表了我们思想上对残疾人，对性工作者，对别的族裔，有着某些潜意识的歧视呢？

除了在法律层面消除歧视，我觉得我们个人的为人处世，也有一个很值得借鉴的原则，那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从不同的角度和视野，来观察和净化自己的言行，或许将来歧视的现象，会进一步有所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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