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鬼之魅 第三十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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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之魅》第三十五章
湋河岸边的枪声（2）
然而，一九六七年的苏文秀，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自从“四清”运动从孟家集回来之后，苏文秀似乎是变了一个人，面对着眼下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使她感到无法理解，从中央到地方，那么多的领导人，一夜之间怎么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明明是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哪里来的资本主义呢？国家主席刘少奇被打倒了，中央总书记，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被打倒了，敬爱的彭老总早就被打倒了，从三家村，到彭罗陆杨，还有什么二月逆流，多少老帅，全都被打倒了，这个国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打倒一切，砸烂一切的喧嚣声中，苏文秀感到迷茫了，这种迷茫比她九岁时的那个早晨的处境更为强烈。三十八年前的那个早上，当九岁的她从师父的腿上醒过来之后，师父却永远地离开了她，师父团坐在禅床上，头已经垂了下来，眼睛也闭上了，慈祥的面容永远固定在他的脸上，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边用双手来抚摸她的头发和她的脸颊，一边温和地说：“小拾得，该起床了。”此刻的师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她叫着师父，师父却不回答她；她用手去推师父，师父仍然是一动不动，她伸手去抓师父的手，才发现师父的手又冰又硬。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师父说的“我要圆寂”的意思了。九岁的小拾得从未见过这种事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哇”的一声，趴在师父的腿上失声地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哭嘶哑了，肚子也饿了，时间也快到中午了，她才想起师父所说的话，“我走了以后，你去苏井坊找苏大善人。”原来师父说的走，就是圆寂，就是死亡。她想师父应该是死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不动呢？要不然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呼唤呢？要不然他的手怎么又冰又凉呢？
她爬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被小手抹得像花脸猫一样的小脸，走出了香积寺，来到了苏井坊苏大善人的家。
当看门的老伯将她带进去之后，在一间布置得十分精巧的大房子里，她见到了苏大善人。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一张红色的八仙桌旁边的一把红色的太师椅上。八仙桌的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堂画，那是一只有着金黄色和黑色条纹相间的老虎，那是一只上山虎，正在山坡上爬着，却回过头来看着身后。中堂画的两旁是一幅用浓墨重彩所写的一副对联，龙飞凤舞的，可惜她并不识字，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拾得一进门就在大厅里跪了下来，这是师父生前教她的，她没有忘记。她跪着叩头，当叩完三个头之后，苏大善人让人扶起了她。问她：“这不是小拾得吗？是你师父让你来的吗？”
刚站起来的她，使劲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苏大善人的话。
“你师父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她便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她对苏大善人说，“我师父圆寂了！”然后便止不住悲声。
苏大善人也是一惊，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哽咽着便把事情的全部经过讲了一遍，从昨天师父是怎么告诉她的，一直到今天早晨起来看见师父的样子，全部说了一遍。临末了，她说道：“我师父说，他走后，让我告诉你，在香积寺的后院架上柴火，把他的法体火化了！”
苏大善人专注地听着小拾得的叙述，他吃惊的是，拾得这么小的年纪，却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却一点也不慌乱，竟然把事情叙述得清清楚楚，心里不免对小姑娘产生了几分喜欢。
苏大善人带人安置了惠通师父，当两个庄丁将团坐在床上的惠通师父抬到后院的些垛子上去的时候，发现了惠通师父留给苏大善人的一封书信。信中是求苏大善人收养小拾得。面对着惠通师父的死后相托，苏大善人的眼圈红了。
在安排了惠通师父的后事之后，老善人抓住小拾得的手，轻轻地说道：“文秀，跟我回家去吧！以后你就叫苏文秀，不再叫拾得了。”
渭塬县公安局的看守所是一间十分狭小的小屋子，屋里有一张木板床，地上有一只用来解溲的便桶。屋子后墙上的窗户又小又高，阳光偶尔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在床上和墙上，但是无法照在地上。青砖铺就的地面异常潮湿，充满了一股难闻的霉味，另外还有馊味和便桶的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房间看样子好久没有住过人似的，墙角里和天花板上结了不少的蛛网，还有一些絮状的蛛网悬吊在半空中，随风四处摇摆。
苏文秀那天被直接从红光公社农机站押送到这里，一把大锁就将她锁在了这间屋子里。第一次提审是她来到这里的两个小时后，估计押解她的人回到县公安局，吃罢午饭就立即开始了审讯工作。审讯室的长条桌后面坐了四个人，两个主审官，一个书记员，还有一个在旁边也拿着笔做记录的。当苏文秀踏进屋子，坐到被审席上之后，那个主审官严肃地问道：
“姓名？”
“苏文秀。”
“曾用名？”
“拾得，九岁以前用过。”
“是苏拾得吗？”主审官问道。
“不，就是拾得。”苏文秀答到。
“那姓什么？姓拾吗？”
“不知道。”苏文秀郑重地回答道。
旁边那个拿着笔和本子的人，这时候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道：“我警告你，苏文秀，态度放端正一点，我们现在是代表组织向你问话，你这种消极态度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苏文秀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态度很端正，当年加入组织，入党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是一个弃婴，是香积寺的惠通和尚，即我的师父，在湋河滩捡的我，他给我起名叫拾得，我怎么知道姓什么？”
几个主审官听罢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又问道：“那你的苏文秀的名字又是哪里来的？”
“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俗家名字。”
“那因何姓苏呢？”
“我九岁时，师父圆寂，我被苏井坊的苏大善人收养，所以就随了他的姓。”
“你说什么？你师父yuanji，是什么意思，yuanji两个字怎么写？”那个书记官突然问道。
周围的人都没有人说话，他们一齐看着苏文秀。
苏文秀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出家人把往生叫做圆寂，就是俗话说的去世。《水浒传》中鲁智深的师父告诉鲁智深说过，逢潮而圆，遇信而寂，也就是说告诉鲁智深碰巧到钱塘江信潮时，他就会圆寂，往生了。”
“打住，一派胡言”，旁边的那一个审讯官又插话道：“这全是封资修的大毒草，你还拿到这里来说了？真是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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