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您听见我说的话吗？

代发闺蜜2023年12月22日冬至怀念父亲：

记得是在我六岁的那一年夏天，哥因为和邻居小孩打架，晚饭后被爸妈责令在院子里罚站。看着独自站在夜色中哥那小小的身躯，感觉怪可怜的，于是到他旁边陪他站站。

诺大的院子里，除了有几个小孩在玩捉迷藏，就只有满天繁星陪着我们。突然我哥拉拉我，指着天空中的一颗星星，神秘的对我说：“你看，那颗星星就是爷爷变的哦，你跟它说话，爷爷完全都能听到的哟。”在父母眼中顽劣的哥哥，不管他对我说啥，我都相信那是真的……

老爸是97岁那年去世的，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是在观音岩妹妹家度过的。老爸在世的那些年，我家几姊妹除了节假日，每周六都会去妹妹家里小聚，每个人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老爸房间了坐坐，聊聊各自生活中发生的那些大事小事。午饭后，老爸午休，我们在客厅里天南海北的神聊。这样的聚会在老爸走后还持续了两年左右，只是最后的那两年，在老爸房间里等着我们的只有墙上照片里的父母，还有就是老爸留下的淡淡的气味，那气味散发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到今年，老爸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老妈也走了整整二十年了）。

老爸离开两年后，妹妹也搬家了。观音岩的房子也空置了好多年。去年，大家商量还是决定把房子出租。为了出租方便，不得不清空老爸的房间。时隔几年后再一次走进老爸的房间，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墙上照片里的爸妈依然满脸微笑的看着我，仿佛在问：“回来了啊？”我不禁一阵心酸，真不忍心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呆在老屋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们回来的最后一次了。我和妹妹小心恭敬地先取下墙上的照片搁进纸箱里，然后开始清理收捡其他家私。老爸生前最大的爱好是书法和刻章，他最宝贝的物件是他的刻刀，刻章夹石头的夹子，毛笔，笔架，笔筒以及砚台，光砚台就有好几个，都是他从拍卖行里淘来的，又大又重，也不知是那个年代的物件。老爸每次搬回家里都爱不释手，口中一直念叨着：好石头哦好石头！抚摸着老爸那些心爱的物件，心里陡升一丝丝的温暖，好像老爸刚刚才用过了，上面还留着他的余温，禁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哦，老爸，我想你了，咱们梦里见……

老爸，跟你一起生活了近七十年，在我的记忆中，你和我只有过一次严肃的谈话。小学六年我都是住校在重庆人民小学，每周六下午放学回家老师都会发一张《归家证》，那即是一张出校门的通行证，也是跟家长沟通的联系本，上面记载了学生一周的表现（成绩和品行）。记得四年级时，《归家证》里老师的评语里批评我“自由散漫”，这四个字让你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到你那个严肃的样子，我不以为然：我成绩好呀，那四个字算啥？没想到我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你，顺手给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疼在脸上委屈在心里，眼泪哗的流了下来。你不知道，在我们几姊妹的眼里，你是一个慈父，几乎没有动手打过女儿的我们，只有哥小时候太淘气被你揍过。当时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在乎那四个字。晚上，你和我谈了很久，从你的亲身经历中，我有点明白了，你曾是川东地下党的一员，在地下斗争的那个年代，纪律就是生命，自由散漫是你最不能容忍的坏毛病！此后几十年中，基本上我不越雷池，从不做违反纪律的事，不过只要没有纪律要求，我会放飞自我，拒绝参加我没兴趣的一切活动，这可能是天性使然吧。

老爸，你坐过国民党的监狱，也呆过文革“牛棚”。记得我和妹妹下乡的前一天去牛棚跟你告别，你的监管者也算好心肠，让我们父女单独呆了一会。那天你叮嘱我们除了在农村要认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外就是保护好自己。最后你告诉我们，无论以后情况如何，你绝不会自绝于人民和祖国，让我们放心。看着你那坚定的眼神，我读懂了你的意思：如果有一天你有不测，那绝不是你的选择。其实，你呆在牛棚的那些日子，我担心过你会受到不堪的待遇，但从没想过你会选择以死抗争，因为，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无论你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都是那么的坦然，大度，宽容，坚韧。遗憾的是我们姊妹五个没有一个遗传了你所有的特质，不过，老爸，我一直是努力的在照着你的样子去处人，处事，处社会哟。

七七年十月，国家宣布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得到这个消息，我和我的朋友们兴喜若逛，相约共赴考场。一旦进入高考备战，才深感时间的紧迫，因为留给我准备的时间不足两个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除了要把十年前的旧知识捡回来，还要自学欠缺的高三的功课，对于一个报考理工科的考生，真的是一次挑战。无奈之下，老爸，我只好求助于你，希望你给曾是你的下属的我的厂领导打个招呼，准许我十天半月的事假用于高考复习。我真没料到，对于我学习上的需求历来支持的你这一次竟段然拒绝了。一句话：“参加高考是你自己的私事，不能占用上班时间。”你的态度告诉我这事毫无商量余地，请假备考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自己挤时间了。在那些日子里，我是白天上班，晚饭后就坐在书桌旁看书做题，几乎每天都是夜里两点才上床…，熬过了我这一生中最辛苦的五十多天。老爸，我永远都忘不了高考的第一天，因为担心不能按时赶到考场，我特别起了个大早，可到了公交车站还是傻眼了，上班的，上学的人群照样挤满了半条马路，车还没进站，人群就随车跑动，车门打开之际，每个人都巴不得自己是第一个站在车门前的人。我随人流来回跑了好多趟，依然无法挤上车…，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怀冰，上车。”一辆机动三轮车停在我面前，来不及思考，爬上车绝尘而去。第一天的考试几乎是踩着铃声到场的。事后才知道，你其实一直关注着我的高考。高考的前一天，你从单位开三轮车的司机那里了解到，正好他第二天要去我考场附近的单位办事。于是高考的第一天，你也早早的出门上班，当你在公交车站看到还在人群中的我时，赶紧联系上开三轮车的师傅，把我送进了考场。老爸，没有你的助力，也许，七七年的高考和我会擦肩而过，我的大学梦会推迟半年。

哦，老爸，想和你说的事太多太多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一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说，因为，那是你用你的离去成全了我和我的闺蜜在美国的团聚。

2015年的年初，我的闺蜜胖子就发出邀请，让我和另一个朋友去美国相聚，这是我们仨二十多年前的约定。那时候对在美国呆上半年，我心里一直是很犹豫的，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你，没想到你极为赞同。你清楚我们仨之间的友情，这样的相聚实在难得，又很希望我走出国门去了解世界。你说你会等着我回来的，让我放心的去。三月初，我办好了去美国的所有手续，也买了6月12日赴美的机票。老爸，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事就让我赶上了。平时身体并无大恙的你，四月中旬就因病住院了。老爸，至今令我宽慰的是，我陪你度过了你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夜，第二天你被送进了Icu。那真的是不得已的哦，哥哥弟弟还有小妹妹当时都不在家，医生说不进Icu当天晚上可能都过不去。老爸，你住院的第二天，我就把此事告诉了胖子。你在Icu的那些日子里，远在美国的胖子和我们姊妹五个一样，每天都在祈祷等待，盼望着你从Icu出来，从医院出来。到五月初，你的情况还是没有多大的好转，我再次告知胖子，我们俩都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我的美国之行可能会取消了。5月15日早上，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你走了。老爸，那个时刻，我真的一下子懵了，医生不是说你的生命体征还稳定吗？

此后好多天，老是想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急？你不是说要等我从美国回来吗？不经意间，一个念头闪过我脑海，老爸，你一定是为了我和闺蜜的约定，让我毫无牵挂的踏上旅途，所以选择了离去。老爸，我人生最重要的两件大事：高考和赴美的关键时刻，你用你的出现和消失诠释了父爱。

老爸，我谢谢你了！

星空中有一颗你化作的星星，老爸，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我相信一定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