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陪护老痴病人的手记之六
这是代发我的高中同学，我的学长，陪伴他患老年痴呆病爱妻五年的漫长纪实
《痴痴情深》
—— 一个陪护老年痴呆病人的手记之六
病前她一直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弹琴，唱歌，看电视，阅读欣赏，旅游，兴趣广泛，思想活跃。病后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兴趣索然，除弹琴外，什么都不愿再去尝试，时常坐卧不安，似乎隐约感到自己的记忆在逐渐逐渐消失，心情焦虑，日子长了，甚至出现狂躁，幻觉……
高兴的日子自然少了许多。但对小孩，无论是谁家的，都会满脸慈祥，上前去打招呼，“宝贝呀！你好乖呀，”得到回应以后，脸上笑成一朵花。有次看见一个小孩猫似的窜出来，横穿马路，她猛然挣脱我的手，奋不顾身的冲过去，一把搂住他，气踹嘘嘘地说，”乖乖呀，好危险！”像个舍己救人的勇士。
尤其是自己的孙女，充满无私的爱！平时她住过的房间一直保留着原貌。书桌上的镜框里嵌着她上幼儿园时的照片，头上梳着羊角小辫，两手托着下颚，一对大眼睛望着她，露出甜甜的微笑。
闲来无事她总喜欢去屋里转悠，只要看见孙女的照片，她就会拿过来貼在脸上亲亲，嘴里会不由自主喃喃自语，”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长成啥样子了哟？”即而就情动于衷，眼泪夺眶而出，伤心得泣不成声……
孙女不满三岁蹦蹦跳跳就来身边上托儿所，小学，初中十多年。彼此朝夕相处，直到初三下突然离开……祖孙间结下了亲密深厚的感情。
她因为眼睛高度近视——1800多度，曾经不小心两次摔倒。一次手臂粉粹性骨折，一次胸列骨骨折。当时卧病在床，疼痛不已，动惮不得。孙女才读小学三年级，晚上盖被子，上厕所基本都是孙女照顾，尤其是列骨骨折那次，恰逢数九寒天，孙女每天做完作业后主动给她烧水烫脚，然后慢慢扶她上床，最让人感动的是她知道婆婆脚最怕冷，就用自己的胸口给她暖热袜子后再给她穿上，小小年纪，稚嫩的举动，却彰显出无言大爱，让婆婆爱怜不已。
尔后她还写下《我愿做只导盲犬》的作文，愿像小犬一样给高度近视的婆婆引路，从此婆婆将再也不会跌倒了！童年幼小心灵的爱跃然纸上，读来不禁让人热泪盈眶，久久不能平静。如今那篇文章已经深深地珍藏在她心底里，时刻不忘挂在嘴边，有机会逢人便讲起婆孙十多年彼此患难与共的那段感人经历，讲起她的好处，好像她亏欠了她好多似的。
尽管离开三年多了，没亲眼见过孙女一次面，她都没有半句怨言，有的只是担忧和怀念。这些永远是她心灵深处最珍贵最柔软的地方。既使其它记忆丧失殆尽也将永存。
爱屋及乌，这也许就是她非常喜欢小孩，疼爱他们的原因吧！
此时不禁让人想起以前央视的一则广告：一个失智老人在儿子请吃的宴席上，自己木然呆坐着，啥也不吃；最后却伸手去抓一个碗里的肥肉，儿子很尴尬，急忙用手拦住他，老人留着口水，喃喃自语：”我，我，我儿子喜欢吃这个！”老人已经失智，但老人心里唯独还留有儿子的嗜好！观众看后无不心酸，溅泪。
她的情感有时也会变得细腻，过马路会自觉地挽着我的手臂，紧紧地，直到过完马路还忘记松手。病前她一直是不好意思的，现在她变得更胆小了，更需要有安全感。
我也顺势而为，温馨地告诉她，“你眼睛高度近视哈，上下楼梯，出门过马路，凡事不熟悉的地方都要挽着我走哟！”她慢慢习以为常，后来同学结伴旅游，聚会，她都主动挽着我的胳膊。我想，这样她既感觉有安全感，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也把这种细腻的陪伴，视为弥补以前对家里亏欠的机会。虽然她可能不会给我渴望的东西——适当减缓他的失忆，减缓她内心的恐惧与孤独，但我也觉得，这个过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让我晚年少留些遗憾和后悔…
我慢慢意识到，她的老痴病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八十年代初，我搞营销工作，风里来雨里去，常年奔波在外，家里的事只有托付她了。当时孩子才五六岁。她羸弱多病，既要上四个班的化学课，还要带孩子，简直不堪重负！以至于长期神经衰弱，夜不能寐，靠吃安眠药撑着；不幸又支扩咳血，雪上加霜，使身体再遭伤害，长此以往，气血两亏，给日后老痴埋下隐患……
她对家耗尽心血，我一生却没能给他带来福祉，她无怨无悔，一往情深，历经磨难，不离不弃。至今想来，都有种深深的负罪与歉疚！
她痴情一生，执迷不悟，誓用真心换终身，一点不怀疑，我是她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始终看淡自己，没有丝毫怨言。
傻痴到几乎没有了自我，家即为我，为家而活！
我被她几十年的朴拙，痴心，真诚所动心动容！情痴痴的背后是什么？是含心茹苦的付出与坚守，无悔无怨的背后是什么？是善良与纯真，是人性最光辉的一面，是真善美！流淌的是清澈，纯净的心灵。
有人不解，曾问我，你究竟在乎她什么？深藏不露的谜底终于可以揭晓了！
没想到儿大女成人，眼看苦尽甘来，剩下享清福的日子了。刚过几年，命运又给她开了个残酷的玩笑，突然老痴了！唉，如此不公，如此多舛啊！
我时常静夜思考，世间患难夫妻，真有奇缘？如今她老痴了，情感慢慢枯竭，不仅神情木纳，风韵不在，就连通情达理都无法做到了。夫妻情感该轮回到我来补偿？这是给我一个救赎灵魂的机会？
……去年疫情肆虐之下，她不幸三次住院，多器官衰竭而命悬一线，我不惜一切，拼命抢救，昼夜相守，硬是把她从死亡边沿拉回来！糟糠之妻，六十载情缘，生儿育女带孙，是锅瓢碗盏煎熬出来的情怀。
人约黄昏，心不老，情难忘。过往六十年相知相爱，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永远在记忆中发酵，滋长，成为余生情感不息的源泉，痴痴之情，如涓涓之水，浇灌情感之树常青常緑，永不枯竭，护佑余生，偕老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