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退,其言也哀
少时好友,官至部级。日前在微信中发文,题曰“退休啦!”内容是两句简单却罕见的感言,并演奏一首巴赫的乐曲,以纪念他的特殊日子。
他的感言是:“上周,领导约谈退休。为了见领导,做了两次核酸,终于还是电话谈话。”
一个正部级高官,虽然已从执掌一方的职位退居二线,那也是十四亿人中的龙凤。这样的人在全中国大概也就只有300个左右, 如果把同等待遇的也算上,即使乘之以10倍,也不过3000人。这样的“国之重臣”,为接受领导(我相信应该是七常委之一)的召见,在疫情式微的今天,做了两次核酸检查,整冠捋袍,迎来的却是一通电话打发。
该友一贯言辞谨慎,这样的公开表达,很显然是有一些情绪。那情绪不外针对两点,对退休,和对官场的冷暖。
执政官员的年龄限制,不管在什么制度下,对一个国家的发展都是有积极意义的。中国过去几十年取得的经济成就,毫无疑问和这个政策的执行有关系。那些独裁成功的最高层,对这一点也是看得清的。因此,只要不是对最高权力有直接影响的人事安排,他们都会严格限制年龄,那里的整个政治系统中,谁都得认命。
中国的官场生态,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皇帝新衣”在各个层次的无穷循环:你为你的领导兢兢业业地缝制“新衣”,你也在你的权利范围内尽情享受“新衣”的快感。
该友在中国部级官员里被认为是能写的人,他在主要报刊上有自己的专栏,几十年勤勤恳恳地用那里特有的“三股文”为领导“缝衣”。那种以“起,承转,合”为骨的“三股文”并不是他所创,但被他用得娴熟流畅。“起”,是在文章一开始就首当其冲地展示出领导(当然是任何时期的主要领导)的一句话或一段论述;“承转”,是从中国历史,世界历史里去寻找与这些话或论述有积极关联的历史事件,有名论述,文章片段,诗词等等,发掘出领导思想的丰富的历史渊源(想想,今天用谷歌,百度作一次这样的搜索有多便当!);“合”,便是用语言的粘合剂把前两股完美地粘合在一起。于是这样的“新衣”就从历史的视角和人类发展的高度论证了领导理论的完美性和正确性。他的绝大多数文章都是如此的风格,被人评论为“具有相当的理论价值”。
我和该友少时是亲密的音乐玩伴,青少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文艺兵和文宣队中。几十年不见后得到消息,他因一项记录而成了不少中国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励志榜样。这是因为他告诉人们,他从60岁才开始学习那件实际上陪伴了他几十年的乐器,而且达到一定水平,以至于一位有名指挥家马上凑过来为他献上一件“新衣”:“如果年轻几年,你一定是中国的马友友!”
只有鬼才不喜欢马屁。然而你,我,他都还不是鬼啊!
说实话,这位友人并不是金钱美女型的脏官,他勤奋好学,律己也严,追名不求利,一心想要得到最高层的赏识。一个想上进的人,在那个社会,还能够往哪些方面发展呢?他在告别职业生涯时,演奏了一段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首的《序曲》。不管他的技巧和表达是否达到了应有的水平,巴赫音乐里那空灵又实在的意境,朴实又深奥的旋律,永远向我们展示那个广阔无边的,比现实更宁静更诚实的世界。
在那里的官场中,各级领导几乎一律地把除了“自己的领导”之外的所有生物都看作是实现“某些东西”的工具。从这样的处境中退下来,难道不是一种解脱?能和巴赫音乐所代表的那些人类的真实的东西进行诚恳的交流,难道不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退休帖中想表达的寓义。
祝愿我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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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首的《序曲》,马友友演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1prweT95Mo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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