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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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恋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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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恋情

李公尚

一天晚上,镇上的联欢晚会进行到一半,舞台上十几名俄罗斯女兵正欢快地跳着俄罗斯舞,乌军伤员护理部的一名值班护士长到晚会现场来找我,报告说病房里现有的酒精不够用了,刚才她到病房储藏室去取酒精,发现下午刚领的两桶酒精不见了。那天下午,俄军运来一批医用物资,其中有每桶十升装的医用酒精二十桶,为了防止有人偷酒精兑水当酒喝,伊里奇中尉为俄军伤员护理部和乌军伤员护理部只各发了两桶,其余都存放在医院仓库里。我问护士长,今天晚上不是伊里奇中尉值班吗?向他报告过吗?护士长说,她说刚才去找过伊里奇中尉了,他不在办公室。我听了,就和她一起去仓库再取一桶。

去仓库的路上经过眼外科手术室时,我注意到手术室的仪器检查室里亮着灯,我想到此时没有安排眼外科手术,为什么里面会亮着灯?我和护士长走了过去,见门从里面锁着,就从拉着窗帘的缝隙里向里张望,看到伊里奇中尉正把柳芭耶娃抱到一张检查靠椅上,把她的裤子褪到脚踝处,柳芭耶娃张开粗润白嫩的双腿,伊里奇把头埋进她的两条大腿中间。

那名护士长不由轻轻“呀”了一声,我立即制止她,不让她喊出声。就在这时,俄军女兵宿舍的方向“腾”的一声,火光冲天,熊熊烈火瞬间吞没了百米外的女兵宿舍。

看到女兵宿舍燃起熊熊烈火,我立即想到宿舍里有上夜班的女兵正在睡觉,于是奋不顾身朝女兵宿舍跑去,值班护士长跟在我后面边跑边喊:“火太猛,小心!别烧伤自己!”我跑到女兵宿舍前面,发现捷列金娜正站在宿舍外面冲着大火目瞪口呆。我感到奇怪,她不是应该在晚会现场准备表演节目吗?晚会的倒数第二个节目,安排她表演芭蕾舞《胡桃夹子》片段。我来不及多想,从宿舍外拿起一只拖把,扑打着冲进了女兵宿舍。

我从没有进过女兵宿舍,不熟悉宿舍里的布局,只能摸索着往里冲。灼热的烈火和浓密的烟雾顿时包围了我,头顶上被火烧着的房顶开始往下掉,背上被房顶上掉落下的灰烬烧的疼痛难忍,我意识到房子快要被烧塌了,希望能再往里冲一点儿,就能找到睡觉的女兵,我提醒自己不能喊叫,以免把烟雾吸入肺部引起窒息晕倒。这时我发现有个女兵正在地上喊叫着往外爬,我冲到她身边,双手扣紧她腋下两侧拼命向外拖。

当我把那名女兵拖到室外,室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人在用水龙头往火苗上浇水,有人用拖把扑打火苗,但都无济于事。和众人一起赶来的维佳洛娃少尉见我从室内拖出一个女兵,冲过去脱下身上的上衣把我和女兵身上的火焰扑灭。众人开始救火,几分钟后,市镇上的消防车来了,消防员刚接上水龙头不久,整个房屋就被全部烧垮了。

女兵宿舍里有六名上夜班的女兵正在睡觉,除了一名被烧成重伤救了出来,其她五人全被烧死。维佳洛娃少尉和几个女兵把被我救出来的女兵抬走救治,捷列金娜跑过来扶我去处理伤口,捷列金娜撕开我后背上的衣服,用药膏在我背上轻轻涂抹并包扎,轻声怨恨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战争,这场战争和你无关,为什么要充当英雄?”我突然想起发生火灾时她就在火灾现场,于是问她:“火灾发生时你怎么会在现场?你应该在晚会现场等待上场表演节目的。”

这是一起重大的恶性事件。第二天一早,我忍着伤痛,和安德烈希涅夫少校、伊里奇中尉、维佳洛娃少尉一起查看火灾现场。伊里奇中尉在火灾现场找到一段电线,推断说可能是因为电线短路引起的火灾。维佳洛娃少尉说:因为护理人员换班的时间不一样,很多人下班后赶不上正常的开饭时间,回到宿舍只能使用电炉热饭或做饭吃。当初工兵来搭建宿舍时曾经提醒过,如果使用的电炉功率过大,容易造成短路引起火灾。安德烈别列夫少校问:“有没有可能是女兵们在使用电炉时遇到了停电,她们忘记把电炉拔下来,等来电后,电炉继续燃烧没引起注意,引起的火灾?”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捷列金娜站在燃烧的女兵宿舍前的身影,因此没有发表看法。

两个小时后,俄联邦安全局有两名官员来到医院调查火灾情况,他俩详细勘察了火灾现场,然后分别找人谈话了解情况。我的背部被烧伤,在宿舍里休息,他们到我的宿舍去向我了解当时现场的情况。第二天,两名安全局的官员找安德列希涅夫少校、伊里奇中尉还有维佳洛娃少尉和我一起讨论案情,他们让每个人先谈对火灾的看法,安德列希涅夫少校坚持他对使用电炉引起火灾的推测,伊里奇中尉重复是电路负荷过重导致火灾,维佳洛娃少尉又推测也有可能是停电后女兵们使用蜡烛时,蜡烛倒了后引起的火灾。因为前两天在女兵宿舍里发生过这种情况,一名女兵换了一只新蜡烛,蜡烛太高,没放稳,倒下后引燃了桌子上的纸张,幸好女兵们都在,及时把火弄熄了。

我没有发表意见,一名安全局官员盯着我,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认为由于电线短路或使用电负荷过大等导致的火灾?大家都把眼光转向我,我仍然缄口不言。一名安全局官员拿出一张纸,指着他列出来的几个公式说:“看看吧,这座用木料建的房子,面积是三百二十平方米,从八点四十二分开始着火,到九点十四分全部烧塌垮掉,一共只用了三十二分钟,火灾燃烧的速度非常迅猛。如果是电线短路或者点蜡烛等原因导致的起火,木料被点燃后,不可能燃烧得这样快。普通的建筑用木料,平均的燃烧速度是每分钟大约一点二平方米左右,而这场火灾现场的燃烧速度大约是每分钟十平方米,如果火灾现场没有助燃物,是不可能燃烧这么快的。那么,宿舍里哪来的助燃物呢?助燃物又是怎样出现在火灾现场的呢?由此看来,这场火灾人为因素的故意纵火可能性较大。”

说着,一名安全局官员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两个十升装被烧变了形的酒精桶,说:“这是在倒塌的房子废墟外面找到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女兵们偷了酒精,拿回宿舍兑上水当酒喝吗?不!我们的女兵们可没有这样下作!这只能说明是有人用酒精纵火。”说完,他看看每个人,直接冲我问:“看到起火后,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吗?”我承认说:“我和当晚的值班护士长赶到起火的女兵宿舍时,火势已经燃烧得很大,我看到捷列金娜护士站在着火的女兵宿舍前被吓的目瞪口呆。”

联邦安全局官员向我追问道:“为什么我们昨天找你谈话时你没有提到这一情况?你是想隐瞒什么吗?”我告诉他们,我根本就不相信发生火灾和捷列金娜有关,所以就没提到她出现在火灾现场的事。捷列金娜是一个非常单纯善良的姑娘。她绝不会做这种事。

一名联邦安全局官员质问我:“你也不相信因为她弟弟在战场上被打死,她不会对俄军士兵怀有刻骨仇恨吗?你也不相信因为她和你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就不会欺骗你吗?那天晚上她应该在晚会现场准备表演节目,为什么跑到俄军女兵宿舍去?”我被这位官员问的哑口无言,于是提出,允许我先和捷列金娜单独谈一谈,了解更多的情况后再说。安全局官员听了后,说:“那好吧,希望你和她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安德烈希涅夫少校担心地问道:“如果真是人为故意纵火,现在不及时对嫌疑人采取措施,嫌疑人会不会趁机逃跑?”安全局官员说:“如果真有人逃跑,那嫌疑人的嫌疑就被证实了。谁会在这各时候逃跑呢?如果这场火灾是蓄意破坏,我们就一定会很快找到我们的敌人。按照俄罗斯国防部和俄军特别军事行动指挥部的指示,在我们进驻的地区,处理任何事情,都一定要严格执行注重证据、以事实服人的政策,让当地民众真心拥护我们。”

午饭时,捷列金娜打好了饭菜到我宿舍和我一起吃饭,顺便为我脊背上的伤换药,我再次问她那晚着火时,她为什么出现在火灾现场,捷列金娜问我:“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纵火嫌疑犯吗?那两个俄联邦安全局的官员找过我了,他们带着怀疑我的语气不停地质问我,我拒绝回答他们的一些提问。他们凭什么怀疑我?”我对她说:“我从没有怀疑过是你纵火,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和火灾有任何关系。他们怀疑用来纵火的那两桶酒精,一桶十升,也就是说十公斤,两桶二十公斤,你一个人不可能提着两桶沉重的酒精,经过护士值班室和护士长办公室走到几百米外的女兵宿舍去放火。纵火还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那天晚上我去参加晚会,是为了去看你表演的,我一直在台下注意你,在我被值班护士长叫走的十分钟前,还看到你在场外跳来跳去地练习舞步,这说明你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你要知道,决定一个演员命运的,通常不是观众,而是评委。现在这两个安全局官员,就是你的评委,你对他们的态度,有可能决定他们对你的处理。

捷列金娜告诉我,那天晚会她在上台前在场下做练习,穿在脚上的一只芭蕾舞鞋的鞋带突然从根部断开了,她一时无法修好,就想起俄军女兵玛莎也有一双芭蕾舞鞋,而且尺码和她的鞋一样大,于是就去向她借鞋。玛莎从小学习芭蕾,前不久她在晚会上看到玛莎表演《天鹅湖》片段,就在玛莎下台后去找她聊天,两人因此成了朋友,后来还经常在一起练习舞蹈,准备一起在晚会上合作表演。那天晚上玛莎没有参加晚会,她想可能玛莎在病房值班,就到俄军伤员护理部去找她,俄军护理部的值班护士长说玛莎后半夜才上班,可能正在宿舍里睡觉,她就去了女兵宿舍。没想到刚赶到那里,就听“轰轰”两声,女兵宿舍开始起火,很快整个房子就燃烧起来。

下午,我去俄军伤员护理部,让女兵分队队长兼总护士长维佳洛娃少尉和我一起去找到发生火灾当晚的值班护士长,问她火灾发生之前,有没有非值班人员来过病房。值班护士长说:乌军伤员护理部一个叫捷列金娜的护士来过,她来找护理员玛莎。我告诉她,玛莎正在宿舍里睡觉,她就走了。我问;捷列金娜是几点钟来的。护士长说是八点三十七分来的。我奇怪地问:“你怎么记得时间这么准确?你怎么知道她叫捷列金娜?”护士长听了,拿出一本值班日志来说:“我们这边有规定,非值班人员进入工作区域,一律予以记录。昨天,俄联邦安全局的官员也来问过这件事,我把我当时做的记录给他们看了。”我阅读了她做的值班日志,遗憾地说:“可惜捷列金娜去找的那个女兵被烧死了。”护士长问:“你是说玛莎吗?她没死。她就是被你从烈火中救出来的那个女兵,现在就在护理病房。”

我去俄军护理部病房仔细检查了玛莎的伤势,她的头部、背部和双臂烧灼严重,呼吸道中度受损,都已做过紧急救治。她清醒过来后听别人说起我从大火中救她的过程,所以见到我非常感激。我安慰她安心养伤,等她伤好后还会在晚会上看她跳芭蕾。她听了感动地热泪盈眶。我问她医院里除了她会跳芭蕾,还有没有其她人也会跳,她说乌军护理部那边有个叫捷列金娜的乌克兰姑娘也会,捷列金娜比她大一岁,和她一样从小就学芭蕾,她和捷列金娜是好朋友,她俩穿同一尺寸的芭蕾舞鞋。

至此,已经有充分证据证明,捷列金娜和纵火无关。我去找了伊里奇中尉,问他火灾发生前,知道不知道放在乌军伤员护理部储藏室里的两桶酒精不见了。他答非所问,说那天他值班,火灾发生前他按照惯例正在医院各处巡视,还没有走到乌军护理部,就听说发生火灾了,然后跑去火灾现场去灭火。

我想起发生火灾的那天下午,乌军护理部的柳芭耶娃曾到伊里奇中尉那里去领医用物品,其中就有酒精,我去问柳芭耶娃,她是怎样把所领的物品送到储藏室的。柳芭耶娃说,她推了一辆担架车去领的物品,有十大包药棉、十大包纱布,两桶酒精,还有其他一些物品,几十公斤重,堆满了担架车。物品领回后,她告诉了值班护士长,让护士长看过车上堆着的物品后,就放到储藏室去了。我问柳芭耶娃那天晚上护士值班室的酒精不够用了,值班护士长是否去找过她。柳芭耶娃说那天晚上伊里奇中尉值班,她一直在陪伊里奇中尉值班。没有人去找过她。

晚饭后,我到医院仓库周围转了一圈,仓库周围是一片树林,树林后面是医院围墙,仓库和围墙之间的那片树林里杂草荆棘丛生。听说有天夜里,市镇军管会的一名男士兵翻墙跳进医院,和一名下夜班的女护理员在那里做爱,被其她女兵看到了,男兵被送去了前线,那名女兵在维佳洛娃少尉的庇护下,得以继续留在医院里没有被送去前线,从此那个地方就很少再有人去。仓库离火灾现场不远,火灾现场的废墟正在被十多名工兵清理干净,打算在原址上重新建宿舍、浴室和厕所。目前几十名女兵们临时住在树林空地上由工兵搭起的帐篷里。

我从离女兵宿舍不远的医院后门走出医院,沿着树林里的一条小路边走边梳理思路,觉得俄联邦安全局官员应该解除了对捷列金娜的怀疑,正在查找真正的嫌疑人,这个嫌疑人应该就是柳芭耶娃。那天她去领了医用物品,很可能根本就没把酒精领回储藏室,而是藏在女兵宿舍外的某个地方,以方便其他人用酒精去纵火。她把医用物品领回储藏室时,告诉了值班护士长,很可能护士长根本就没有去查看。另外,伊里奇中尉撒谎掩盖他在火灾发生时和柳芭耶娃幽会的事实,是不想让人知道那天晚上他值班时失职。奇怪的是,柳芭耶娃却希望别人知道火灾发生时她正和伊里奇中尉在一起。这样可以证明她没有作案时间,也不在作案现场。她和伊里奇中尉做爱的眼外科仪器检验室,是人们经常路过的地方,晚上亮着灯,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能轻易让人们发现他们在幽会。

我不知不觉穿过寂静的树林来到了湖边,静谧的湖水在夕阳的辉耀下波光粼粼,成群的鸭鸥掠过水面,欢快地啼鸣飞翔。湖中,十几名俄军女兵正在游泳戏水。我听维佳洛娃少尉说过,女兵们常在湖里裸体游泳,从不避人。用她们自己的话说:惨烈的战争让她们随时都可能死亡,一旦受伤或战死,她们的身体会一丝不挂地被随意察看,与其让人观看残缺不全的丑陋,不如现在主动向人们展示她们的美丽,让世界记住她们风华正茂的音容笑貌。

维佳洛娃少尉告诫我,不要责怪这些姑娘。她们还是一群单纯可爱的孩子,十七八岁就参了军,又被迫走上战场,绝大多数都没有恋爱过,没有享受到完美的人生,就随时都面着临着死亡,她们应该得到同情和尊重。维佳洛娃告诉我,她后悔上高中和进入军队护士学校后没恋爱过,到今天还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如果死了,她会死不瞑目。她说如果现在有男人喜欢她,她会毫不犹豫和那个男人共赴巫山云雨。她常对女兵们说:“如果我们不能确定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为什么不在今晚像太阳一样发出光芒呢?”

我转身原路返回医院时,湖中的姑娘们在水中挥着手向我呼喊:“嗷——吼——亲爱的中国医生同志,我们在这里,到这边来和我们在一起,我们需要男人!”有几个女兵赤裸着身体地爬到岸上,手舞足蹈尽情地展现她们的风姿。

(本文根据当事人叙述采写。未完待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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