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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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中国古代地图的种种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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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赫尔松大捷即将到来?》中翻译万恶美帝战争研究所发布的战报时,插入了一个附注:

“驻扎在赫尔松省第聂伯河右岸(附注:河流以流向定左右,例如长江中下游的左岸为江北,右岸是江南,而第聂伯河在此处的右岸则在河的西北边)的俄军正试图谈判在国际法主持下的投降。”

一位读者告诉我,他过去不知道该怎么区别“江左、江右”,看了那附注才明白了。他不知道,我那附注讲的是现代也就是西方的规则,恰与中国古代的“江左江右”相反。如果不加以澄清,只怕其他读者也会像他那样,用西方规则去解读古代中国的地名。

在古文或古诗词中,常常见到“江左”“江右”的说法。例如辛弃疾在《贺新郎》中就曾讽刺:“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可惜这儿的“江左”并不是由河流的流向确定的。

古人说的“江”,常指“长江”,所说的“河”,常指“黄河”。长江自九江至南京一段,河流自西南向东北流动。古人在江上对着南方,左边是江东,右边是江西,便将江东称为江左,江西称为江右。但若无论是按河水流向,还是按“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定向规则,江东才是江右。

这古今之别是怎么造成的?它其实是“东西之别”。许多人不知道,现代中国人的眼光已经被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改造过了。只是咱们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还以为是祖传的眼光而已。

古代中国没有学校,只有私塾或书院。无论是哪种,都只教四书五经。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这些古籍中不含任何科学知识,只教“三纲五常”、“忠孝节义”那一套传统伦理道德,相当于后世的政治课。据说精通了这一套,便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

至于我们小学里学的算术、自然、地理等等,则无论是私塾还是书院都是不教的。古代文人包括那些历史上的名臣,没有一个会四则运算,因为中国数字的写法与阿拉伯数字不同,无法用于笔算,要做四则运算只能靠算盘。然而文人却不屑于学习珠算,因为那与“修齐治平”无关,只配“钱谷师爷”、账房先生和商人们学习。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曾向大明官绅演示笔算,大众啧啧称羡,惊为神技。

所以,我们在小学里学的算术、自然和地理,中学里学的数、理、化、生、地、音、体、美等等,统统是1900年晚清实行新政后才从西方引进的。晚清最重大的改革之一,就是效法西方广建“学堂”(后来改称学校),翻译引进西洋教科书,开设了我们在中小学里学的那些基础学科。别看那些知识简单,晚清改革之前,举国能有十个人懂就不错了。至于地理,除了野心勃勃者如左宗棠之辈外,没哪个士子见过一张地图,遑论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口诀是鬼子教会我们的。

我知道,大家很难接受这一点,但事实上,中国古代真的没有地理学。要教地理,先得有地图不是?可惜要画地图,就得懂测绘学。要懂测绘学,就得懂代数几何三角,拥有经纬仪、等高仪、六分仪等测量仪器,而在西洋鬼子打进来之前,这些东西咱们是统统没有也不懂滴!

这不是说中国古代没有地图,当然有,但它们都不是测绘出来的,是凭粗略印象画出来的示意图。

这类地图第一个缺点,是古人没有“平面图”的概念,更不知道可以用不同颜色在平面图上表示地形的高度,却以为在地图上画出山峰即可显示地形,于是把地图画成了山水画:

1760184501636392618.png 

作为美术作品,它当然具有相当高的艺术价值,可惜其科学价值等于零,不具备任何实用性。青山固然美,可我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地方。密密麻麻排满了山,哪还有空白写地名?

浙江杭州府地舆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标注.jpg 

上面是清代绘制的浙江杭州府地舆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它表明,在地图上画山峰只能歪曲真实的地形地貌,让人还以为那是桂林——除了桂林,哪儿还有“山如碧玉簪”?杭州当然有山,但那是山岭,不是一个个拔地而起的“独秀峰”。而且,那些山太高,严重脱离真实,堪称“写意画”,连山峰的高度都没法比较。

尽管如此,此图堪称罕见的杰作,因为 它标注了“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方位,虽然与西方规矩相反,好歹能让读者知道大方向。而这就是古地图的第二个缺陷:大多数都不标明方位。

有读者说,中国的地理方位是从易经里来的,易经河图洛书先后天八卦的方位就是上南下北。所以,不标明方向也没问题,反正大家都知道按八卦的方位去看地图。

这位读者没有意识到,他无意中指出了古地图的第三个缺点:方位不规范,基本是随机的。上南下北的固然有,上北下南的也不少,还有上西下东的。无论方位如何,一般都不注明,留待读者去自行考证。下面这张图就最有代表性:

长江口古图标注.jpg 

作者估计手上有张横幅,于是将就着纸张尺寸,从左到右排下地名的一字长蛇阵,依次为镇海、舟山群岛、钱塘江口、吴淞口、崇明岛、太仓和常熟。

因为他没有标注方位,读者只能自行考证。若是读者知道右边的江苏地名在北面,而左边的浙江地名在南边,就能判断该图的方位是“左南右北”,进而推导出“上西下东”。要让它符合现代人的看图习惯,就得将它左旋九十度:

长江口拼图.jpg 

与谷歌卫星地图相比较,可知大方向虽然调整过来了,那七个地标的位置与彼此间的距离却都严重脱离了真实,简直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

由此可见,这张古地图根本不是实际测绘的结果,而是作者凭靠不住的记忆画出来的。而这就是古地图的第四个缺陷。

我之所以能考证出上面那张古地图的方位,是因为知道江苏在浙江的北面。但不知道这点的读者就无计可施了。今天的读者倒能解决这难题:将那些地名输入谷歌地图,再与古图比较即可。但在没有卫星地图的古代,这种地图就是废纸一张。

即使有着谷歌卫星地图的帮助,某些地图的方位仍然无法确定。下面这幅就是如此。即使有高斯的智商、甚至是爱因斯坦的智商,也无法猜出东西南北在哪边:

大清河源流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jpg

清代绘制的大清河源流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因为不是实测,不使用罗盘,画出来的地图无论朝哪个方向,都不是正对着,总有不同程度的偏离。而这就是古地图的第五个缺陷。下面这张地图就很有代表性:

三镇比较.jpg 

上图的上中下三图分别为古地图、正常显示的卫星地图以及左旋约30度的卫星地图。按正常的卫星地图,黄州的纬度应该低于武昌与汉阳,可古地图上画的黄州府却在武昌府和汉阳府的北面,黄州与汉阳的连线与水平线之间成了约25度的夹角,而真实的黄州与汉阳的连线与水平线成负5度。要使卫星地图符合这一特点,就只能左转约30度。这说明古地图的作者并未面对正北,而是面对北偏东约30度。

不进行实际测绘,不仅造成地图的方位偏差,而且造成了地理距离严重偏离真实比例 ,以致武昌——黄州的距离仅比汉阳——武昌的距离略远。而这就是古地图的第六个缺陷——没有比例观念,

古人无缘像我们一样,早在初中学相似三角形时就建立了比例观念,因而不知道地图与实际地形之间是几何学上的“相似形”关系,必须将地形按比例缩小画到纸上去,由此不但造成地形失真,而且无法给出比例尺,让使用者能在地图上测量出两地的距离。

以下面这张扬州古地图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

扬州.jpg 

为了比较,我选取了三个地标,顺钟向依次为大明寺、上方寺与文峰塔。它们构成了一个三角形。今天的初中生一眼就能看出,古地图中的白色三角形与卫星地图中的红色三角形根本就不相似。白三角近乎直角三角形,而红三角是锐角三角形。不仅如此,古地图上的大明寺与上方寺基本等高,而卫星地图上的上方寺要比大明寺高了许多(亦即在其北面)。这说明制图者没有使用指南针,面对的不是正北而是北偏西。

奇怪的是,中国古人早就发明了罗盘。阴阳先生看风水,或是木匠盖房子(大到故宫)时都使用罗盘。古城布局的东西南北指向极准,北京、西安、成都就是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本来要画出准确的城市地图很容易。然而扬州府的地图的纵轴却指歪了,成了指向北偏西。汉阳—武昌—黄州的古地图的方向偏差之大就更不用说了。建城时用罗盘,画城市图却不用,看来绘图师们连阴阳师或木匠都不如。

古地图的第七个缺陷,是古人缺乏天文学常识,不知道大地是个圆球,有经纬线观念,因而不知道要画地图,先得画出经纬线组成的网格图,再测定各地的经纬度,根据其数值画出它们在网格图上的位置。不这么操作,就不可能知道黄州的纬度比武昌的低。类似地,扬州大明寺的纬度画高了也就无法察觉了。

古代地图的绘制之所以有着上述种种缺陷,在我看来是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首先是古人对自然界的奥秘彻底缺乏好奇心,只关心解决实际问题,不知道建立基础理论,致使古代中国有技术而无科学。而且,技术只为劳力者掌握,劳心者是不屑于学习的。于是无论劳力劳心,统统都不懂科学,当然就不知道应用几何和三角知识去测量高度与距离,更不知道必须测定各地的经纬度,据此标定它们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样还怎么能画出一张真实的地图?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政治上的。帝王们唯一关心的是永久把持政权,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民间“卧龙”为大患,生怕他们成了某个造反痞子的军师。所以,与西方不同,在古代中国,地理从来不是显学。

总而言之,因为古地图不是按比例缩小的实际地形的相似图,既无法看出实际的地形地貌,更无法靠比例尺算出两地间的距离,这类凭记忆画出来的示意图根本没有使用价值、尤其是军事价值。无法想象有谁能用这种地图行军打仗。

可笑的是,《三国演义》上张松嫌主子刘璋暗弱无能,跑到许昌去见曹操,想当“带路党”,把四川的地图献给他,引曹军来灭了刘璋。幸亏曹操嫌他丑,懒得理他。否则以为有了那地图就不用向导,靠它指引入川,只怕全军要饿死在山谷里。

相比之下,西方在大航海时代(15-17世纪)就发展完善了地图测绘技术。英国人在18世纪初测绘的印度次大陆地图,与卫星地图一模一样:

印度拼图2.png 

幸亏三千年下来,总算出了个喜欢数理化的康熙皇帝,在传教士们的辅导下恶补到了高中水平。别说在古往今来所有的皇帝中,就是在当时的全民中,他也是绝无仅有的异数。1708年,经他下旨,由传教士们主持,在全国600多个地点测定了经纬度,历十年之功,绘出了中国第一张画了经纬线的全国地图《皇舆全览图》:

皇舆全览图.jpg 

现代人一望即知,这张地图仍然不够准确,朝鲜半岛明显画宽了,水平远不及英国人同期制作的印度次大陆地图。不过,传教士们毕竟只是票友,并非专业人士,未便苛责。

可叹的是,就连这业余水平的《皇舆全览图》,也只是昙花一现。康熙死后,全国读书人的科学知识的平均水平又跌回小学以下。

直到鬼子打进来,朝廷被打急打怕了,才开始搞洋务运动。而要驾驶洋兵舰打仗,靠《四书五经》是断无生路的,于是只能派人去留学。北洋水师的舰长们都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可惜水平还不如传教士教出来的康熙。下面是他们在清同治九年(1870年)以后画的《北洋分图》:

image.png 

此图似有抄袭《皇舆全览图》之嫌,朝鲜半岛长得跟后者一样胖。不如后者的,是山东半岛那骆驼嘴几乎都要亲到朝鲜半岛身上去了,而辽东半岛周边的岛礁群画得太大,以致喧宾夺主。


我知道,本文指出的一点简单史实,肯定要被中宣部骂成“历史虚无主义”。一般人恐怕也会觉得难以接受。此无他,大家过去听多了阿Q爷爷“我们祖上当年比赵太爷家阔多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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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3)
  • 当前共有3条评论
  • xynet

    河流都是弯曲的,而且由于科里奥利力的作用,河流会不断向弯的突出部侵蚀,使弯越来越大,甚至形成牛轭湖。由于这个原因,“河左河右”的描述在任何一点都是精准的,远比“江南江北”,“河东河西”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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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妞不牛

    如今小学博士成了全中国最高水平的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医药学流行病防治学等等人类各种学科的最高权威,还要给世界指明方向,所以中国地图不用表方位坐标没问题,皇上知道天南地北啊。厉害国大国民什么都不用知道就是厉害啊。知道中国有浏阳河梁家河两大河就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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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奥维尔

    哈,哈,万维还有土共草包要当全人类的先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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