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六四回忆(1)
过去31年我从来没有为六四写过任何东西,不是我不关心这事,而是痛太深,不想触及。但今年维园的燃了30年的烛光熄灭了,去年虽然港府禁止了集会,但在64当晚仍然有上万人去到维园点燃了烛光。今年形式更加险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觉得今年我应该写点东西为所有死者,也为所有当年参与,关注过的人们,既然他们想让我们遗忘,我们对抗的武器就是不断地提起,让更多的人关注认识这件事。
时光的流逝改变了一切,那些曾经在事件之后短时间内被高举的学生领袖后来又在某些人的眼中成了最大的罪人,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杀人犯。青年学子有何能力制造大屠杀?只不过那些人不敢谴责真正的刽子手,因为其大权在握,可以决定你的生死,或者利益,所以就向没有权力的流浪在外的受害者发起攻击,以便从当权者那里获取利益。可见人心之善变和卑鄙,但这种事情其实并不鲜见,所罗门王说过:日光之下无新鲜事。
其实我并不是当年广场的亲历者,也没有积极参与此事,按文革的说法也许算个逍遥派。所以我这里没有什么独家新闻,只有我自己所看到及听到的事,再加上我的一些思考,再说真正关心64的人应该早就从那些亲历者的回忆录里了解了一切。我只是在运动的后期,才开始积极关注起来。我不认为学生运动能够改变这个国家,但当年北京的屠杀还是震惊了我,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即使过去十几年后,我一提起这事还是忍不住眼泪流出来。可以说六四是改变我人生的一件事,在六四之前,我一直是一个民族主义者。我对中国还一直抱有希望,愿意尽自己的努力来改善这个国家。当六四发生的当夜,我还希望这种惨案能让一个国家觉醒,从而新生。但现实让我彻底失望了,从此之后,我就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国家,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其实这也就是我出国的动因。
当写下上面这段话后,可能有人会以为我是一位当年学生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其实不然,我从不参与任何学生运动。当然不是因为我认同共产党,我只是认为学生们成不了事。我当年就是学生中的一员,我也看到都是些什么人爱折腾。我本身根本就不认同这些折腾的学生,我看到的学生闹学潮时都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根本就没有明确的政治述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当年学潮的时候,虽然有些同学在那里声泪俱下念某地的学生来信,我对之基本无感。我曾经听我们同学转述科大同学讲的方励之先生的话,大概意思是让同学们都尽量加入共产党从内部改造这个党。虽然我是从来都不愿参与政治,也不愿入党。我甚至连团都没入,高中的时候老师一再让我入团都被我拒绝了。但我觉得方先生的讲话还是有道理的。学生闹学潮基本上在社会上没有任何反响,所以我对学生闹事从来都没有太过关注。
所以1989年学潮初起时我根本就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天安门广场绝食开始,我才注意到可能这次的学生运动会与以前不同。从绝食开始,首都各界群众就开始了支持和大游行,我印象最深的是知识界当时发表的一个516声明,签名者都是当时大名鼎鼎的知识界名人,如严家其,李泽厚,苏晓康等等。其实从这个时候起,64已经不是一场学生运动了,而是一场全民运动了。但我当时还是没有想到会扩散到全国。
我当时正在华北的一所大学教书,距北京也就几个小时的火车。我所在的学校从来没有闹过学潮,所以我根本就没想到这次学潮居然波及到了我所在的学校。当时住集体宿舍,有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了,突然听到外面操场上传来喧哗之声。我还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与我同宿舍的做学生辅导员的青年教师大概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来他告诉我学校给他们辅导员提前开过会,让他们注意学生的动向),立即向楼下冲去。我也跟着下去看热闹,这才明白原来北京的学潮终于蔓延到了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我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真正关注这次学潮,很显然这次学潮与以前绝对不一样,我虽然没有对之抱很大的希望,但也希望这次的学潮能够改变一些事情,而不是无疾而终。但没想到几天之后就迎来了北京戒严,当我从电视上看到李鹏讲话及杨尚昆宣布戒严时,可以说完全颠覆了我的认识,我没有想到一次学潮居然导致了戒严的结果。当天当李鹏杀气腾腾的讲话出现在电视上时,不知道多少人内心一凉,所有人最不希望的场景出现了。可以说在这之前,学生们唯一担心的是政府的秋后算账,但从戒严一开始,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了,没有人知道事情会演变到什么地步。
但更令我吃惊的是戒严部队居然被北京市民堵在北京城外入不了城。各路大军的挺进都被老百姓拦住了。这好像在这个自号为共和国的国家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说实话,当看到戒严部队的军车全部被堵在城外时,不少乐观的人都以为这次事情会不一样了,认为强大的民意也许可以改变一切,也许我们都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当然当时的学生及市民根本就没有人想到推翻共产党这个问题,但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大的民意表达可以让军队止步,顺而推之也应该可以让政府收回命令,从此就是中国宪政的开始。可能有的深谋远虑的已经在考虑组党了,憧憬多党制的宪政中国愿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