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10）

 林文青母亲黄玉英对夏佐同志春天般的温暖，和对卓文廷同志秋风落叶般的冷若冰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才十九岁的小卓同志的自尊心很受伤。

说起来，卓文廷和林文青谈恋爱时间也已经不短了，可是直到现在小卓同志仍未被正式邀请上门过。林家宅和卓家宅之间的小河犹如天堑一般，要跨过去似乎并没那么容易。他枕头底下放着的，准备用来买十四只蹄膀的毛脚女婿见面礼金一直静静的躺着，显得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过这下可好，这十四只蹄膀看样子轮不到他来买了。

一天吃完晚饭，大家都在灶头间坐着，气氛显得有点沉闷，卓文廷更是心事重重的一声不吭。黄玉英一边在灶头上刷碗，一边开始抱怨说：“我搞不懂呀，朱红英打的是什么算盘，青青都快二十三了，这把年纪了，她家里面倒是一点也不急，怪伐？难道打算让青青做老姑娘呀？”黄玉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后门，把舀出来的刷锅水往后面小竹园里狠狠一泼，接着说：“你们听说了伐，那个姓夏的出身不好的哇，听说他父亲是老右派。这年头跟右派有什么好搭腔的？脑子搭牢了！大学生有什么好的，大学生都是臭老九！再说了，那个姓夏的卖相又不灵的咯，跟我们廷狗比差远了！”说着说着黄玉英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

此时在一旁干坐着的卓有才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冷不防丢过来一句：“大学生是有知识的人哇，哪像我们乡下人没文化，说话就像放屁一样，讲跟没讲一个样。”黄玉英一听火气立刻就上来了，她对着卓有才骂道：“侬个老东西阿是胳膊肘往拐啊？毛主席说了，你这叫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快点给我喂猪去，你除了喂猪没别的本事！”说着把猪食桶丢到卓有才跟前。谁知这回卓有才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不但没理会她反而又接着来一句：“我这喂猪的本事比你光会放屁强！’’接下来这老两口就你一句我一句，扯着嗓子对骂了起来，大概都想把肚子里的怨气泼给对方。这时在一旁沉默半天的卓文廷猛的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别吵了！我跟你们说，我报名参军了，下个月就跟大部队出发去广东！”

“啊！”黄玉英听了一下子懵掉，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她反应过来才愣愣的问：“廷狗，这不是真的吧？你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呀！参军打仗可是要死的人呀，你这小囡，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呢！“说完，她近乎绝望的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家里几个孩子当中，黄玉英就偏爱这个宝贝大儿子，因此尽管乡里征兵办公室的人来找她争取过几次让她大儿子当兵，可黄玉英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躲避他们。

那时上海的农民兄弟们，对参军保卫祖国这件事实在不热心，因为当兵就意味着离开上海，这全国上下有几个地方会比上海好呀？离开上海就等于吃苦头啊！为此黄玉英理直气壮的说：哪能啦？我两个儿子又不算多啰，家里有三四个儿子的人家多了去了，要轮也不到我！’’

这可倒好，卓文廷这下自己主动要去当兵，这是不是太有觉悟了呀？黄玉英想来想去，要怪就怪林文青的老娘，就是她把儿子给逼去当兵的。朱红英越想越气急的直掉眼泪，说：“廷狗啊，你要是真的去当兵，老娘我这辈子就有可能就见不到你了呀！”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卓文廷早就料到他老妈会有这个反应，因此心里早就有准备，他于是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娘说：“姆妈，你放心吧，最近几年不会打仗的啦，该打的仗前几年都打完了，现在国家的主要任务是宣传毛泽东思想打到反动派，大家忙的很，哪有时间去打仗啊！两三年时间很快的，一眨眼我就回来了。还有，我如果在部队好好表现，就有可能义务兵转志愿兵，之后还有机会提干，到那时我就不再是农民而是干部啦！”

听儿子这么一描绘他的远大前程，想法简单的黄玉英立刻止住了眼泪，脑子里随即浮现出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宝贝大儿子卓文廷坐着吉普车衣锦还乡的场面。这种领导下乡被大家前呼后拥的情景她只看到过一次，就是在解放军农场见到的那一位矮个子领导，据说是从中央来的，官做的可大了。 当时黄玉英就想，这样的卖相也能当大领导，那她大儿子将来要是当起领导来，不要太威风哦！

经这么一想，黄玉英立刻觉得她儿子当兵这事儿不但没那么可怕，反而说不定是件好事呢。于是她止住了眼泪，拎起了猪食桶，又朝卓有才瞪了一眼，扭头就去喂猪去了。

其实，卓文廷报名参军的事儿林文青早就知道了，因为报名表格必须要由她这个村支部书记签字。林文青之所以一直拖着没签，就是要等把话跟卓文廷说清楚了再说。

于是最近几天卓家后院小竹园里的晚间加班工作又恢复了正常。

在一阵凌乱的窸窸窣窣声之后，因为伤心不忍别离而眼睛哭的红红的林支书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呀，我妈做不了我的主，她是她我是我！你到底是不是因为生我妈的气才去决定去当兵的嘛？”卓文廷说：“不是。”林文青又问：“那为啥？”卓文廷抿了抿嘴说他其实想了很久了，他不想这一辈子做农民，既然当兵有机会改变自己农民的身份，那么他就想试试 。他现在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参军明年就没资格了，所以他要赶这趟末班车。“这也是为我们俩好啊！’’ 卓文廷加了一句，“如果我在部队好好表现，就可以提干，那么退伍或转业的时候就不再是农村户口了，我们就是城里人了呀！’’卓文廷又一遍的向林文青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当然，林文青绝对相信卓文廷是有这个能力的，不过，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于是，林文青故意撒娇似的问道：“我们？。。。我和你的关系又没有确定咯。。。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表格上也没写我是你什么人。。。”她低着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卓文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二话没说立刻回到屋里拿出表格，在“婚配”一栏，写上了“林文青”三个大字，后面再加了个括弧：未婚妻。

卓文廷郑重的把表格递给了林文青，借着皎洁的月光，林文青看清了表格上的“未婚妻”三个大字，她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丝少有的娇俏的笑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