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俺的两个庚子年（征文）

　　以国人平均年龄七十五计，一生中能亲历两个庚子年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大多数人只能作为分母，俺却有幸成为了分子。福也？非也？听听俺的故事。

　　六十年前的庚子年，俺正在北京四中读高中。时值全国大饥荒（官方说法：三年经济困难）全国各地多少人死于饥饿，以及何以造成这样的灾难，已于诸多亲历者和研究者著文述评。俺仅有几个小故事与各位分享。

一. 盖浇饭

　　其实早在1956年北京已实行粮食定量。因为定量宽松，副食不定量，也没有发放粮票，只是各居民凭购粮本去粮店买粮，因而实际上对居民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饥荒伊始，俺到饭馆吃饭看见有很多郊区社员进城。他们在饭馆买一个便宜菜，再买十几二十个馒头装入口袋带走。 这引起了有关方面的警觉。 因为国家调拨给各城镇居民的口粮是有定额的，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城市粮食紧张。不知有何人想出了一个高招。 那就是停止饭馆卖馒头，再把菜浇在米饭上一起出售，此为之盖浇饭，从而阻断了市区粮食流失。 而此后不久，就全面发行了粮票，而盖浇饭也完成了历史使命。

二. 祸从口出

　　粮食危机加剧，学校也开展了政治教育，围绕当前生活和粮食问题展开了学习讨论。 以班团支书为首的一派提出人民生活幸福，粮食不仅够吃，而且富富有余。 而包括俺在内的几个书呆子则认为粮食够不够吃有一个客观标准，那就是每天所吃食物中的营养能否满足身体的需要。 双方展开辩论，一时争执不下。 最后团支书们指出，如何对待这一问题是对待当前国家经济困难的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更打出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够不够比比工农兵大众” 的口号。吓得俺等立刻举手投降。 全班同学的粮食定量从36斤每月 “自愿” 减少2斤至34斤。此事的直接影响是俺虽然获得了北京市教育局颁发的1962年高中毕业生银质奖章，也没能加入那个先进青年的组织。此事的余波还没有完。 入读清华两年后，因得了数学竞赛第三名，班上团支部讨论俺的入团申请。 有人举报俺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犯了严重的政治立场错误，幸有团支书力排众议，指出俺并非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对党没有仇恨，因此定为认识错误，也使得俺成为班上最后两个加入组织者之一。 这事想想后怕，也幸亏俺晚生了几年，否则赶上1957年的反右运动，恐怕被带上帽子是十有八九了。（57年反右，清华园揪出约500学生右派）

三. 生产自救

　　高中时俺住校。除在学校食堂用餐外，每月发放半斤糕点票和二两糖票给个人。 这也成了俺的珍贵享受。 因为营养不足，有同学浮肿，有人得了肝炎（据说是由进口的伊拉克蜜枣所传播，“境外输入” 又一例），甚至连体育课都停了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京城各大机构纷纷开展生产自救。有班上的军干子弟带来了黄羊肉与同学分享。说是总参和总政出动了“八一”射击队和摩托车队去内蒙打猎，所得猎物分配给京内各大军队机关。家父所任职的建工部也从北大荒克山农场运来黄豆。连家父这样的普通技术干部也能分到几斤，以示党和领导的关怀。至于某个级别的高干，专享规定的特供，也是理所当然。

　　俺在大饥荒时的生活虽说是困苦，但每月的定额是有保障的。相比全国绝大多数地区的民众，应是好的太多。这当然拜赐居于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巧合的是学校西边的街道名称正是“西皇城根”。

四. 悲剧一例

　　饿肚虽不是福，吃多也会变祸。大学一位好友告知他的亲身经历。该同学来自辽宁北镇。就读于县城的重点高中，同学全部住校。一次他某室友的父亲来探望，并带来二斤糕点。晚上就寝后，该室友感觉饥饿，就吃了一块父亲带来的糕点。谁知欲罢不能，一会儿竟把糕点全部吃光。顿觉腹部疼和口渴，就下床喝水，未料腹痛加剧，被紧急送医。医生宣布因食物膨胀，导致胃壁破裂而亡。这正像张艺谋电影“活着”里的妇产科医生的悲剧一样。

　　拜赐文革后改革开放，赴美读博和工作至已以三十余载。原本工作，生活顺顺当当。怎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冠状病毒肆虐全球，也彻底改变了俺的生活。一月疫情初起，女儿就和朋友一起捐款和购买医疗用品，发往武汉以支持抗疫。川总也及时发令阻断从国内和武汉的航班。本以为只是类似十几年前的 SARS 一样。始料未及的是，乘着强劲的东风，沿着一带一路病毒首先攻陷欧洲，而后空降北美，加州于三月沦陷。州长发布居家令，特别强调俺等年长且有基础病者为高危人群。在全家人的强力要求下，俺只好通知公司辞职（早在七十岁时已退休，之后在公司建议下，仍做 part time consultant)，也谢绝了公司在家工作的建议，从此做了居家良民。然居家并非无所事事，也绝不可悲观绝望。 也可以想方设法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俺就居家十个月的生活与各位分享。

一. 居家锻炼

　　俺是个喜欢锻炼身体和户外活动的人。因就读的中学和大学都极为重视体育运动，所以养成坚持运动的好习惯，甚至在不惑之年还和二十几岁的留学生一起踢球。七十岁退休后开始学打高尔夫球，几年来爱上了这项运动。居家开始后在老伴的劝说下，暂停去球场打球。但忍不住手痒，于是找来一块旧地毯，挖个洞，装上 tee, 就可以在后院挥杆。当然不能使用真球，否则可能打出界外，打碎玻璃甚至伤了邻居。幸好有多年前外孙孙女玩过的复活节塑料彩蛋，可以尽情对着自家墙壁开打。虽比不上去场地，但既可过瘾又锻炼了身体。

　　后院走路是俺的常规，每日上，下午至少二十分钟。有时也会到附近公园走上几圈，当然要带口罩和保持距离。为了锻炼上肢家中有两副哑铃并自创了健身操，从手指关节，手腕，到腰肩颈部，都活动一遍也要十几分钟。这套操坐和站立时均可使用，如此坚持下来，配合适当的饮食，得以保持身心健康。暑假期间女儿带外孙孙女前来探望，更与他们一起登山下海，即享受了天伦之乐又锻炼了身体。

二. 乐做果农

　　俺家后院种有花，竹，和各种果树。往年多由老伴打理，俺是看之任之，并不在意。居家之后，这项差事就落到俺头上，浇水，施肥，剪枝，精心伺候，劳动终得回报。从八月起，无花果，大枣，和石榴陆续收获。而后金桔，血橙，加州橙，和 番石榴也挂满枝头，硕果累累都可随摘随吃。除俺老两口享用外，还送给了邻居朋友分享。这也是今生体验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的乐趣。

三. 幸得相知

　　原本退休后的生活很规律，每周工作二到三天，一天打球，一天陪老伴购物逛街，剩余时间坐在后院一边看世界日报一边晒太阳，这也是俺的休闲和享受。疫情开始，由于担心接触传染，报纸是不能再读了。 正在无聊之际，幸有友人推荐万维读者网。自此每日都会花二到三小时阅读时事新闻，也浏览众多的博客文章。有分享自己故事的，读来亲切感人；谈古论今的，令人大长见识；时政评论的，中肯理智。对于美国大选的两党之争，主流三大电视网，脸书，推特等等采用一边倒的报道，甚至封锁，删帖，封号来支持特定人选。连俺这个独立选民都觉得有失媒体的客观公正，也影响其作为媒体的公信力。

　　反观万维读者网，不仅全面公正的报道，更有博客中不同观点畅所欲言，实为难得可贵。这也是俺喜爱万维的原因之一。希望能加入万维博客，把俺更多的故事与各位分享。

　　天干地支本是古来华夏的历法，本与西人没几毛关系。但纵观近年来的庚子年，都多少加上了外国元素。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1900年的八国联军，1960年的“苏修背信弃义，逼还借债”，到今次的 “美军把病毒带到武汉”，把个 “我大清” 和 “厉害国” 搞得非乱即灾。此乃天意也？人为也？想必诸君心中自有明鉴。

　　又一个庚子年过去了。 总结俺亲历的两个庚子年， 正是：

　　忍饥直言，险成小右派。

　　抗疫居家，幸得真相知。

　　感谢万维读者网举办这次征文活动，衷心祝愿万维越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