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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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知识分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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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草:非常欣赏方方的坦率直言,敬佩她的才华和为人。她比我年长些,是同时代人,经历也有相似处。读她的文,有很多共鸣。


方方:知识分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堕落

方方 中华好学者 

文章来源:

原载《新周刊》第425期 


文章导读

人生来就知自己有死的一天,活着是通向死的必然通道。只是人不是一个人活着,是与很多人一起活着。大家结伴而行,能好好走,就好好走吧。


作者简介
采访/钟瑜婷 插图/胡晓江
方方,本名汪芳,祖籍江西省彭泽县,1955年5月生于江苏南京,成长于湖北武汉。1974年高中毕业后在武汉当过装卸工,1978年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毕业后分配至湖北电视台工作。曾任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省文学创作系列高评委会主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



小时候,因为父亲热爱阅读,对我的影响非常大。父亲学工,却喜爱文学。他常给我讲《唐人小说》,那是他伯父(编注:即南京大学教授汪辟疆)编撰的。“南柯一梦”“柳毅传书”这类故事,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闲时他还给我们讲古文。中学年代我把“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当座右铭。“文革”时许多书被禁,哥哥借来一本《第三帝国的兴亡》,立即被父亲霸占。场景非常有趣:哥哥白天看,父亲一回来就立即让位。父亲看时,旁边还要放一本地图,以便核对。而父亲一走,哥哥又全盘接管。在家里,父亲随时都在看书。当年父亲上厕所前找不到书大发脾气的场面,直到今天,家人聚会时还当笑话说。

父亲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命运,可谓一言难尽。他懂五国语言,那么有才华,那么勤奋,但大半辈子都在政治运动中蹉跎。“文革”中有一种批斗方式叫“坐飞机”,即从身后架起被斗者的双臂,令其弯腰,又从其身后揪扯他的头发,令其抬头望着群众。父亲担心自己挨斗时会经受不住,就把头发剪得很短,以免被人揪扯,又天天在家里练习坐飞机。他在门背后练习时,我就坐在他的椅子上看,有时父亲会问我动作标不标准。少年时不懂其中滋味,但三十多岁后,想起这些,真觉得悲凉入骨。

一个人的人生观是许多事、许多人,以及个人经历、甚至包括阅读所共同塑造的。父亲这代人以及父母家族所有人的命运,都让我看到个人的渺小和在命运面前的无望。无数个人的悲伤,无数个人命运的不可抗拒,导致我的悲观。我的宿命感好像与生俱来。人活着就是一件虚无的事,这没有办法。人生来就知自己有死的一天,活着是通向死的必然通道。只是人不是一个人活着,是与很多人一起活着。大家结伴而行,能好好走,就好好走吧。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烦我
又怎么样?

19岁那一年,我当了搬运工。这是我很感激命运的事,仿佛上了人世间一堂大课。最初接触搬运工,我很受惊。比如他们总是随地大口吐痰,脱口骂脏话,还有女工们追逐着脱男人裤子。有天一个青工上班时说:我老娘在我跟前啰嗦,我烦不过,一脚把她踹到墙角,她半天都爬不起来。他说时兴高采烈,一边还比划,听得我惊心动魄。当我来到棚户区,也就是我的小说《风景》中写到的“河南棚子”之后,所受的震动更大。一个同事家只有五六个平米,他跟父亲睡上下铺,桌子是一个纸盒子,里面装衣服,平常铺块塑料布当饭桌。即便如此,他们对生活还是持一种达观态度。当然,这种达观中也有无可奈何,用他们的话说:怎么办呢?只能这个样子呀。他们的状态,不可能不影响我的人生观,以及我多年的写作态度。

知识分子相对自私,工人则豁达得多。这当然也是不同的工作方式所造成的。知识分子多数不关心他人之事,有时这是好事,但更多让人有冷漠感。工人却不。他们对朋友很仗义,江湖气比较重。他们活得有强度也韧性,扛得住人生的艰辛劳苦。知识分子眼里的苦难,在他们那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他们没有那么矫情,表现得很自然,很放松,很坦荡。

我写过不少底层人物,像《万箭穿心》的李宝莉,她是我很喜欢的人物。她大大咧咧的,粗糙而没文化,但遇到大事却不糊涂,能扛得住事。在这点上,我是像她的。我遇事不会害怕,不会退缩,典型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年轻时我也很冲。1982年我还在上大学,一次诗会上,老诗人让我这个在场唯一的大学生发言。我说,很多老诗人已经写不出诗来了,可他们还在使劲写,这是很悲哀的事;更悲哀的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诗已经没人读了(大意)。那时太年轻,说话太不客气,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结果被批了很久,吓得我好几年开会都不敢发言。其实不过是说了真话罢了。

我说话向来直率,时间一长,大家也习惯了,有时候还笑我“童言无忌”。至少在湖北,我的坦率直接是很有名的。自然有人会不高兴,不过我想,你不高兴也不关我的事。我其实多是对事不对人。我也认真思考过:是改变自己性格的难度大呢,还是扛住别人、尤其是上级的厌烦难度大?后来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烦我,又怎么样?谁想烦就让他烦好了。多大个事呢?

如果一个人无所求,就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和说话,没什么可以畏惧的。我可以扛住我自己所作的任何选择,以及性格带给我的所有:幸和不幸。

当下的知识分子圈比起从前严重退步。

在我看来,在对一件事情或一个人的判断上,伪知识分子多以对自己有利无利为标准,真知识分子则站在一个健康社会共同认定的价值标准上进行判断。当下的知识分子圈比起从前严重退步,知识分子从未像现在这样堕落。

我写过一篇小说,《惟妙惟肖的爱情》,谈到父子两代知识分子。前一代人虽然也有问题——比方被各种运动折腾得精神畸形,但到底有底线。他们至少尊重知识,尊重规则以及尊重大学。现在却是无底线的为所欲为时代。官本位的学校已没有大学的尊严,没有学术自由的空气。大量知识分子迅速向权贵靠拢以及尽可能谄媚,尽可能为己谋利。说退步,还太温和了,知识分子一直都在退步,而现在,用堕落一词更准确一点。

我家的人都对政治不感兴趣。文坛有很多派,但我不属于任何一派。我也曾有机会当官,三十几岁时被选去当省人大常委。大家告诉我,这是要培养你了,但我就是没兴趣。我这辈子就是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作家,这是我最大的欢喜。但我也不算特别叛逆的人。比方让我当省作协主席,我也不想当,但同事们希望我不要拒绝,我想,只要能让我继续写作,当也可,不当也可。多大个事呢?

方方近照

像我这样的作协主席不是公务员,不是党员,基本也不管事。但这个身份还是会影响我说话的尺度。我认为自己只代表个人,但人家不这么看。比方我在微博上批评鲁迅文学奖评委“重人情而轻文学”,虽然这是事实,但到底还是不太合适。毕竟评委是作协请来的,而我是这家作协的主席。妥协的事自然也会有。比如党组领导常是空降来的,他们从未在文学圈待过,会有一些不合适的决定。所谓妥协,就是我不参与。若说有没有限制,还是看自己的人生态度,只要自己不拿自己当个主席使也就没什么。

我觉得这个社会的问题还是出在体制本身,改革是必须的。我常跟人说,看中国的改革有没有深入,就看作协和文联这样的机构有没有取消,或者以其他方式存在。

在眼下这样的社会,作为作家,精神上的痛苦当然是有的。它们来自看到全社会堕落和溃败的失望感,看到文化被破坏得难以挽救的悲观感,还有看到人性之恶已然放大到无以遏止地步的绝望感。事到如今,我们却还不回头。


方方答问

问:回头看这些年,你怎么评价自己跟这个世界的关系?相处得好吗?

答:还好吧。这个职业可以让自己更个人化,更随心所欲。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同事,朋友也多是远距离的,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经济窘迫。这样可以更冷静而客观地看社会看世界。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就是一个观者的关系。

问:最欣赏怎样的人生态度?

答:喜欢自由自在、对名利淡泊、与现世不合作、对诸多事情持无所谓态度,但同时也遵守基本社会规则的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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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linders

    方方,三十几岁选你去当人大代表,那是特色要培养你这个剥削阶级的后代去当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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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草 回复 盘桓

    你论和蒋博先前所言没什么不同吧?中共要将方方等当花瓶,可方方任中共任意摆布了吗?比起那些甘于当花瓶、大疫前沉默不语者,难道就看不到方方发声(常被删被捂嘴)的勇气?

    也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若现在中国,身处方方之位,你会怎么做,才既不属于“小骂大帮忙”之列,又能生存且为百姓发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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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盘桓

    方方作为党外人士,省作协主席,其处境与几位民主党派领导人的处境类似,属于中共的花瓶。不管其个人的政治取向和政治品质如何,中共对他们的基本要求则是:小骂大帮忙。对他们来说,大肆吹捧和狠批中共,都将失去存在的价值。

    细读一下方方的言论,客观上也属于“小骂大帮忙”之列。追溯到当年的全国文联副主席巴金,同样如此。记得他在第三届全国文联大会上的讲话,慷慨陈词,发了一大通牢骚,听来令人振奋。结果,不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当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

    如果他们敢于说出中共当局不能接受的话来,那就是不识抬举了。统战部也会受到牵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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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蒋大公子

    营救李泽华及保障中国武汉地区独立记者权力的白宫请愿书签名地址(只需邮箱即可。。)

    https://petitions.whitehouse.gov/petition/call-chinese-government-release-li-ze-hua-and-protect-independent-reporters-right-show-truth-wu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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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草 回复 wangqinbichu

    颇有同感。

    觉得方方是那种有着为中底层百姓说话使命感的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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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草 回复 蒋大公子

    像方方这样目睹过父辈知识分子的遭遇、自己又走过不平坦长路的人,是不太会属于岁月静好派的。

    她也不会成为激进民运分子,而是相对务实又保持良知气节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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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angqinbichu

    在中国的环境下,方方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可以说已经是英雄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中国人能像方方一样坚守良知,中共也不敢像现在这样胡作非为,横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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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蒋大公子 回复 一草

    【所以呀,你应明白方方这样能站出来为平民百姓说几句话,在17年极左派的围剿和这回的文不时被删下坚持发声,实属不易。】也许这一次的文化肺炎,对方方这样的岁月静好的冲击,让他们明白只有和中共割席才是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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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蒋大公子 回复 一草

    【所以呀,你应明白方方这样能站出来为平民百姓说几句话,在17年极左派的围剿和这回的文不时被删下坚持发声,实属不易。】 也许我对他们太过于求全责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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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蒋大公子 回复 巴山老狼

    你这畜生就在这里天天拉屎吧。老狼不会再来了。

    】你有一个天然的爱好就是喜欢把人类的排泄物总是抹在你老狼的嘴上。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使用文明辞藻。你还没有进化到可以和文明人交流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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