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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30周年的回忆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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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四30周年的回忆与思考

 作者:骆远志


 一  惊悚之夜


  一九八九年六月三日深夜,交大徐汇校区一号宿舍楼的顶层,“学自联”办公室灯火通明。房间里凌乱不堪,破旧的办公桌椅横七竖八,地上散落着各种报纸、传单、标语等。办公室里肃杀冷清,整个校园里都没有几个人。《美国之音》和其他国际通讯社都已经报道,野战部队强行开进了北京市区,在多个地点向示威的学生和市民开枪。屠杀已经开始了!听到消息后,交大同学迅速形成游行队伍,奔赴人民广场等市中心地区,与其他高校的学生和上海市民汇合。学自联的绝大部分同学也都同去了。我被大家指派留在办公室里,目的是与全国各地、尤其是北京的学自联保持联系,然后把最新的消息传递给游行示威的同学。


  前半夜,局势瞬息万变,来自北京的电话和传真较多。屠杀开始后,电话和传真机反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当时就猜想,北京的大搜捕开始了,北京的学自联组织,当时叫“北高联”,大概已经被冲散,很难继续运作了。过了个把小时,突然电话响起。我拿起听筒。对方情绪悲愤,自报是北京学自联。他刚刚得到各医院收治的伤亡学生和市民的信息,要通报给我。然后,他念我记,写下了一串医院名字和伤亡人数。我再问他,有没有伤亡者的个人信息。他说有一部分,我说我要。于是他逐一念给我死亡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学校或单位、枪伤位置,等等。我记录时,觉得那些死去的人就在我眼前,他们的伤口正在流血。我因此血脉偾张,心情激动,所以记忆深刻。


  记录完毕后,我对他说,如果有新的资料就务请再联系我。他说好。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为了安全,就不说名字了。我当然也理解。挂断电话后,我把这些资料用电话转告给在市区的同学。感觉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等待,北京人又来电话,提供了更多的伤亡信息。我再汇总,再传给示威游行的同学。以后直到天蒙蒙亮,再没有北京来的电话了。我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那时从短波收音机里得知,军队对天安门广场的清理已经完成。我猜想北京学自联已经被捣毁,人员已经四散,不会再有电话了。于是我起身去上海市中心。


  在人民广场附近的一条小马路上,我正好听到大学生的宣传车用扩音器念着北京伤亡者的名单。一群市民和学生矗立在周围,静默地听着。扩音器里传出的一个个名字,正是我晚上记录下来的。声音在回荡,自带着悲凉和庄严。听众里有个别同学愤怒地喊了几声口号,但大部分围观的人都沉默。我身处他们中间,感受到他们的感情和心理。记得其中有几个中年人,表情里没有特别的惊讶,仿佛对局势似曾相识。但他们有种深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情绪。简单交谈几句后,身旁人就对我说,“到了开枪这步,老百姓又能怎样?”,“中国还是老样子,最后就靠开枪解决问题。谁有枪谁赢”。


  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在广场和学校之间过着昏天黑地的生活。日夜连续地参加游行示威,实在疲惫得顶不住了,我就倒头大睡一场,醒来时都不知道是哪一天,爬起来再去游行。北京屠杀的消息刚传来时,上海学生的情绪冲到最高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学生的激愤消退迅速。上海市面上,政府组织的反示威、反游行的力量逐渐加强,比如各单位派人在马路上清除学生设置的路障。示威的学生体验到现实的力量对比,恐惧的心理蔓延。学自联里的同学们预测自己会被抓捕,有的计划逃亡。一般同学普遍害怕被政府记入“黑名单”,私下里谈论自己的人事档案里可能被写入不利的内容,影响以后的毕业分配和职业发展。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上海比我家乡还宽松些。我也不想连累父母亲人。至于黑名单,我肯定在里面了,也就不在乎了。于是,坚持示威的学生人数大幅减少,态度也软化了。学生们最初的口号是“打倒法西斯”、“严惩凶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等,后来变成 了要求政府“不可以秋后算账”等。组织者们传递的内容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们要求示威口号和文宣里“绝对不许反党”、学生撤离时要 “冷静、有秩序”等。


  北京开枪以后,全国各级政府一改几个月以来的观望和颓势,变得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上海市政府也不例外。他们态度冷静,计算精准,在媒体上怀柔,在行动中采用霹雳手段。上海市长在电视上强调“上海不能乱”,但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地说,“很多同志要求我们动用武装警察,甚至动用军队。…市委、市政府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使用军队”。言外之意就是,“我们随时有能力像北京那样用武装力量解决你们,但是我们比你们强大太多了,所以根本不需要”。与此同时,上海也和全国各地一样,大规模地搜捕示威游行中的积极分子,尤其是搜捕国际媒体相对不重视的,非学生学者的运动积极分子。


  从1978年到1989年的大约十年间,中国政治的大方向是,绝对权威的政府开始慢慢地放低姿态,学习听取社会民意了。但是“六四”的枪声发出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政府依然是绝对主宰,老百姓还是被暴力征服的臣民。各级政府、政府各个部门迅速心领神会,马上反转回他们熟悉和留恋的、凌驾于民意之上的运作方式。比如宣传部门开始铺天盖地地在媒体上构筑在另一个时空里发生的“天安门事件”。在那个平行宇宙中,游行的学生和市民们是暴徒,杀人放火。解放军是受害者,被杀、被烧、被抢。北京的老百姓都欢迎解放军进城,反对示威游行。再比如,全国各单位,尤其是各大学,开始强力清理学生运动的积极参与者,把他们送交公安部门,并且大搞“人人过关”,就是每一个人都要自我检查,向组织汇报自己在运动期间的想法和行为。


  北京屠杀之后大约十天,上海的游行示威彻底结束。我拖着极端疲惫、困乏的身体回到校园。记得路过大礼堂,就是现在的文治堂,看到很多人簇拥在马路对过的读报栏前。一位同学为了大家的方便,正在大声朗读报纸上的重要社论。内容大意是,国际媒体说中国军队向手无寸铁的示威者开枪,其实都是谎言,原因是他们仇恨社会主义中国;全国各地的老百姓都支持中央动用解放军平叛的决定,等等。那段时间里,全国所有的报纸,虽然名字、出版地、排版格式不同,但重要内容经常完全一样,都是采用中央通稿。我听到那个同学的读报声,突然意识到谎言就这样完全淹没了真实,而老百姓不管怎样抗争都无能为力。我就感到剧烈的心痛,痛得我分不出是我胸口物理性的疼痛、还是我的心情极端愤懑。也许古人也有过与我类似的感受,所以把“心情极端愤懑”叫做“心痛”。



 二  彻悟与信仰


  痛彻心扉,让我思维敏捷。政府动用正规军,残暴地杀害手无寸铁的示威民众,然后不容分辩地说,那些民众是暴徒,屠杀从未发生。政府完全背叛了真实与正义的原则。我本来认同的政府、与我心目中崇高的真实与正义,针锋相对,势不两立。我不可能再同时忠诚于它们两个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同时忠诚于它们两个了。我觉得自己需要做出人生大抉择。现实中,正在进行的政治清算,也要求“人人过关”,就是每个人都要公开站队。


  1.   真实与正义被践踏

  我们这代人成长于1978年后的改革开放。目睹国家从文革末期的积贫积弱开始蒸蒸日上,我有与时代相呼应的民族自豪感,视振兴中华为己任。从中学开始,我就明确地认定,要爱国、爱人民,也要爱真理和正义。我那时把国家、民族和政府视为一体,觉得政府就是民族的代表。进入大学后,我们经历了1986年和1989年两次学生民主运动。之间的几年,整个社会,尤其是知识界,广泛深入地探讨中国未来的民主化,讨论现代民主政治理论,审视中华文化。我也一直跟随社会大潮流,努力学习和思考,理解了政府需要人民的监督与制衡。被有效监督与制衡的政府,可以成为全民族忠实的公仆和代表。反之,政府就可能成为欺压和奴役人民的恶魔。


  “六四”让我看到了政治背后更深层的东西。当年的学生有几个关键述求,第一就是要言论自由。我看到了言论自由缺失,真实就在社会舆论中泯灭了。无辜被杀的人,转眼之间就被说成是暴徒;杀人者反而被包装成受害者。第二是民主选举。没有选举,老百姓就没有参与政治的权力,结果就是,谁有军队、谁敢于对老百姓开枪,谁就掌握权力。公理与正义被践踏至此!六四的失败让我看清了事件的本质。这是一场战斗,表面上是幼稚软弱的学生失败了,实际是真实与正义失败了。学生也不总是真实与正义的,但至少在大方向上站在真实与正义的一边。学生失败了以后,真实与正义就被踩在脚下。


  六四之争,结果没有悬念。政府一方大胜,真实与正义惨败。原因很简单,政府有军队,有组织系统,有宣传系统,有教育系统,等等。而真实与正义一方只有一些幼稚的学生学者、和并不坚定的民心。年轻时的我曾经天真地以为,谁站在真实与正义一边,谁就一定会胜利;反之,谁站在虚假和邪恶一边,就一定会失败。我那时以为,真实与正义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战无不胜。“六四”让我看懂,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两股势力的对抗中,谁的现实力量更强大,谁就胜利。反之就是失败。真理和正义也不例外。我还是坚信真理和正义最终能够战胜虚假和邪恶,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神秘力量,而是因为真理与正义有自在的感召力,最终能够感召足够多的人为之战斗。如果我们希望真理和正义早日胜利,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和尽量多的人坚定地站在真理和正义一边,为之贡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2.  遇到神

  六四运动前后,局势变化快,关系到大是大非,我全身心地参与和投入,时刻心存敬畏。我全神贯注地观察和思考,头脑里好像上演着一部宏大、多维的电影。其中有民族的命运与前途,有正义与邪恶的缠斗,有北京街头的军车和那些死难的人,有父母、朋友、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有自己的过往经历,也有我未来人生的多种可能性,等等。 逐渐地,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我要站在真理与正义一边”。这个念头有它自在的权威,不容心中的小我辩驳。它如同一道命令,让我只能对它低头、跟从它。虽然我清晰地知道,听从它将摧毁我原来的人生计划,对我的现实利益有百害而无一助。


  我本来的职业规划是走“技术干部”的道路,就是年轻时靠技术和业务能力立身,然后逐步晋升,走上管理岗位。六四之前,我已按这个计划努力多年。我在高中时开始认真读书,之后考上交大。在大学里我继续努力,在学业上成为交大正式认定的、前1%的“优异生”,在校园工作中成为系学生会主席、系团委副书记等。我已经在这条人生计划上投入很多,进行得也很顺利。假如我与政府作对,我将前功尽弃。


  还有出国问题。我在本科期间,在交大校园里和在整个上海,大学生留学已经形成热潮。很多学业条件与我类似的同学都在努力谋求留学,我也很希望出国留学。六四期间,我身边那些想出国的同学,几乎无一例外,都主动远离学生运动,就是害怕惹上政治麻烦,以后拿不到护照。另一方面,曾经在1986年学潮里表现积极的学生和青年教师,当时还在学校里。他们被政府打入黑名单,一直拿不到护照。所以我当时很清楚,如果我跟随心中的那个念头,我将自毁出国的可能。


  按照弗洛伊德学派的思想,人的每项行为的隐蔽目的,都是为了增加自己在潜在配偶眼中的吸引力。我当时也懂,如果我进入“六四”黑名单,大部分女生不但会觉得我没有了前途,甚至还会怕被我牵连,对我产生恐惧感。在上海的女生如此,在我东北家乡的女生更是如此。不但女生们会害怕与我沾边,她们的父母更怕。


  我就要屈服于自己心中的一个念头了,而不是服从一个人或组织,比如领袖或党派。而且我知道这个决定将对我不利,并永久地改变我的人生。我惴惴不安,感到无助,因为从来没有在生活中,或在书里,听说或读到别人的类似经历。我甚至找不到现成的语言描述它。当时为了解释给身边的好朋友,我能拼凑起来的最传神的语言就是,我在心中听到了一个声音。它不属于我,因为它完全否定了我的个人利益。但它让我看到,这个世界上有根深蒂固的真实与正义,并且真实与正义正在受到猛烈的攻击与迫害。它命令我站在真实与正义一边。我虽然心存恐惧,完全不知道听从它以后,我的生活将会如何,但我还是不得不听从它。


  后来,我在《圣经》中读到摩西和保罗等人遇到神的过程,就觉得找到了知音。摩西带领犹太人在沙漠中流浪几十年,内外交困,随时面临灭族的危险。他夜以继日地焦虑,探求族人的未来。在西奈山上,他思考时听到神的声音。神给他指路,他选择听从,虽然不知道神将引他到何方。保罗本是罗马帝国的官员,专门负责追捕和迫害基督徒,因此了解基督教思想。在大马士革城外,他听到神的声音,就敬畏地匍匐在地。神叫他进城,他就进城,虽然不知道进城之后会发生什么。大约3500年前的摩西和大约2000年前的保罗遇到神的过程,与我的经历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在几千年前的犹太人与现代的中国人之间,文化背景和语言表达方式有了比较大的不同而已。今天的我们更习惯说“彻悟”、“念头”等,而不经常说“听到神的声音”或“被神召唤”。我们更习惯说“追求真理和正义,把它们贯彻到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中”,而不习惯说“跟随神”。其实《圣经》上说,神就是真理、正义。称真理与正义为“神”,代表基督徒信仰真理与正义。信基督教,就是选择站在真理与正义一边。


 三  政治清算


  上海的游行示威消退后,学生重归校园。随即,政治风向急转直下。政府对民主运动活跃分子的抓捕和整肃迅速展开,风声鹤唳。在六四运动后期逃往外地的学自联里的同学,包括交大的和上海其他高校的,不久后都被抓了回来。我们被移交给公安部门,接受调查。同时,学校及社会上的各个单位都开始组织全员政治学习。在交大,首先是教职工和学生里的党员,然后是普通教职工和学生,每个人都必须汇报自己在六四期间的经历和思想,检讨自己和身边人,表态反对“叛乱”、支持政府,否则不能过关。那时,公安允许我住在宿舍里,但不允许我离校。记得姐姐正好在那段时间里结婚,我申请回家参加婚礼,就没有被批准。公安随时传呼我。他们不找我时,我还需要参加学校里的政治学习。


  我们刚刚从夜以继日的大示威、大游行中回来,头脑里还满是北京大屠杀血淋淋的电视图像,人民广场上旌旗招展、数十万人的集会画面,以及在上海的各个角落,社会各阶层、各个年龄的人们对屠杀的愤恨,和他们用各种方式支持学生的场景。所以我最开始对学校里“人人表态”的文革式政治操作不肖一顾,觉得交大师生熟知国际新闻,又刚刚亲历运动,怎么可能屈服于这样粗劣荒谬的整人手法。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


  那时的“人人过关”,从一开始就推进得非常顺利,可以说毫无阻力。我身边的老师和同学的态度和应对方式,有些微小但关键的区别。有一些人,大多数是党员干部,坚称自己没有参加过示威游行,虽然熟悉的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后来的形势发展证明,这些人最有远见。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他们在体制内发展,受六四事件的影响最小,甚至得益。而大部分人承认自己参加过,但谎称自己“幼稚”、“被误导”,说后来听到官方媒体对“六四”的定性后,就发现民主派“居心叵测”、“里通外国”,于是自己反悔,转变成支持政府。他们再接着赞扬政府武力平叛“必要”、“应该”,等等。可以说,绝大部分人的思想汇报非常相似。


  私下里,朋友们在聚会时发泄着内心的郁闷。有人喝得酩酊大醉,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打架滋事。我和他们心连心,非常理解和同情他们。他们也是我的镜子,提醒我,如果我没有信神,还期盼体制内的职业人生,继续把中国自由民主的希望寄托在党内强人身上,我也会感到类似的绝望和无助。当时广泛存在的老百姓的私下不满,其实都无济于事,完全不影响政治局势。不满的人还得在政治学习中认真地自我检讨和反悔。后来几十年的发展证明,当时私下里的郁闷,也不影响同学们毕业后进入体制内,通过一辈子的工作,对维护体制做出贡献。说到底,在独裁制度里,老百姓就是牛马。拉车的牛马,有的可能高兴,有的不高兴。但是只要它们都能正常拉车,主人就无需在乎牛马们的情绪。处于这种地位的老百姓,他们的愤怒都是“匹夫之怒”,只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并不影响社会,也不影响他们个人作为独裁制度“螺丝钉”的功能。


  我的软弱

  在“人人过关”期间,我被身边人的急速转变震惊了,不理解,不敢相信,也接受不了。六四死难者们的尸骨未寒,大搜捕正在进行,活着的人好像都忘了,或假装忘了。面对那些为他们的民主权力而死的人、为他们的美好未来而站出来冒风险的人,他们情何以堪?


  我当时在接受公安的审问,对学校里的政治学习心不在焉,但坚持不写检讨。我把希望寄托在我非常熟悉和尊重的学校领导和老师身上,觉得我懂得他们,他们不会轻易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或者他们至少理解我为什么不写检讨,不会压迫我屈服。事实证明,我又错了。我最尊重的老师和领导,在正式对组织交心时,与别人一样,也是反悔,谴责民主派,支持政府。其中担任管理职务的人,还认真地主持这种政治学习,强制别人交待、反悔。


  记得一次教师们私下疯传,一位教授在政治学习中谈感想,说了一句,“以前我不觉得《河殇》那么好,现在我也不觉得《河殇》那么坏”。《河殇》被认为是赵紫阳派系的思想代表作,“以前”指赵当权时,“现在”指赵倒台后。大家都觉得这位老师很勇敢,说得也很聪明,既表达了不服气,又让人抓不到把柄。我也很尊重他,但同时觉得,一群高级知识分子,在民族命运的关键时刻,做的最值得称道的事,也不过如此,本质上只是稍微宣泄一下不满,对大局毫无影响。这件事正说明中国知识分子对社会无足轻重,以及这个制度的霸道和压抑。


  在六四后不久的某个节日里,报纸上刊登了一篇邓小平面向全国的贺词。一位老师私下抱怨说,邓的贺词感谢了工人、农民、解放军,但没有提到知识分子。我觉得,北京才大开杀戒,知识分子们还这么在乎屠杀主导人是否问候了自己。这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被压迫自己的人豢养的尴尬地位,以及他们因此怀有的依赖心理。压迫他们的人也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也早已习惯并认同了这种局面。结果就是,最应该具有独立人格的中国知识分子,与中国老百姓一样,也都是奴才。即使被压迫者枪杀,他们心里还是渴望被压迫者认可。可怜可悲。


  时间滑过,我看到的越多,对周围人的信任就越动摇。觉得为这样的人们牺牲和冒险,有什么用?真的值得吗?后来领导找到我,说我是唯一坚持不反悔的人。如果这样下去,学校将不会发给我本科毕业文凭,当然也不会允许我继续读书。我那时正在对付公安,心里盘算着如果要坐三、五年牢,我以后怎么办,对学校里的事不太重视。现在学校突然说可能不给我本科文凭,我措手不及,一时想不出如果没有大学文凭,我未来将如何生存。当时我害怕拿不到本科文凭,程度超过害怕坐牢。最后,对周围人的信心动摇、觉得自己的坚持对大局无用、外加对生存的疑虑,使得我放弃坚持。我抄写了一份反悔书,交了上去。感谢领导让我过关,没有继续刁难我。但这件事一直让我自责,觉得是自己的污点。


  后来在《圣经》中读到“圣彼得三次不认耶稣”的故事,我就联想到这段经历。彼得是耶稣最早的门徒,是基督教会的创立者。他对耶稣忠心耿耿,发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抛弃耶稣。但耶稣被捕时,彼得躲在围观的人群中不敢出声。后来有人认出彼得,大声叫喊说他是耶稣的门徒。彼得矢口否认。也许彼得有正当的算计。如果他当时站出来,就可能与耶稣一起赴死,他就不可能日后传播耶稣的思想,更不可能建立教会了。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多次不认耶稣,还是软弱。


 四  反思六四:国人的功利


  “六四”是中国人内心永远的伤痕。反思“六四”的文章不计其数,角度和观点也各有不同。三十年来,我也不断思考。篇幅所限,在这里我就分享最近与朋友交流时的一点感想。


  1.  独裁者视人民为奴才

  事件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有个关于细节的疑问。在六四后全国声势浩大的政治学习、人人检讨中,我所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撒谎,口是心非地否定自己在学潮中的言行,攻击和谴责民主派,表示对政府的忠心和对镇压的认可。政府里的工作人员也都如此。这么广泛而明显的言不由衷,政府不可能不懂。既然知道老百姓都在对自己说假话,政府为什么还花这么大的力气,在全国范围内推进“人人过关”呢?


  接受了基督教信仰后,对比新我与旧我、基督精神与中国人普遍的功利主义心态,我才逐渐懂得政府的“聪明”之处。老百姓撒谎,本质上讲,就是老百姓为了迎合政府的意志,让自己的言行违逆自己的内心。最近流行的清宫戏里有句相关的台词,老太监教导小太监说,“奴才没有喜怒哀乐”,意思就是奴才的行为和言语,要体现主人的意志,和奴才自己的心情与想法无关。当年的政府就是要验证一下,六四后从示威游行中归来的全国几千万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和普通老百姓,还会不会和原来一样,撇开自己的思想意志,压制自己在屠杀后爆发的情感,在言论和行动上曲意迎合政府。结果大家都知道,“人人过关”进行得非常顺利。于是政府就放心了,认定自己对老百姓的绝对权威没有丧失。既然全国的老百姓都迅速回归到奴才的言行模式,统治者的目的就达到了,又何必在意老百姓心里怎么想?奴才的想法从来不重要,连奴才自己都不看重,主人就更不需要理睬了。


  建政七十年以来,六四是中国人民自主意识最强、反抗精神最高涨的时期。即便如此,政府还是迅速恢复权威,成功地在全国老百姓身上重新贯彻自己的意志。而老百姓还是乖乖地藏起自己的想法,按政府的要求言行。在平时,中国人就更服服帖帖了,被要求说什么就说什么,被要求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不敢疑问,不敢挑战,甚至不敢思考,而是主动地把自己的心灵冷藏起来,撇在一边。中国人的这种自己的言行与自己的心灵相分离的现象,随处可见,经常让我触目惊心。我曾遇到过残酷迫害法轮功信徒的官员。见面之前,我本以为他会对法轮功问题有很多见解,即使是仇恨或偏见。见面后我才发现,他其实对法轮功知之甚少,本质上就是“上面让我这么干,我就这么干”。对自己的工作,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是否伤天害理,而只关心自己从副处级升到了处级,房子从自住一套变成了好几套,孩子可以去美国留学了,等等。一位朋友曾经在高校团委工作。他对我讲到自己的上级,一个党委书记,负责管理官方网络评论员队伍。这些人假冒各种身份的网友,到世界各地的中文网站上监视、攻击批评中国政府的人,或花钱撤回对政府不利的消息,再散布对政府有利的假消息。这个党委书记明确要求下属不要给他看具体的工作内容,因为看多了自己良心受不了。怕良心作怪、影响工作,他就回避自己的良心。他把良心看得低于工作!还有朋友专职做党务工作,但听到其他人谈论政治,他就回避。我问他,“你做这样的工作,怎么不关心重要的政治问题?”他回答说,“我的原则就是听组织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讨论政治问题,自己的想法就会多起来,容易犯错误”。


  上述这些人的工作都关系到社会正义,但他们都不思考自己工作的社会后果,而只关注工作带来的个人利益和好处。按造这些人自己的说法,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小事”,不关心社会里的“大事”。他们的灵魂闭上了眼睛,不去分辨正义与邪恶。严格地讲,他们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因为在重大问题上,他们的灵魂主动缺席,如同不存在。独裁者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工具、体制的零件。其中的知识分子被叫做“笔杆子”,党务人员被叫做“刀把子”。在古代,这样的人被称为“臣”或“奴才”。现在“臣”和“奴才”都含贬义,所以人们就用“工具”、“螺丝钉”、“笔杆子”、“刀把子”、或“党叫干啥就干啥”等新说法来替代,但本质还是一样。


  2.  功利主义是奴才的信仰

  古往今来,亿万中国老百姓连自己的言行都不能主宰,就是事实上的奴才。他们怎样自处呢?怎样做到不觉痛苦,不觉耻辱,泰然接受自己的卑微地位呢?我发现绝大多数人依靠“功利主义”信仰实现心理上的自洽,就是他们只关注自己的言行给自己带来的物质利益和感官享受,忽略自己的心灵召唤或人格尊严,也忽略自己的言行给社会和他人带来的终极伤害。人们有时也用其他名词来描述这样的人生观,比如唯物主义、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追求功名利禄、追求事业、想发财,等等。清末著名太监小德张,年少时极端贫困,但梦想荣华富贵。别人告诉他,入宫当太监可以发达,于是他就自宫当太监,然后依靠专营和勤快而成为慈禧倚重的奴才,飞黄腾达。鼎盛时,他“贵敌王侯,富比天子”,还娶了几房姨太太。小德张就是中国功利主义者的典范。他的最高志向就是利益与享受,并通过一生努力达到了原定目的,于是他就心满意足了。虽然身为不能自主的奴才,又做了很多祸国殃民的事,但他都不在乎,没有痛苦或自责。


  不是只有太监才是奴才。在几千年以来的中国社会里,除了皇帝或最高领导人,其他人本质上都是奴才,即使身居高位。清朝著名才子纪晓岚,才华横溢,文采超群,在乾隆帝身旁辅佐,官位显赫。但是传统的制度有其内在要求,君臣之间必须是绝对的主仆关系。聪明绝顶的纪晓岚,最怕皇帝看到自己的才能而怀疑自己恃才傲物、忘了奴才的身份。为了打消皇帝可能的疑心,纪晓岚就选择每日沉溺于酒肉女色,尽量少过问国家大事,希望皇帝看到自己真诚的、只求利益与享乐的奴才本心。纪晓岚的努力没有白费。乾隆评价他,“纪昀本系无用腐儒”,“朕以汝文学尚优,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 乾隆没有了对纪晓岚的疑心。于是,纪晓岚一辈子官运亨通,意满志得。


  3.  功利主义者充斥中国

  中国社会早已形成共识,功利主义是奴才的信仰。一方面,奴才把物质利益和感官享乐作为最高追求,如小德张;另一方面,把物质利益和感官享乐作为最高追求的人,本质上就是奴才,如纪晓岚。不但古代如此,现在也一样,比如大家熟知的金庸。他的父亲在1950年被共产党政府枪杀,并不是因为犯罪,只是因为他家里有土地。政府要得到那些土地,就杀了他。当时金庸在香港《大公报》社工作,就是为共产党的宣传服务。当他得知父亲无辜被杀,私下哭泣。但他竟然选择在之后多年里继续为《大公报》工作,理由只是这里的待遇和职业机会最好。他那时还只有二十几岁,完全可以在自由的香港另找工作。金庸把职业前途和待遇看得高过亲生父亲的冤死,功利到如此!几年后,他看到了创业机会,离开《大公报》系统,创建《明报》。那时反共有助于报社生意,他就开始反共,反共文章写得洋洋洒洒。大陆改革开放后,他预感到商机,就找机会与邓小平交好,再投共。六四后,他在香港电视上声泪俱下,控诉中共的残忍,说以后断绝与中共交往。但几年后大陆最高领导人江泽民向他伸出橄榄枝,他立刻领会到其中潜在的利益,就抛开曾经的信誓旦旦,又投共。金庸这样聪明博学的人,内心却如此浅薄、功利。他身处在自由的香港,人格上却还是中国传统里的奴才。他就是缺乏高尚信仰的中国精英的典型写照。


  在中国的成功人士里,像金庸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他们能力强,智商高,什么都懂,但甘愿做权力的奴才,内心信奉功利主义,没有更高尚的信仰或情操。为了自己的物质利益和感官享受,他们什么坏事都敢做,什么假话都可以说,甚至泯灭亲情。出名的如周恩来。甘愿为毛泽东做奴才,人前和蔼可亲,背地里整人绝不手软。为了迎合毛的太太江青,他不惜亲笔批准逮捕自己的干女儿孙维世,直接造成后者被含冤虐杀。还有郭沫若,才高八斗,却毫无廉耻。江青得势时,他大肆恭维。江青落难,他踩上一脚。文革造成他两个亲生儿子惨死。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还继续为文革唱赞歌。


  中国人的奴性传统,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功利主义奴才人格,并不局限在精英里,在社会各阶层里都普遍存在,大家身边可能都有。单是关于泯灭亲情,我就遇到过很多人,爷爷被杀、外公被饿死、外婆死在政府造成的人为灾难中、父母、配偶被迫害,但他们心安理得地为害死至亲的权力服务。他们为了追求自己的职业前途和名利,忽视自己的亲人遭受的不公命运,不去探究造成亲人厄运的根源,也不试图改变不公不义的社会。独裁制度在中国几千年长盛不衰,就是因为这样的人。他们中有些人还恬不知耻地说,他们这样做是“向前看,不纠缠过去”。其实他们至亲被害的原因还在,未来还会残害更多的人。而因为只关注自己狭隘的功利,他们甚至都没有兴趣关心至亲的厄运。其中还有些人还声称自己是民族主义者或爱国主义者。其实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根基,就是一个人在乎与自己同血缘、同文化的其他族人的福祉,把发生在同族人身上的不公看成是对自己的不公。这些人连自己的至亲受难都不在乎,怎么可能在乎其他民族同胞的福祉?他们声称爱国,只是因为这样说会为他们带来好处而已。


  大多数中国人早已习惯于让权力安排自己的人生和自己周围的社会,而自己的心灵主动靠边站,游离于现实之外。我的一位朋友早年到甘肃下乡。他回忆说,当时甘肃的农村极端贫穷,农民们破衣烂衫,饭都吃不饱。但他们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吹牛,话题从宇宙起源、到叶剑英的女伴们、到美国的航天飞机对中国的军事监视、再到毛泽东与赫鲁晓夫的恩怨,全都是与自己不沾边的事。他们常常从早上吹到日落,争论得面红耳赤。但他们非常知趣,心照不宣地避免谈及村支书霸占支农款、村小学的校舍年久失修等身边的事情。现在城里的知识分子们也类似。比如他们在微信群里争论西欧的移民问题、以色列与阿拉伯人的恩怨、美国的反堕胎法案、种族歧视等,但他们避而不谈维族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政府对法轮功的迫害、中国医院里的杀女婴和病婴、对维权律师的抓捕等。前面那些话题遥远,政府不太在意,所以他们就尽情瞎说;而后面那些话题关系到中国,政府不许老百姓质疑,所以他们就不碰。总之,社会压制老百姓的心灵很久了,老百姓就学会了做不管事的“小民”。他们主动回避重要的事情,即使这些事就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很重要。


  奴才做久了,灵魂习惯了远离真实,很多人就忘记了,自己的思想有责任驾驭自己的生活。于是,他们的思想和生活就丧失了统一性。我接触过一些看似非常聪明的中国人,他们博览群书,讨论问题时广征博引,好像什么理论都懂。但是近距离观察就不难发现,他们在职业、爱情、和人生各个方面的重要决定,依据的都是当时当地流行的世俗功利原则,与他们头脑里的大道理没有多少关系。比如有人在微信群里长篇大论说西方没落了,中国才是未来世界的希望,却把自己唯一的孩子送到西方国家,让孩子不要回来。其中极端的人,大骂移民国外的人不爱国,自己却偷偷摸摸申请全家投资移民美国。有人声称坚信民主价值,却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贡献给了维护专制体制。有人经常谈论中国的国营企业对国家的危害,却一直呆在国企里,从来没有想过离开。有人读了很多有关基督教的书,喜欢与别人争论基督教义,也觉得耶稣是对的,但坚称自己绝不信基督教。这些人的行为不跟从自己的思想,他们的思想也不反映自己的生活。思想与生活绝缘,他们表里不一。在中国社会里这种人很多,他们的父母、朋友、邻居、熟人等也都类似,所以他们常常不觉得这种状况有什么不妥,不以表里不一为耻。这些人的所谓“思想”,失去了指导自己言行和人生的功能,退化成了打发空闲时间和精力的娱乐和消遣。老子在《道德经》里讲,“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则笑之”。老子的话里隐含了,人们心智水平不同,有些人不理解“道”,所以不遵从“道”。下士闻道但不知是道,所以才笑之而不行。但是,本质上处于奴才地位的现代中国人,隔离自己的灵魂,经常在读书和讨论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即使找到了“道”,自己也不遵从它。他们比老子讲的“下士”还差一大截。


  4.  功利主义的特点

  古往今来,这么多中国人信奉功利主义,因为它确实有一些吸引力。首先,功利主义者可以做到思想自洽。通俗地讲,他们按功利主义哲学生活,事后再按功利主义的标准评价自己,就会觉得投入与所得相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套思想没有欺骗自己,自己也就满足了。比如小德张临死时可能觉得,“我当初自宫当太监,受了那么多苦和累,就是为了荣华富贵。现在好吃的都吃过,想玩的地方都玩过,想要的女人都得到了。我这辈子足够了”。


  第二,功利主义者在有吃有喝时,人比较轻松,“心不累”。比如供职于国内政府部门、或国营企事业单位的中青年人,经常工作不累,平日的主要活动就是赴宴席、朋友聚会、打牌喝酒、闲聊等。而在基督教占主流的欧美国家里,中产阶级一般不会这样清闲。一个有信仰、精神上自主独立的人,需要灵魂警醒,不断探求神对自己的启示。他要观察世界,决策自己相应的言行,之后再用神的标准审评自我,自责改善。他要每日承受压力,还不时面对挫折,因此灵魂紧张、忙碌。这样的人如果生活在中国,他就会因为良心驱使而更愿意说真心话,于是就可能得罪上级和权贵,政治运动时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相比之下,信奉功利主义的奴才类型的人,不为社会和人生中的大事费心,实质是把最困难的问题都外包给了政府或上级,也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主人”。他们自己只关注个人利益与享受,他们的灵魂处在休眠或游离状态。在中国,权力喜欢这类人,一般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所以他们自然就活得轻松。


  功利主义者们常说,“在中国,只要自己没有遇到倒霉事,小日子可以过得很好”。他们也知道,中国每天都发生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对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公不义,他们视而不见,而只求坏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在他们眼中,那些关心社会、嫉恶如仇的人,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自己的痛苦,是自找苦吃。不但如此,有些功利主义者很极端,仇恨有正义感的人,说他们揭露社会里的邪恶就是“不爱国”。归根到底,有正义感的人的存在,衬托出他们的丑陋,所以他们怀恨在心。这种人忘了,有一天自己也可能倒霉。社会上功利主义者越多,主持正义的人就越势单力薄,邪恶就越猖獗,更多的中国人就会倒霉,功利主义者自己倒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到那时,很可能没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总之,功利主义让人觉得舒服、自洽,实际却使人堕落、让社会沉沦,其作用如同毒品。


  5.  功利主义适应独裁体制,不适合民主制度

  功利主义者是独裁统治者眼里最好的臣民。独裁者垄断社会资源,可以用功名利禄做诱饵,控制功利主义者,把他们变成奴才。追求利益与享乐,本是人之常情,并没有错。功利主义者错在让自己的灵魂休眠,对正与邪的矛盾闭上眼睛,所以把利益与享乐当作最高目标,高过了真理与正义。几千年来,皇权文化奖励奴才、严厉惩罚有独立思想的人,造成功利主义在中国盛行。中国最聪明的人,经常不是把聪明才智用于追求真实与正义,而是用于谄媚求荣,如纪晓岚、金庸之流。更广大的普通中国人,在生活中被功利主义者包围,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到有人严肃地探究真理与正义,而只看到人人都在追求利益和享乐。所以他们以为,人就应该是功利的,就应该依附于权力。于是,中国的老百姓就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自己的奴才地位,成为独裁统治者的工具。功利主义在全民族中流行,使得皇帝或独裁者可以长久地压迫和奴役整个民族。


  六四运动追求自由与民主。通俗地讲,自由就是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民主就是公民们平等协商,共同决定公共事务。这么多中国人习惯于做统治者的工具和奴才,心甘情愿地让权力主宰自己的言行,主动把自己的灵魂冷藏起来。这样的人民怎么会追求自由?怎么可能自主决定公共事务?民众广泛地信奉功利主义,是中国民主化的一个根本障碍,也是“六四”失败的深层原因。


 五  唤醒国人


  1.  人民需要信仰

  近一百多年来,中国革命和改革的先驱们、以及今天的民主派,都痛苦地发现,要唤醒国人有多么困难。谭嗣同为变法赴死,却得不到中国大众的理解。教育家马相伯百岁时感慨,“我是一条狗,叫了一百年,也没有叫醒中国人”。鲁迅、柏杨、刘晓波等,都严厉鞭挞中国人的奴性,但又都觉得无力改变。唤醒国人很困难,根源在于国人的内心。人们普遍信奉功利主义。不管智商有多高,思维有多么复杂精巧,他们在内心深处、在最根本的地方,执念于万事对我有什么物质好处。功利主义就是中国人实际的信仰。如此骨子里自私自利的国民,不可能建立起自由民主的现代社会。


  民主的生存需要这样一批公民,他们主动为社会正义和他人的利益付出,即使自己得不到直接的物质好处。就像美国国父华盛顿,完全可以过着养尊处优的安定生活,却冒死反抗英国殖民者;可以做终生国王,却主动退位,回乡做一介平民。再比如六四屠杀发生之后,那些冲到人民广场去抗议的上海学生,明显冒着巨大风险,却不可能有个人收益。他们为的是民族的长远发展,也为死难的北京学生和市民伸冤。美国的民主制度成功了,因为它有一大批具有这样思想品质的国民。六四民主运动失败了,因为大多数中国人不愿意为社会的正义、真相、或他人的命运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即使那些大学生的勇敢,也是昙花一现,在事件后的政治整肃中云消雾散了。


  很多先贤们鞭挞国人的奴性,揭露国人品质里的阴暗面,例如鲁迅和柏杨。但是很少人说清楚,到底怎么唤醒国人、什么样的人才算觉醒了。我觉得唤醒国人,就是用一套适合于现代民主制度的信仰体系,替换国人现有的、适应于独裁制度的功利主义信仰。那些只看到独裁制度的缺点、民主制度的美好、和国人品质的不足,却没有具备新信仰的人,还不能算真正觉醒了。就像那些六四后在人民广场上示威的上海大学生,痛恨残暴的独裁,向往民主,但没有新信仰,内心深处还是功利的,所以他们的勇气就不能长久。觉醒的人必须有适应于现代民主制度的完整信仰。


  民主制度需要社会的中坚力量崇拜正义与真实。这样的现代公民理念和特点,从来不是凭空存在的。历史上,它们诞生于西欧和北美的基督教文化圈。从理论上讲,在各大主要宗教和信仰体系中,只有基督教明确地把正义和真实作为最高崇拜对象。在今天的世界里,先进的民主国家主要集中在传统的基督教文化圈里,比如美、英、法等。其他文化圈内的民族保持民主制度,经常是在美英法等基督教国家的带领和监督下实现的,比如美国对日本、台湾、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的保护,以及英国制度对新加坡、印度等国的影响。中国要实现民主化,又要保持民族的独立和自尊,就要求中国人民自主地建立现代公民理念,也就需要中国人自己懂得崇尚真实与正义。因此,中国需要基督教信仰。


  总之,中华民族的未来需要自由和民主。人民的觉醒是中国民主化的必经之路。不管有多么困难,我们也必须为之努力。唤醒国人,就是要唤醒国人沉睡的灵魂,让他们的灵魂睁开眼睛,发现和体会真理、正义和爱的伟大,坚信它们,坚定地与它们站在一边。这种信念,就是基督教的实质。有这样坚定信念的人,就是最好的基督徒。这样的国人足够多了,真理与正义才可能有力量战胜强大的独裁制度,自由和民主才可能在中国生根发芽。


  2.  基督教强调灵魂

  基督教的一个核心思想就是,神重视每个人的灵魂,无论贫富贵贱。耶稣经常与社会最下层的人交流,比如麻风病人、寡妇、妓女、残疾人等,并赞扬他们的美德。基督教的神爱人,用爱挽救和感化人的灵魂。很多中国人不理解这套简单思想的深义。按今天中国人习惯的语言,基督教维护每个人的自主性。即使作为世界主宰的神,也是靠爱来感化人的灵魂,才能影响人的言行,而不是强迫人的灵魂、或越过人的灵魂直接操纵人的言行。基督教不但允许、而且要求,每个人的灵魂驾驭和审视自己的言行。在基督教里,神承认和保护人的灵魂的存在和自主,并要求每个人灵魂警醒。


  只有人的自主性被承认了,才有可能讨论人的自由。否则,自由没有了主体,也就没有意义了。只有“灵魂平等”的观念被广泛接受,才可能有一人一票的民主。如果人们认为灵魂有高低贵贱之分,自然就会推论灵魂低贱的人应该服从灵魂高贵的人。归根到底,现代民主制度是建立在基督教精神之上的。


  作为对比,传统中国文化以忠、孝、悌为本,现代中国以忠于党和领袖为最高原则,都是要人绝对服从权威。在中国政治中,每个人都要绝对服从皇帝或最高统治者,把自己当成权力的附庸。如果古人说自己的心独立于皇帝,或在文革时有人说自己不忠于毛主席,都会引来杀身之祸。清朝的官服是马蹄袖,其含义就是,臣就是君的犬马,在皇帝面前根本不算人。现在则宣扬“螺丝钉精神”,就是每个老百姓都只是一个螺丝钉,不要有自己的思想,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听从领袖或组织。古今中国的意识形态,实质都是权威直接控制人的言行,人自己的灵魂靠边站,人因此失去独立判断的权力。这样的社会,人民没有个人的自主性,当然就不会发展出自由与民主的理念。


  中国的统治者自然希望老百姓永远是自己的犬马或“螺丝钉”,但是西方基督教文化在最近一百多年里传入中国,让统治者们感到了巨大威胁。于是为了维护权力,他们奋力反击,双管齐下。第一是不让老百姓信仰宗教,尤其是基督教。世界上的几大主要宗教,或多或少都比中国文化更强调个人的心灵。如果中国老百姓信奉这些宗教,他们的自主意识就会抬头,不利于继续做奴才。第二是鼓励功利主义,让物质利益和感官享受锁住老百姓的思想。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天真地用自己的历史经历推测中国。在西方历史里,平民利用商业活动积累财富,实现经济独立,摆脱了传统贵族的控制,促进了现代民主制度的产生和发展。所以很多西方政客们以为,中国的经济发展了,人们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财富,就能体验到生活中的多种选择,也就会理解个人自由和基本人权,进而就会理解和追求自由与民主。西方人低估了中国统治者们的聪明与毒辣。


  早在两千多年前,中国人就发明了“利出一孔”的计谋,就是皇帝或政府集中掌控天下财权或全国经济。这样一来,老百姓即使追求财富,也逃不出统治者的手心。这就像农夫在毛驴前面挂一个胡萝卜,毛驴就会心甘情愿地努力向前跑。毛驴以为自己在追求胡萝卜,实质上是被农夫利用。政府主导经济的情况下,独裁者就像农夫,老百姓就像毛驴,财富就像那个胡萝卜。看今天的中国,在几千个大小城镇的每一间高级饭馆里,每一天都上演着类似的戏码。就是商人花大价钱宴请官员,官员们白吃白拿还对商人颐指气使。商人花钱设宴,送礼给官员,还要陪着笑脸,生怕官员不高兴。有时政策变得严格一点,官员们不来赴宴了,商人们反而着急,觉得丧失了挣钱的机会。这就是“利出一孔”的直接后果,中国商人必须依靠与权力的关系才可能发财。他们即使挣了钱,也还是统治者的奴才,体会不到自由,也不会发展出独立人格。中国的有钱人对权力奴颜媚骨,很难像西方资产阶级那样成为自由民主事业的推动者。


  3.  六四后我的困局

  唤醒国人,就要传播他们还不熟悉的新思想,就必须依靠交流、讨论,一百多年前的戊戌变法时就如此,现在的民主事业也一样。我和朋友们经常交流思想。我的体会是,清谈和逻辑经常不能打动功利主义者,因为他们的每一片思想都是基于“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们的逻辑和清谈,只是在功利主义思想框架内部打转。功利主义者要突破原有的思想框架,只能依靠内心被真理、正义和爱感动。我就是在六四中被感动,然后认识神、抛弃功利主义的。我愿意写出自己的经历和心路历程,就是希望能与读者产生共鸣,帮助他们回想和审视自己生活中的真善美,从而理解功利主义的谬误和渺小,然后突破它的桎梏,早日认识到代表真理、正义和爱的神。我远非完美的基督徒,所以不配做别人的榜样。但我与读者一起回忆和缅怀六四,共同的经历和情感有助于触发读者与我之间的思想共鸣。


  六四事件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的事业前途一片迷茫。那时在我的心目中,未来就像一个黑洞,什么都看不清,所有方面都飘忽不定。我在交大学习了六年半的专业,其对口的行业都是国营,体制比较封闭,并且受到国家严格控制。所以我那时就清晰地懂得,我花费人生中最宝贵的青年期学来的专业知识,离开学校后就没有用了。我这辈子不太可能做本专业工作了。即使撞上大运,找到了这个行业里的入门职位,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发展机会,因为政府不会给六四分子这样的机会。研究生阶段,我的导师对我很好,我也非常尊重他。为了回报师恩,我才花精力做研究。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钻研的动力。


  远在东北的父亲有时鼓励我出国,但他不太了解我的具体情况。我当时哪有可能申请到护照?我在学习上松懈,父亲就会为我着急,批评我。有时他用自己的人生经历作例子来激励我,让我在看似无望时保持努力,因为机会可能在想不到的时间、以想不到的方式出现。被他推动,我多次下决心学英文,但总是努力了几天以后就放弃了,因为实在看不到出国的可能。没有希望时,不能假装有希望。骗自己说机会可能突然出现,短期内还有一点鼓动效果,但不能长久。


  4.  信仰为我打开视野

  我在六四期间的选择,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的思想,也改变了我的人生。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功利主义者。虽然在夜深人静、反思自己时,我也曾对功利的人生感到“没意思”,但那时我看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满足,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改变。在六四之前,我的重要人生选择,比如勤奋读书考大学、选专业、大学里再继续用功、参加社团工作等,都是基于功利的人生规划。六四期间,我选择站在自己认定的正义与真理一边,开始信神,也就站在了政府的对立面,并因此失去了很多现实利益。但是后来我逐渐发现,信仰使我获得很多始料未及的、非功利的好处。现在回头看,我得到的远远超过我失去的。


  有了信仰以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笃定。我的思想开始有了坚实的根基,就好像原来漂浮在水上的船,现在突然有了锚。我更加自信,看问题也更加通透。虽然我本来最看重的职业计划被摧毁,但我当时并不觉得悲哀,反而觉得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机会。我的未来人生回归成了一张白纸,我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想法重新设计它。我意识到,职业确实很重要,但人生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健康,友谊等。我开始重视锻炼身体,也有意识地与朋友聚会、交流。那时构筑的友谊,很多保持了几十年,直到现在。当然我还在信仰上继续探索,开始读《圣经》、去教堂,也关注过其他宗教。不久以后,我又遇到了爱情。


  《圣经》说,“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旧事已过,都变成新的了”。我觉得自己从根本上改变了,成了一个新人。回想以前,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未来职业,其他事情都为它让路。信神后,职业排在信仰、爱情、友谊、健康等之后。从那以后,我选择和计划有关职业的各项问题,比如工作地点、专业、单位、晋升目标等,都自然地为信仰、家庭等因素让路。信仰让我理顺了人生问题的轻重缓急。


  我想对读者朋友们说,功利主义可能让你舒服,让你的思想自洽,但它限制了你的精神发展。你的灵魂本具有慧眼,可以发现和感知真理、正义和爱。但是功利主义鼓励你的灵魂睡眠,让它游离于你的言行之外,让你不是真正的你。基督教信仰不能保证你的事业发达或世俗成功,甚至经常损害你的物质利益,让你放弃感官享乐的机会,因为它总是鼓动你为他人和社会的公义牺牲自己。但是基督教信仰可以让你体验到希望和美好,让你的内心得到非物质的满足感。


 六  总结:六四贵在精神

 

 “六四”是一座丰碑,是70年以来大陆人民追求自由与民主的至高点,永远值得我们纪念。但它也是失败的,因为它的政治目的都没有实现。三十年过去了,中国不但离自由民主更远,就连当年的“反腐败”述求也完全没有实现。六四的失败不是偶然的,反应了运动的组织者和广大中国民众深层次的缺欠。我接触的学生领袖们,一般都比较热衷政治,在群体里特别活跃,有勇气在面对危险时挺身而出。但是对自由与民主,他们的理解很浅薄,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见解,也谈不上坚信。全国性的学生领袖也类似。他们的不寻常之处是个人野心和活动力,而不是对自由民主的理解或热爱。他们在全国大学生中脱颖而出,经常不是因为他们在学生中有什么特别的号召力,而是依靠与高层政治派系的秘密联系。他们替派系影响学生运动,派系输送给他们政治资源。六四运动轰轰烈烈,主要因为学生和民众自发的热诚,而不是任何人的领导。学生领袖中的一些人,私欲严重,禁不住利益诱惑,运动失败后就彻底转向,成为反民主的鹰犬,比如孔庆东之流。


  很多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中国民主化的希望寄托于某些领袖个人、或小范围的团体组织,我从来不敢苟同。比如当年的那些学生领袖们,其实都是一般的年轻人,脾气、秉性和能力各有千秋,但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推进中国的民主事业。不但学生领袖如此,事实证明,那些高层人物,比如赵紫阳、万里、方励之、刘晓波、严家其等,其实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推动中国的民主化。民主,就是老百姓自己做主,不再仰仗、或寄希望于任何强人或超人。那种希望强人带领我们实现民主的想法,本质上还是“中国人渴望皇帝”的一种表现,本身就是不符合民主原则的。中国的民主化,最终还得靠中国老百姓自己。只有中国广大的普通人有了独立的人格,思想觉醒,对自由与民主有了切身理解,中国才会实现真正的民主制度。


  所以多年以来,我反思六四,总是更关注这场运动所体现的精神闪光点,以及运动对未来的启示,而不看重其中的名人或具体的事。我甚至不愿意回想具体的人和事。六四体现的伟大精神,是千百万普通参与者表现出的群体面貌。比如北京屠杀后,选择走上街头的几十万上海学生和市民。他们展现出来的勇敢、以及对正义被践踏的愤怒,体现了中国人民精神里的高贵一面,可以作为未来中国民主事业和中华民族发展的基础和借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去意义。我们反思六四,交流心得,就是要发现这类精神,探究它们的本质与根源,为了以后发扬光大。而运动中的那些具体操作,比如政府在不同时间对运动的不同定性、学生的反应等,当时显得重要,在六四失败后就对大局没有了影响,重要性快速减退。六四中的那些名人们,大部分已经作鸟兽状散去,没有纪念的必要了。


  六四运动中最重要的述求包括言论出版自由和民主选举。表面上,对立的双方在争论宪法条文和政府组织模式,但更深层的冲突发生在思想层次。独裁统治者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人民的一切,每个老百姓都是自己的工具或奴才。民主派认为,公民有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力,包括自由思想的权力和参与政治的权力。独裁者压制这些公民权力,而我们就必须捍卫它们,于是信仰的问题就不可回避。很多人看不清信仰在中国民主化过程中的必要。简单地讲,民主与独裁的对立,不是小孩过家家,是针锋相对的斗争。几千年来,独裁制度在中国有很多忠诚的追随者。古代有商鞅这样的大思想家,有荆轲以死报主,有诸葛亮鞠躬尽粹。近现代有方志敏、雷锋、邱少云、胡锡进、周小平,等等。有这么多人坚定地维护独裁,独裁制度才在中国长久存在。民主要战胜独裁,也必须有一大批坚信民主制度的人。而现代民主制度的信仰基础就是基督教。


  主流中国人信奉功利主义,把个人的私利和享乐看得高过真理与正义,也高过自己的人格自主与尊严。即使在六四运动中的民主派一边,精英团体和学生积极分子中就包括了金庸、范曾、孔庆东等毫无独立人格的人。六四运动失败的深层原因就是,虽然当时支持民主的人数不少,但民主派内心软弱。真到与独裁势力对抗时,带头人不够坚定,其中很多人为私利向权力卑躬屈膝。群众的思想更混乱和矛盾,有北京屠杀后的勇敢,但也有事后的软弱。比如在“人人过关”中,大学生们更担心自己以后在体制内的发展等,于是迅速服软,违心反悔。中国人早已习惯了信奉功利主义和做权力的奴才,而且经常不自知,觉得崇尚功利是理所当然。如果国人的主流继续信奉功利主义,就可能不会有下一次民主运动了。即使有,结果也会和六四类似,迅速以失败告终。中国人信仰的重建,是中国民主化的基础,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

  六四运动之后的三十年里,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民主人士继续憧憬、向往中国的民主化。他们思考、讨论,并以各种方式为这个目标而努力。我支持和敬佩他们,但是觉得目前绝大多数民主派人士,思想局限于政治问题,比如热衷于国内政治内幕,讨论哪些实权人物是改革派,哪些是保守派,寄希望于保守派让位,改革派强人上台,修改宪法,开放党禁、报禁,开始一人一票民主选举,获得西方民主国家的帮助,等等。关于更深层、更重要的中国人的信仰问题,他们几乎不思考,甚至禁止其他人讨论。民主派排斥、敌视基督教,是自伤其根,是非常无知和短视的行为。

  辛亥革命后的中国政局,就是保守派愿意让权,改革派政治强人上台的情况。当时的社会上层都支持民主化,宪法里有了言论自由和民主选举,开放了党禁与报禁,西方国家也大都支持新诞生的北洋政府。今天的民主人士梦想的各种政治和法律条件,当时都有了。但是北洋政府建立后,政不通、人不和。因为当时的中国老百姓,还是抱有根深蒂固的臣民思想,不理解公民权利与义务。虽然国家没有皇帝了,他们内心还是渴求皇帝。这样的老百姓实践民主制度,民主当然就脆弱。各种野心家、阴谋家恣意横行,而很少有人坚定、强硬地捍卫民主共和制度。于是,新生的北洋民主共和体制就不断被蚕食,最后瓦解。

  一百多年前,民主共和制度已经在中国建立起来,但不久后就失败了。因为当时的中国人习惯了做臣民,习惯了皇帝做最重要的决定,而自己袖手旁观。但是民主制度要求公民自己做最重要的决定,也就要求公民自己探究世上最重要的道理,找到自己做决定的最高原则。这样的道理和原则就是与民主匹配的信仰。北洋时期的中国老百姓没有那样的信仰,而今天的中国人可能比那时的人更功利,更具奴才心理,更没有那样的信仰。人民没有高尚信仰,是中国民主化道路上的根本障碍。如果中国人继续信奉功利思想,单单靠政治手段,那么无论谁上台,哪一派得势,宪法怎么修改等,民主制度都很难在中国建立起来。即使建立了,也会像北洋政府那样不能长久。

  二零一九年五月 于美国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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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前共有33条评论
  • 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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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骆驼

    我是原作者骆远志。谢谢博主发布了我的文章。我后来又对此文有了一些添加和修改。最新版在我的博客账号里:http://blog.creaders.net/u/13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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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uyuhai1 回复 骆驼

    zcz 的奴才思维根本顾头不顾腚,他自己浑然不觉,是因为当奴才当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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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骆驼 回复 zcz

    To: zcz

    自己和父母都深受其害,还因为领导人经验丰富、手段高超等技术原因赞扬这个体制,就像养鸡场里的鸡因为大厨经验丰富,技术高超而赞扬养鸡场,多么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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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cz

    西方宪政民主不是没有在中国实施和尝试过,孙中山先生在民国时期照搬西方民主,结果造就了当时中国大地上的军阀割据、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而今天的台湾民主只不过是让这种西方民主的痛苦和失败再让台湾人民经历一次而已。与日本、新加坡以及南韩类似,几十年让台湾人在大陆人面前盛气凌人和傲慢的台湾“盛世”、也就是台湾成为“四小龙”之首的经济繁荣不是台湾实行“民主”选举后成就的,而是两蒋在其被中国共产党和解放军打败并被赶到小岛上后在其“独裁”政治制度下洗心革面、卧薪尝胆、大兴土木……而造就的,近三十年的台湾在实行“民主”后只不过是在他人创造的财富上面坐享其成、坐吃山空而已……。这不,现在众多台湾”总统选举候选人”都不得不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地地跑到大陆祈求大陆“独裁”政权的施舍和救济,妄想利用大陆人民的宽容“让台湾发大财”……,不是吗?更让人奇怪的是直到现在,已经有多达二百多万的台湾科技精英来到这个连“茶叶蛋”都吃不上、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饥寒交迫的中国大陆愉快地工作和生活……。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毅然决然、奋不顾身地抛弃自己的民主理想、离开自己那充满民主和自由甜美空气的“台湾国”,背井离乡、忍辱负重、自投罗网地跑到“独裁”和“万恶”的共产社会去生活和工作呢?大陆民主的丰富多彩和快速进步可能台湾人体会和了解得比较少或者根本就不屑一顾,如果像那些真正物理地“翻墙”已经在大陆长期生活和工作的台湾同胞一样(他们才是真正“翻墙”看世界的明白人),多去大陆走动走动才能了解大陆民主的真实、才能真正有助于翻过大家内心的彼此那堵意识形态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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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cz

    5。中国大陆是世界上一党制和党内民主的唯一成功典范,其民主思想和形式彻底颠覆了西方宗教的传统观念,即认为社会上个人是非理性的……。因为社会实践告诉我们人是复杂的,而且是自私和短视的……,而且一般是非理性和不理智的。从中国大陆共产党的成功实践说明,只有那些(A。受过良好教育的;B。有从基层到高层长期【一般至少二十五年】丰富工作经验的;C。在有效监督之下;D。有突出贡献的)优秀领导人之间的民主才是让国家和社会有效进步发展的关键,而不是什么普通人一人一票等等的虚假和形式上的民主。几十年来,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几千年历史经验建立和完善了省市主要领导以及军队主要领导定期的跨省流动和对调机制,有效地预防和治理了地方和个人利益集团的形成。而且近年来利用中央直接任命和领导地方纪检监察干部的方法有效地抑制了地方政府的腐败。

    总之,民主是一个好东西。但绝不能以西方宗教概念和他们强盗般双重标准来定义,应该不断因地制宜地发展适合自己特定社会、文化和历史状况的真正民主,让人民名利双收……。否则,任何照搬他国的任何什么主义和民主的行为都是邯郸学步、削足适履……。成为世界华人茶余饭后的历史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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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cz

    1。要谈民主就得首先从民主的定义以及西方设计这一方案的理论基础是什么说起。

    西方民主的主要内涵是:A。一人一票的选举;B。多党竞争机制;C。人民可以通过公投决定重大决策;D。所有上面的安排都必须是在自由市场经济的基础上。

    而西方民主的起源和认识基础则是西方基督教传统宗教概念,即认为作为社会的基本组成部分 - 人是理性的。

    2。西方民主不是没有道理,它是西方工业化和西方工业文明进步后自我设计的结果……。但它是在西方、特别是在基督教社会的特定条件下形成和成熟出来的、只适合于西方社会的产物(是不是对其以后的进步有帮助只能是见仁见智或让历史事实证明)。

    3。正是西方民主基础概念的错误(即认为人们都是理性的),再加上西方由于自己工业化成功后的傲慢而放弃了对自身的不断完善和修正,这一违反客观存在的观念被愚昧地在西方奉为不可动摇的金科玉律。那个在2008年前美籍日本学者的《历史的终结》就是西方抱旧守成的典型代表。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近几十年西方国家、特别是西方民主的领导国家 - 美国不论是在经济还是在政治上的急剧衰败,而那些照搬西方民主的国家和地区的状况也是乏善可陈……,台湾也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东方民主的典型范例。

    4。西方、特别是美国按西方人权概念完全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民主国家,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工业化武装的海盗传统继承人。据一个美国历史教授的计算,自二战后光美国就发起和进行了十三次侵略他国的战争。战争和民主是背道而驰的,一个民主国家何以动则用武力和炸弹去威胁、压迫以及侵略其他主权国家呢?而且那些都是蛮横而赤裸裸的连遮羞布都没有。这些时候美国人民的民主意愿和被侵略国家人民的意愿早已被彻底抛弃和遗忘……。实际上,西方的言论自由、市场和政府决策都是在特定的利益集团控制之下。比如,自2014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之后西方媒体报道里仍然几乎没有任何中国的好消息……,一个民主国家怎么可能是只有一面之词呢?这说明西方对话语权和言论的专制和过滤由来已久、屡见不鲜……。所以,在海外的中国人早就总结说:在西方没有中国的消息就是最好的中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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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cz

    我是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我的父母和我自己深受其害。我非常同意国家政权对那些天天上蹿下跳、一哄而上、有理取闹或无理取闹的违法行为进行镇压和取缔。当年如果没有邓小平果断镇压像文革一样胡闹的中国64西方民主运动哪里还有中国繁荣富强的今天?!

    64是在国家执行赵紫阳的西方市场化物价飞涨造成的民意不满、最后演变成了一场以幼稚学生出面的宣扬西方民主和妄图推翻政府的“颜色革命”运动。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改革试水出现的问题已经严重到非得要用暴力革命来推翻政府和共产党吗?我认为真的不致于。我也是那场动乱的经历者和见证人,我所看到的是全国上上下下到处学校停课、企业停产、政府机构瘫痪……,这和文化大革命有什么不同?!都是无法无天地一哄而上、招摇过市、歇斯底里、群魔乱舞……最后是祸国殃民……。这和伊拉克、利比亚、叙利亚以及乌克兰等国被西方列强颠覆和推翻、主权国家政府变得国破家亡有什么两样?这又会有什么样的“民主和自由”?!实际上最后他们只有更加受苦受难、流离失所、任人宰割的自由……。究竟西方宗教“民主”给带给他们些什么?最好还是去问问那里的人民的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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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c73 回复 zcz

    今日的中国,文革的幽灵从来没有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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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骆驼 回复 zcz

    zcz写道,"究竟西方宗教“民主”给带给他们些什么?" ======= 西方宗教民主能让文革不再来,你父母和你这样的人,今后不会再"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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