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罗马别墅-古罗马帝国的最后挽歌

发表时间：2019-04-07 19:11

公元321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瓦列利乌斯^{【注一】【注二】}拿起最后一片面包。

面包上抹着奶酪，烤得微黄，酥且软，恰是他喜爱的火候；这两样东西都产自他的农庄Villa，很香；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瓦列利乌斯喝了一口牛奶，然后问随从：“我要的突尼斯工匠到齐了吧？”

“是、大人，他们上个月到的，现在已经开工了”，随从谦卑地回答。

“过去看看”。

瓦列利乌斯走出起居间，先四顾了一下他的农庄latifundia ^【注三】。

三年以前在西西里建Villa的时候，瓦列利乌斯选择了相对贫瘠的中部，立志将其建为罗马帝国屯田的典范。他不仅将Villa命名为Platia（意为宫殿）、甚至连蓝图都勾划好了：这里将既是帝国的农产品中心、又是民众和罗马元老休闲享乐的所在，为此他向君士坦丁一世^【注四】要来了一千名奴隶。

三年之后的今天，道路早已修好、屯田已经完成并向罗马输送农产品，周边甚至还有了数家农庄，一切都在按照规划进行着。

去年在罗马的大狩猎（运动会）更让瓦列利乌斯名声大噪，他现在要将这些辉煌用马赛克记录下来，君士坦丁大帝已经承诺在大礼堂Great Hall 和大教堂完工后来Platia巡视并度假。他的元老职位指日可待。

瓦列利乌斯满意地步入大堂走廊。

这是一条近百米的长廊，贯穿南北，公共区间在长廊西边，而贵宾区包括他的宅邸和大教堂在长廊东侧。这里将记录他主持的大狩猎，为此他选择了最好的马赛克工匠。

长廊里众多的马赛克工匠们各就其位，忙碌而不纷乱，恰如罗马军团。

他在一个着长衫的工匠身后停下，他的身旁是画面效果图和不同颜色的陶瓷碎片。工匠伏在地上、聚精会神地挑选瓷片，竟没有注意到他。

整个画面还是雏形，但是效果图显示的是在阿非利加省^【注五】捕捉的各种奇珍动物在突尼斯海岸上船的场面。已经成型的马赛克画面是一只橙色的非洲羚羊antelope被三个奴隶牵引着从引梯走上船尾，站在船尾的正在接过缰绳，不知是因为惧怕水面还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羚羊拼命抵抗、昂着头不肯移动，中间的奴隶需要尽全力按住羚羊角、后边的那个则推着羊屁股；有趣的是三个奴隶衣着颜色各不相同：船上的是红色、中间的是绿色、后面的是黑白相间。“除了突尼斯工匠，还有谁能拼出这样色彩艳丽的画面？”，瓦列利乌斯这样想着，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得意。

大狩猎-局部

“年底之前能完工吗？”，他问监工；“一定会！”，监工肯定地回答，“按照现在的进度，入冬之前您就可以在长廊里欣赏大狩猎的辉煌”。

时针飞转，工程按期完成、君士坦丁第二年来Platia度假，三年后君士坦丁击败并生擒李锡尼成为罗马唯一的皇帝、四帝共治终结，君士坦丁一世成为君士坦丁大帝；又过了三年，瓦列利乌斯荣任西西里省长；330年，君士坦丁大帝将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列为帝国第二首都；罗马帝国横跨欧亚非三个大陆，辖下500万平方公里，如日中天。

337年，瓦列利乌斯如愿进入元老院，同年君士坦丁大帝驾崩。

395年，东西罗马彻底分离，东罗马始称拜占庭帝国；440年，来自日耳曼的汪达尔人占领西西里；476年，西罗马覆灭。

Platia成了罗马帝国最后也是最辉煌的挽歌。

Platia

又过了一千四百年，皮亚扎Piazza^【注六】的农民不断报告他们的农田里有很多精美的马赛克；1881年，工程师帕帕拉多Pappalardo进行了考察性发掘，结果令他震惊，他向刚刚建国的意大利政府请求资助；于是在1929年，考古学家奥西Orsi主持了系统性发掘，并将这片曾经的农田（即Platia）命名为古罗马别墅。

还是春天、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现在已经是2019年了。我把Jeep Compass 指南者停在坡上，下方一百米就是古罗马别墅，不过我们现在饥肠辘辘，需要补充正能量。

餐厅的露台位于峭壁的顶端，时有云雾游进飘出；峡谷对面植满了橄榄树，位置绝佳。因为已经快三点了，食客不多，于是我们挑了一个能看到别墅的桌子坐下。

男侍者（后来知道他也是餐厅的男主人）向我们推荐了三曲套餐，含开胃、头盘、二盘、甜食、水和自酿葡萄酒，19欧。“这个套餐量很大，你们两人叫一份就够了”，侍者诚实地说。“好。我们还要去Villa，请尽快。”。

开胃盘果然量大。对饮了一口，葡萄酒不错，甘洌、有果味且不酸；我叉了一些橄榄油泡红椒。牧嫂说“salami特别香，橄榄也好吃”，于是又捡了一片salami和一粒橄榄，果然都不错。

盘里有两个白色的圆球，看起来像奶制品。因为牧嫂现在不能吃奶制品，于是我挖了一勺，将信将疑地丢入嘴里。顿时，香味溢满了口腔；香味明显是奶，但却不似奶类的醇香和浓香，而是一种清香；我用舌尖转动了一下，口感倒像刚出锅的豆花。于是我又挖了一点，坚持让牧嫂尝尝。她尝后既大感惊奇，却也不知道是什么。

上：餐厅露台

下：19欧的双人套餐

这时侍者恰好过来了，于是我问他是什么；“是自家的Ricotta起司”，他回答；”我吃过Ricotta起司，味道、口感都不一样啊！？”，我追问；“可能因为是新鲜绵羊奶吧，Ricotta我们只用当天的”，侍者淡淡地说。

记住了，原来“自家的”“当天的”“绵羊奶“做的Ricotta可以这么好吃。面对独一无二的好吃，牧嫂也顾不上忌口了，吃的比我还多。

心满胃足地离开时，牧人抬头看了一眼店名：三曲农屋（Agriturismo Trinacria）^【注七】。

三曲农屋

匆匆赶到入口，却发现售票窗口关着，正狐疑间，一个男的从售票处出来，于是过去问他在哪里买门票。“关门了”，他说；“你们不是六点钟关门吗？现在只有四点啊！”，我不服地说；“不是的，现在是五点闭馆、四点停止售票”，他说着、指了指护栏上的一块木牌，木牌写着[三月，五点；四月，五点半；五月到九月，六点]。“该死的谷歌，害死人不商量”，我恶狠狠地想，牧嫂更是一脸失望。“你们进去吧，记住五点钟闭馆”，那人大度地说；“Grazie Grazie！”，我们急步穿过护栏、生怕他改主意。

“关门了”！

最初的入口和贵宾接待室直接裸露在室外，只有廊柱还在不屈不挠地矗立着，我们快步走过直奔封闭的区间。

入口的屋顶显然是搭建的，阴暗、狭小而简陋，不过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传说中的长方中庭，据说courtyard是瓦列利乌斯亲自规划设计的，也是罗马别墅最先建造的部分，其后的建设都是环绕庭院展开。庭院中间是巨大的水池喷泉和花坛，四周为34根大理石廊柱和走廊环绕，走廊自然是马赛克。显然是为了保护，走廊上面铺设了木制走道。

长方中庭

顺着木道左转进入北区客房。罗马别墅的特殊就在于内部的每一寸地面都是马赛克铺就，不过走廊和客房的马赛克图案比较单一，基本上是重复的几何图形、中间的菱形方块是花鸟鱼虫，看得出是别墅早期的创作，直至走到东侧的客人餐厅：

那是一幅狩猎的场面。

中庭北侧和小狩猎

图案的四周是一幅幅的狩猎图：猎手们或骑在马上张弓搭箭、或挺枪刺向猎物，他们的前方是撞上拦网而跌倒的野兽、狂奔的小鹿和紧追不舍的猎犬。上方几个人正在烧烤，右侧的猎手炫耀他的战利品（野兔或小狐狸），右侧仆人把大一点的猎物（像是野猪）抬过来，一只猎狗扑向它希冀分一杯羹。中间是一个大红帐篷，马在外面栖息，里面的石桌上放着一只烤熟的飞禽，几个猎手绕桌而坐，其中一个似乎拿了一块烤肉犒赏他的爱犬。

画面构图不仅复杂形象、色彩斑斓，而且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应该是摩洛哥工匠的作品了”，我边赞叹边这样想着。

大狩猎是摩洛哥工匠的顶峰之作，世界上已发掘出来的马赛克古迹中鲜有能及，牧人自知无力描述，还是看图吧：

大狩猎

这就是瓦列利乌斯1700年前看过的非洲羚羊登船的场面，不过你现在看到的是全貌了，哈哈

我们花了二十分钟走过东端的大狩猎长廊，回廊转到南侧。

这个房间的半圆拱里立着一尊雕像，头和身体已经分离、显然是复原的，貌似很珍贵的样子，介绍说这是一座小教堂，石雕是古希腊的神话音乐家和诗人俄耳甫斯^【注八】，他站立着、目视远方众多的野兽，包括神话中的凤凰。跟狩猎图不同的，是这些野兽看起来非常驯服，象征俄耳甫斯的音乐神力令百兽臣服。据说古希腊曾存在一个俄耳甫斯教，不知道这个小教堂是否和其有关。

下一个房间一反隔壁的神圣和深邃。这里是比基尼女郎：十个女孩分为上下两排。自左上顺时针，第二个女郎练习哑铃，第三个掷铁饼，接下来的两个女孩在赛跑；下边两个正在打排球，中间的女郎显然是胜利者，她左手拿着棕榈叶、右手将玫瑰花冠戴到头上；她左边的女孩手持一个轮状物，左下方着披风的女郎为冠军递上棕榈叶和玫瑰花冠。这十个女郎既在竞技、又在展现迷人的身材，阿娜多姿，令人浮想。

比基尼配肌肉男

主人套房在东北端。这里显然比较私密，因为画面大多是少儿不宜的春宫图。

位于正东的大教堂应该是整栋别墅最大也是最神圣的地方，有三十米长（100罗马尺）。正门在大狩猎长廊的正中（从主人套房有一个偏门直通这里），入口是两个紫色花岗石柱，地面是大理石拼就的几何图案（石料来自地中海两岸，颜色各异，可惜已损毁）；末端拱墙正中有一个壁龛，里面是大力神赫丘力。

从小教堂到比基尼女郎、从大教堂到春宫图，两组相连的房间竟然如此风格迴异，Villa主人绝对先锋前卫后现代。

离开封闭区间、不再担心闭馆，终于可以放慢脚步了。正慢悠悠闲逛间，刚才售票处那个人迎面过来跟我们收门票，一人十欧。虽然觉得不对劲，还是乖乖的掏出一张20的钞票，那人接过、从容地放进钱包，让牧嫂留下一脸愕然。

“西西里style”，我笑道。

Villa及马赛克游览木道示意图

温泉浴场

温泉浴场：休闲区

Villa前庭

“看来瓦列利乌斯在这里建农庄还是有道理的、不然这里连耗子都不生”，回巴勒莫的路上，我躲开一个路上的野猫、转头对牧嫂笑说。

【注一】瓦列利乌斯，全名普布利乌斯·瓦列利乌斯·普布利科拉 Publius Valerius Publicola，公元327至352年任西西里州长、罗马市长以及元老院元老。

【注二】关于古罗马别墅的主人，考古界没有定论。除了瓦列利乌斯，也有人认为是四帝共治时期的皇帝马克西米安（不过他310年就去世了）和另一位元老院元老凯奥尼乌斯 Gaius Ceionius Rufus Volusianus。本文开头的故事为虚构。

【注三】罗马共和国期间，西西里作为行省成为罗马的谷物基地、源源不断地向罗马输送农产品。罗马人在西西里屯田的后果是形成了一系列大农庄（称为latifundia），也对西西里的生态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注四】君士坦丁一世（大帝）Constantinus Magnus，罗马帝国皇帝，306年至337年在位。他任上做了几件大事：一是引入东方专制君主的礼节、并将杀死奴隶再度合法；二是在生擒李锡尼后事实上废除了四帝共治；三是将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定为罗马第二首都，其后繁荣至今，现在仍是土耳其的文化和经济中心；不过他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313年发布《米兰诏书》，此后基督教在罗马帝国范畴合法、并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至今。

【注五】阿非利加是罗马共和国及罗马帝国在非洲的行省，含今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利比亚。

【注六】1860年改称Piazza Armerina（皮亚扎－阿尔梅里纳）。

【注七】Trinacria 是西西里之神。祂以蛇为头、生有三条弯曲自如的腿，象征西西里的三个顶端：锡拉库萨Siracusa、墨西拿Messina和马尔萨拉Marsala。三曲女神最早出现于公元前四世纪锡拉库萨的钱币，祂既是西西里的象征、也是西西里岛旗。

三曲农屋Agriturismo Trinacria在旅行顾问上评价极高，建议去古罗马别墅的驴友一试。

【注八】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诗人和音乐家。传说是太阳神阿波罗与缪斯女神所生，音乐天资超凡入化。根据俄耳甫斯留下的诗篇，古希腊出现过一个以他为名的秘密宗教 - 俄耳甫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