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尽的親情,揮不去的鄉愁,六十七年後 無錫許氏家族成員再聚家鄉
無錫,許家根之所系
六十七年滄海桑田,洗不去許家人腦海中對家鄉的深刻記憶。
2016年歲末,無錫太湖邊一家飯店的會議室裡,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通過中英文雙語,在臺上滔滔不絕地演講。台下坐著男女老幼好幾十口人,他們氣質不俗,有黃種人、白種人,還有許多漂亮的混血面孔。
這是一個怎樣的群體,他們為什麼在這裡相聚?
原來,臺上講話的老人叫許翼雲,他是著名歷史學家許倬雲的屔堋TS翼雲今年已經87歲,是美國馬里蘭大學的退休教授。他正向台下的許氏家族成員們,講述自己父親許鳳藻,參加辛亥革命,陪同孫中山先生巡視江防,並得到“海天一色”題字的家族榮耀。
1949年,許鳳藻帶著整個家族遷往臺灣。六十七年過去了,如今,散居在美國、臺灣等地的許氏後人,第一次大規模地回到家鄉無錫團聚。稍感遺憾的是,許倬雲先生因為身體原因未能同行。
許家的無錫聚會得以讓更多人瞭解這個文化之家的前世今生,同時呼喚著更多在外的無錫家族常回家看看。
在戰火中讀書成長
《許倬雲回憶錄》中記錄,其家族在乾隆年間,從福建遷到無錫,後成為士大夫世家,經太平天國戰亂,稍漸衰落。
許翼雲的父親許鳳藻早年毕业江南水师学堂,服务海军,曾任海軍少將、海军总部参谋长,转任海關监督。雖說當時家族主要成員在無錫,但許倬雲和許翼雲兄弟二人卻沒有出身在無錫。
1930年,許翼雲和屔绺缭S倬雲出生在廈門鼓浪嶼,1935年,兩人隨著父親工作調動來到荊州沙市。
許倬雲天生手腳殘疾,行動不便,幸而許翼雲手腳健全,兄弟倆從小感情好,相互照顧。“我和哥哥等於黏在一起的。我是他的眼睛和腿。別的小孩去玩,我要在家裡陪他。因此,我的體育很不好。”許翼雲笑著說。
本來在沙市的日子過得還不錯。然而,許倬雲和許翼雲7歲那一年,幸福的童年生活戛然而止。抗日戰爭改變了千千萬萬中國人的命摺?
許家人開始顛沛流離。
祖母帶著家鄉老老少少一大幫人千里迢迢,從無錫來到沙市。全家再從沙市一路向大後方撤退,先輾轉到萬縣,再到重慶。
一家子有二十多口人要吃飯,一路逃,日本人的飛機一路炸,家裡的積蓄也用光了。
許翼雲感歎:幸好我們還跟著家走,並不太苦,但放在今天來看,也已經夠苦了。萬縣是日本飛機炸重慶必經之地路,“只要哪天天氣好,有月亮,家裡就一個大人帶個小孩,一個小板凳,一個背包,進防空洞。”他回憶:每次從防空洞出來,總是滿鼻子血腥味,樹上掛的都是是腿啊、頭啊。最要緊的是,遠遠看看家裡有沒有火光,沒有火光才放心。
一次,大家從防空洞出來一看,糟了!地上一個大坑,什麼都沒了,只剩下兩本大書,被炸飛到一邊,一本莎士比亞,一本《大戲考》,還有一冊國文課本,被帶進防空洞而倖存下來。
“幾本書我跟許倬雲看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大戲考》,從頭到尾,翻來覆去地看,所以戲沒看多少,倒是懂得很。”說著,許翼雲又哈哈大笑起來。
逃难期间,许家长女许留芬,认识了王純一。他是黃埔軍校的畢業生,參加過北伐,做過教官,後來和許鳳藻的長女許留芬結為伉儷。王純一、許留芬要比許翼雲、許倬雲大上十來歲,一路上對他們處處照顧。王純一的兒子王大中說:“我們的父母親雖然跟舅舅們同輩,實際上是大人帶著小孩,是長姐如母。”
正是戰爭的苦難,讓許家人更深地體會到了手足親情之珍貴,以至於多年後雖然天各一方,他們仍然會聚到一起,和後人回首這段艱苦的日子。
許家芝蘭綻放海外
許氏家族從乾隆間遷入,再到1949年遷台,在無錫安頓了兩百年,經過兩百年江南文化的洗禮,許家已經出落成一個人才輩出的書香門第。
許鳳藻受過中国文化傳統教育和海军传统英國紳士教育的薰陶,歷史、地理功底很好,世界大勢了然於胸。受家庭氛圍影響,許倬雲、許翼雲從小好讀書。
許倬雲曾回憶其在無錫的讀書歲月,他認為無錫的學術氣氛很好。他所在的輔仁中學,規模不大,但是師生之間的關係很融洽,除了上課,老師們經常會讓學生看很多課外的東西,在那時許倬雲就對歷史比較感興趣。
1949年遷台後,兩人在臺灣大學念書,一個念外文,一個念化工。許倬雲一入學,歷史和國文試卷就被送到校長傅斯年手裡,在傅斯年提议下轉到歷史系,從此受重點培育。1957年由胡適幫忙,許倬雲獲得文科的留美名額,到芝加哥大學讀歷史學博士。在此兩年前,許翼雲已經開始在芝加哥附近的伊利諾大學讀書,兄弟兩人異國重逢。
許翼雲研究熱流學,“當時我很高興看到一個關於”沸騰“的課題,就是燒開水,燒開水學問大,裡頭的奧妙很多。”1958年,許翼雲拿到了博士學位。
熱流主要用來做核爐,而當時美國的核電廠已基本建完,未必有新的工作。“不過命卟豢深A料。”許翼雲感歎,“就在這時候,嘣一下,蘇聯放了個人造衛星。”美國人趕緊做火箭,急需知道火箭原料燃燒沸騰的情形,而當時全美只有三個研究沸騰的新鮮博士,許翼雲就是其中之一,“於是我到太空研究所(NASA),在那裡搞沸騰很有勁,人力財力要多少是多少,但時間緊,要日夜工作。”
太空計畫之後,美國著手核能安全,沸騰又是關鍵。許翼雲加入了美國原子能委員會,跟日本、德國合作組織大型試驗。後來在馬里蘭大學任教期間,臺灣又把許翼雲請回去做核能安全。“因此,我一生遇到三個峰頂,一次太空、兩次核能安全。”
與此同時,許倬雲先後在臺灣大學、美國匹茲堡大學任教,已成為著作等身的歷史學大家。
“最讓我高興的是,整個許家如今仍然維持著書香門第的氣質。”許翼雲說
許翼雲的長子畢業于康奈爾大學,研究鐮刀血病。次子哈佛畢業,做風濕病研究,負責強生公司在35個國家的臨床實驗。許倬雲的獨子則是攝影師。
許翼雲的大姐許留芬畢業於清華大學。这次回无锡的两个兒子:王大中學醫、王大華學工程,都在臺灣接受大學教育。王大中是腦科專家,曾多次在上海、北京等地講學。孫輩們也多在美國從醫。二姐許婉清畢業於西南聯大,嫁給其民法學家李模,兒子李建中學建築,是台湾著名的工程學家。
二哥许庆云,台湾造纸业耆宿。已回无锡定居。他高龄96岁,最近有病住院。这次回无锡聚会, 也是因为他在家乡,大家回来,探望家长。许凤藻二弟风苞的独子许凌云,也带领一个女儿毅芝,参加这次聚会。许凌云是台湾资料数位化的开拓者。毅芝也在大学任教。
值得一提的是,二姐許婉清的二兒子李建复成為歌手,大姐許留芬的孫子、王大中的兒子王力宏更是家喻戶曉的歌星。
人在,家在,根在
為了增強家族凝聚力、溝通感情,許家大約從10年前開始舉辦大家庭聚會,每兩三年一次,這次已經是第五次。各家人数,已经有大小百余口。
王純一的兒子王大華是本次聚會的組織者之一,他深知辦一次聚會不容易,至少提前大半年準備,既要協調大家的時間,又要考慮距離。他從2016年初開始著手這項“工程”:聯繫各方家庭成員,敲定時間,選擇地點,規劃行程。
最終,有40多人從美國、臺灣等地趕來,年長者如許翼雲,87歲,年幼的只有2歲,其中王家、李家成員也在其中。此外,這次聚會還邀請到留在無錫的許鳳藻堂弟許鳳華的20多位後人,许家两两代女儿们的子女:高家、邢家、杨家、焦家、陆家,也都有人员,参加这次恳亲会。
本是同根生的兩支許氏成員濟濟一堂。此時,距離許鳳藻一家遷往臺灣,足足過去六十七年。
王大中說:“我們讀完初中,就去臺北念高中、大學,陪外祖母生活了很長時間,感情很親,不分許家、王家,就是親密的一家人。”
談到聚會的初衷,王大中說:“因為我們覺得上一代人的關係非常親密,但從我們這一代開始大家居住越發分散了,如果要維持下去,讓下一代感受到彼此的血緣關係,這樣的聚會很有必要。”
每當聽到許鳳藻參加辛亥革命,陪孫中山先生巡視江防的經歷,大家臉上充滿了家族自豪感。幾次聚會之後,家族年輕成員之間確實有了很好的互動。
許氏大家族回到家鄉無錫團聚,當天上午他們特地去華僑公墓看了祖墳,祭拜祖先。“一定要無錫聚一次,讓家族裡的年輕人知道,我們的祖輩在這裡,我們的根在這裡。”許翼雲說。
與許翼雲一樣,許倬雲對家鄉無錫同樣充滿深厚的感情,他時常撰文回憶家鄉的種種風土人情,2009年回到無錫時,許倬雲給家鄉提了許多寶貴的建議,他指出上海過於繁華和喧鬧,而南京作為省會城市,相對偏重於政治功能;相比於這兩座城市,打造江南文化中心可以成為無錫的抱負。而要成為江南文化中心,許倬雲認為無錫必須形成自己的文化影響力與張力。
許翼雲待在無錫的時間不如許倬雲長,不過抗戰勝利後,許翼雲每逢寒暑假都會回到無錫,如今他鄉音未改:“小時候最喜歡去哪裡?崇安寺。最喜歡吃什麼?芋頭湯。”另外,王大中、王大華受外祖母影響,習慣於吃無錫菜,無錫話也能聽懂八成。
許氏家族經商、從政者較少,家族成員在高校從教或做醫生或從事研究工作,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裡默默耕耘,這種嚴謹、刻苦、好學的家族文化也深深影響到王家、李家。王大華說:“家庭教育裡,最重要的是身教。看到長輩們那麼優秀,我們都希望在自己的領域裡做得好一點,好好讀書,認真工作”。無錫人勤奮、好學、務實的文化基因,早已融入許家人血脈之中。
契闊六十七年,許家人與無錫再相會。但是由於客觀原因,他們沒辦法停留太多時間,還來不及好好地感受一下家鄉的風土人情,第二天又將啟程,重新分散到五湖四海。
門外煙波浩渺的太湖,在許家人心頭漾起一抹揮之不去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