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锦瑟解人难（上）
《中华好诗词》节目展现了中华文明的美好内核，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这三十年来公知们反复说我们是如何落后，如何不堪，如何愚昧，如何野蛮。可我们本来是诗国呵！我们有几千年的高大上呵！诗词是祖先留给中国人的传家宝，太珍贵了。我建议凡十八岁以上的中国公民都必须记忆至少二十首古典诗词。果能如此，必有助于做到“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中华好诗词》我每一集节目都热情收看，也暗地里自测一下背诗的水平。结果是多数情况过不了第一关。感佩之余，贡献出对李商隐《锦瑟》之谜的拙见，以此文郑重的向喻恩泰，左岩，果儿，周群，田源，刘刚等诸位妙人儿致敬。
（以下正文）
楔子。
蒙娜丽莎的笑是西方文化之谜。她到底是笑还是不笑呢？她眼睛里流露的是什么情感呢？几百年来大家的说法莫衷一是。在药某看来，都想得太复杂了。她的面容眼神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小三儿的表情。是小三儿看到情人与正妻出现在公开应酬场合时的嘲笑，讥诮、嗔恨的混合表情。改开后的电视连续剧里，这种表情我们看得太多了。
药某有诗单道这小三的目光：
似矜似笑似还嗔，若忆金风玉露辰。
瞥见珠婆殊诮讽，不知贤伉入花尘。
说完西洋事，回看中国情。在祖国浩瀚的诗海里，有一朵光彩绚烂的浪花，也是一个千年之谜。那就是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为了不把本文拖拉成罗嗦贴，我首先假定读者网友都是熟悉此诗的，我又假定大家都有上网查询典故的习惯。所以我直接把自己的看法写出来。
谜题一。这首诗是写什么的？或象小学老师那样问：中心思想是什么？
答案一。咏物。
代表人物为苏东坡大学士。《缃素杂记》：“东坡云：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
答案二。咏文章。
代表人是钱钟书先生。《谈艺录》：“首两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言景光虽逝，篇什犹留，毕世心力，平生欢戚……“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言作诗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言诗成之风格或境界，犹司空表圣之形容《诗品》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乃是与首二句呼应作结，言前尘回首，怅触万端，……不啻为“当时已惘然”作笺矣。”
答案三。咏自身。
何焯《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辑评》：“此篇乃自伤之辞，骚人所谓美人之迟暮也。”黄叔灿《唐诗笺注》：“此义山年登五十，追溯平生而作也。”王达津《唐诗丛考》认为，《锦瑟》是李商隐自叙生平的诗篇，句句都似虚实实，并不是什么寄托。裴斐《诗缘情辩》认为《锦瑟》是一首貌似艳情而实为自伤之作。吴调公《李商隐研究》认为《锦瑟》是诗人全面回顾毕生政治遭遇的诗。李淼《李商隐诗三百首译赏》认为《锦瑟》是一首自伤身世之作。“思乡”说（叶葱奇），“政治隐喻”说（清杜诏，近人张采田、岑仲勉等）亦可归于此类。
答案四。咏爱情。
歌咏对象，计有初恋柳枝、女道士宋华阳、侍儿锦瑟、宫女飞鸾和轻凤等各种说法（苏雪林《玉溪诗谜》）。或无特定对象，只是一般的咏爱情。见元人杨士弘《批点唐音》：“此诗自是闲情，恐不泥在锦瑟耳。”清人纪昀《玉溪生诗考》：“盖始有所欢，中有所恨，故追忆之作。”
答案五。悼亡。
悼亡妻王宴媄。清人朱鹤龄、冯浩、朱彝尊、何焯、施国祁，近代喻守真，当代陈贻焮等人皆持此说。何焯《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此悼亡之诗也。”。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本诗首二句，隐指王氏之年龄。……以此解为义山悼亡之作，于诗意较为适贴。” 清人钱良择认为“瑟本二十五弦，断而为五十弦，取断弦之意”。还有认为是悼恋人荷花的。不提。
答案六。唯美。
梁启超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轻抹煞。（《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
现在逐一试评。
首先苏东坡的咏物说，虽然后人鲜有附和者，其实非常靠谱。李商隐做起诗来特别认真，参考书（竹简）摊了一地，看上去像水獭把鱼一条条凉在窝边上。被人比作“獭祭鱼”。王渔洋也以玩笑的口吻说：“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所以说“锦瑟”不会是象诗经论语那样随随便便把一首诗的头两个字就当作标题。而是确有意义的。联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有“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有“（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等等，用比喻来描述演出是很常见的。《锦瑟》的最后两句可以理解为演奏结束时的观后感。
钱钟书的说法殆非原创。清人程湘衡说《锦瑟》为李商隐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次联言作诗之旨趣，中联又自明其匠巧也。钱把程说进一步铺陈开来。可“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都是极凄极苦之情，有何旨趣？此说因过于牵强附会而无人认同。其实有了互联网以后，钱钟书们的学问价值就一落千丈，跟梁中书没什么不同了。
再谈咏自身。李商隐一生虽然经历坎坷，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但到底是普通之人，苦也是常人之苦。用不着夸张成丢了皇位的望帝啼血。且李又不是建文帝，不过一个清客，有什么不满大可直说，象杜甫一样，用不着这么隐晦。
多数人读《锦瑟》都认同是爱情诗。但具体到柳枝、宋华阳、锦瑟、飞鸾和轻凤都不合情理。因为首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说的明显是一段长期的密切相处的感情。况且李商隐夫妻感情甚笃，妻子王氏死后，李单身独居到死。所以偷桃窃药，金风玉露一类的尽可排除。那么，歌咏一般的爱情呢？也不对。古人用实典很多都是影射实人实事，因为用典好不好要看贴切不贴切。用望帝鲛人的实典就把一般爱情给排除了。尤其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一句，仔细玩味，象是说一件事，一段情，而不是一般爱情。
最后说悼亡（梁任公的说法等于没说，不议。）。我觉得此说最不可信。第一，李妻王宴媄故于大中五年（西元851年），而锦瑟作于大中二年（西元848年），此时王还活着。更重要的是，有真情实感的悼亡诗，都极朴实，象是说家常话，才能催人泪下。
例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
又如：“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元稹《遣悲怀三首·其二》）
李商隐的悼妻诗也是这样写的：《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所以象《锦瑟》这样奇瑰绚丽或花狸狐哨的一定不是悼亡诗。至于说五十弦为断弦之意，更错。因为宋、元以前无人用“断弦”来指丧偶（叶葱奇）。
总结一下，就剩下咏物和爱情诗，而爱情诗既是特指的，又不能是露水夫妻。我的答案是：
《锦瑟》同《长恨歌》一样，是说的唐玄宗和杨玉环故事。用弹奏锦瑟表现了这个爱情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