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公爵视角里的彼得堡 冯知明

1、鲁迅说陀翁是“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

《白痴》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小说描绘了农奴制改革后俄国各个阶层社会的种种形态，揭示出道德伦理问题。

患有癫痫病的梅诗金公爵从瑞士回到圣彼得堡，没想到卷入了一桩金钱、权力和性的复杂交易之中。19世纪60年代破落地主家庭出生的绝色女子娜斯塔霞，在幼年时常受地主资本家托茨基诱骗，将她玩耍于股掌之上，从而使这位“被损害被凌辱的”女性产生逆反心理，强烈反抗，痛苦和内疚交织的托茨基愿出一大笔钱，在将军叶班钦撮合下，把她嫁给自己的秘书，此人见钱眼开卑鄙无耻的加尼亚。就在女主人公的生日晚会上，被人们视为白痴的年轻公爵梅诗金突然出现，愿无条件娶娜斯塔霞为妻，使她深受感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一个人。”

梅诗金公爵如同耶稣基督那样从天国而来，他质朴和坦然的行为，却受到了彼得堡上流社会嘲笑，认为公爵天真而可笑，轻信而又无分寸感，语无伦次而喜欢滔滔不绝，遇事慌乱而不知所措，被人称为“白痴”，一幕幕敲诈、背叛、谋杀从此围绕着他。

在公爵与娜斯塔霞即将举行婚礼的那天，对未来生活惶恐不安的娜斯塔霞，尽管深爱着公爵，但还是跟花花公子罗果仁跑了，最后惨遭罗果仁杀害。这位幼年被豢养、遭性侵的美丽女子，从见到她的那日起，便让公爵迷恋并饱受折磨。其实，公爵看穿了她乖张外表下纯洁的本质，相信“美能拯救世界”，试图用爱将她拯救，却加速了她自我毁灭的命运……白痴像一面镜子，洞悉了作品中每个人伪装下的真实形态。

这位貌似白痴的公爵，只要他出现的场合，与他初次相识者，皆对他生有好感，这也说明他独特的个人魅力。陀翁在他四周布局了一批卑劣、无耻之徒，如骗吃骗喝的退役中尉拳师凯勒尔；两面三刀意欲掌控公爵的列别杰夫；为情所困又一刀想结果公爵的罗果仁，以及一切以金钱来衡量的加尼亚，却都愿意向他敞开心扉和忏悔。他真正意义上的“白痴”，不是因为有病，主要是他不懂世俗功利的计较，往往会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儿童般的玻璃心、与从不设防天真单纯的形象。透过现象看本质，梅诗金公爵有坚定的信仰，呈现出基督精神——仁爱、顺从、忍耐、以德报怨，面对苦难毫无保留地去牺牲。作为陀翁的理想人物，他把梅诗金公爵宗教化了。到了作品结尾，他又回到瑞士，这个作者理想之地，似乎让梅诗金在信仰中找到了永恒的归宿。

罗果仁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他却被娜斯塔霞深深地迷住。对他百依百顺，情愿为她忍受和付出一切，只是他不顾一切疯狂追逐，却难唤不起她的真爱之心。他便成了爱与恨地结合体，最终以残酷的手段将自己和娜斯塔霞同时毁灭。

与罗果仁强烈地占有欲相比，纳斯塔霞对于自己的真爱，则表现得是一种极度自尊，把公爵梅诗金“出让”给阿格拉雅。她甚至让读者感到，自己陶醉于这种爱情牺牲，是高尚的情操；而出身高贵的娇小姐阿格拉雅，却不能忍受与她分享爱情，把她看成不正经的女人，不配拥有高贵的爱情，只配做洗衣妇。疯狂的嫉妒怨恨终于撕碎了娜斯塔霞的假面，把“公爵”夺了回来，这样虽然痛快，不仅终结了阿格拉雅的爱情，同时毁了四个人的人生。

加尼亚出生在家道中落的将军之家，他爱上的是叶班钦将军的二女儿阿格拉雅。在与娜塔斯霞生日订婚的那天，他写信告知阿格拉雅，他对她的爱是真诚的，但也是有条件的，如果他与娜斯塔霞结婚，将会得到75000卢布，一旦他摆脱这门婚事，暗示这个出身高贵的姑娘，应用10万卢布作为日后的补偿。阿格维拉气得发抖，借用公爵题词来明示，她不做这样无耻交易。

陀翁的《白痴》以梅诗金公爵的“白痴”视角，描写十九世纪彼得堡多个阶层各色人等。以上流社会叶班钦将军、将军夫人叶丽扎薇塔，阿格拉雅及两个姐姐为中心展开，到公爵夫人老太婆、画家姐姐阿黛拉伊达未婚夫希公爵、御前侍从武官叶普盖尼等一众大小官吏的上流社会；以加尼亚家族为线索，引出靠自欺欺人的父亲伊沃尔京将军；为人真诚热情的小弟科立亚；坚持原则又有牺牲精神的妹妹瓦丽雅，以及高利贷丈夫的普济岑；为人不齿喜欢占小便宜的房客费德仙科，善于钻营的跳梁小丑列别杰夫。陀翁除创造了理想化身梅诗金公爵外，还有一位笔墨重彩的虚无主义者伊波利特。

《白痴》这部小说，情节紧张、扣人心弦。与陀翁一脉相承的创作风格一样，特别重视人物的心理刻画，深刻剖析了人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陀翁的小说中多次提及同时代的作家，如普希金、果戈理、屠格列夫，法国作者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小仲马的《茶花女》，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他们创作互相影响，作品的表现形式具有很强的戏剧性。

鲁迅先生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白痴》这部作品还有一层意义，他在现代心理学完善之前，先知般地对人类的潜意识、无意识以及详细的心理活动进行了分析。从一些病态、反常者出发，揭示人类思维诸多非理性。这是一部悲剧作品，人们却能从作品中读到了善良、温情、博爱理想的化身。

《白痴》中的许多人物，在人类文学史上具有标识性的，我们将逐一分析。

2、瑞士的眼睛，堪比黄金时代的人，却被称为白痴

我们考察梅诗金公爵这个人物形象，对他的幼年成长经历知之甚少。在叶班钦家族打算接纳他时，组织了一场上流社会的聚会，希望公爵保持沉默，但叶班钦娜将军夫人及三位女儿，对他沉默感到不适，对他口若悬河则更担心不已。这时，有位客人认出了他，少年时，他被两位老处女收养，对他管教甚为严厉，如做错事，会把他捆绑起来抽打。病情加重之后，家人把他送到了瑞士，在一个相当封闭的山村里休养。

陀翁在作品中多次提及的一位医生施奈恩，不仅给他治病，还教他学习知识。在《白痴》开篇，叶班钦将军尽管认为他智商有点问题，为他的诚实所动，决定试下他的学问，公爵很快就认出将军书房的画作是瑞士背景，甚至指出是谁的画作。告知自己是书法家，这时公爵讲了他曾临过法国中世纪主教的邀请函件、英国人的法帖，当然祖国的名帖就更多了，一番言辞，专业的高度，让将军称赞不已。

公爵梅诗金在拜访将军夫人，自己这位同族的远亲时，应三女儿阿格拉雅要求，他讲了一段的情感经历，他反复说明，这绝对不是爱情。他在瑞士那个村子里养病时，有个叫玛丽的姑娘，玛丽遭坏人勾引，不幸失去贞洁而遭到全村人欺辱。她的母亲开个小卖店过活，认为女儿给自己丢脸，尤为恨她。母亲快要死了，尽管受她的照顾，从不肯与她讲一句话，可见对女儿冷漠无情。玛丽贫病交加，是个肺痨病患者，常到外面去乞讨。母亲死后，在教堂里，这个穿着破烂的姑娘，还受神父的斥责，认为她是上帝的罪人，理应惩罚受罪。她衣食无着，病得很厉害，请求牧人让她放羊，同样被拒绝，她只好与牧人早出晚归，义务帮忙放牧。公爵对她产生深深地怜悯，他没钱救助姑娘，把自己唯一的家当，一个小别针卖了8个瑞士法郎给玛丽，甚遭村人的唾弃。村里的孩子们时常向她扔石头，公爵见到孩子们就劝说，玛丽是个可怜的女孩，大家要爱护她。孩子们慢慢接受了他的观念，对玛丽亲近起来，后来孩子们做到单独对玛丽说声“我爱你”，感到分外开心。对于玛丽来说，这些变化使她感到惊讶和幸福。孩子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给她弄来衣服，甚至有一件连衣裙。

梅诗金公爵讲得这段往事，读者看来，平淡无奇，甚至多少有点突兀，这恰恰是陀翁精心布的局。在人物命运的发展中，公爵的人生中出现了至关重要的两位女性——娜斯塔霞、阿格拉雅，我们会常常想到他在瑞士给予关爱的姑娘，但彼得堡的情形要复杂得多，可是读者认为，公爵的情感是一脉相承的。

公爵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长大的，他的世界观的形成，尽管《白痴》中没有明显的交代，我们认为这完全受他的医生施奈恩影响，当他回到祖国乘上彼得堡的列车时，就像从天国而来，他不懂规矩，也不讲礼仪。却首先就赢得了罗果仁的心，他劝公爵梅诗金安顿下来时，就去拜访他，他会帮他换掉脚上的靴子，身上的大衣，还有将钱塞满他的口袋。他见到将军时，口袋中只有几戈比，将军当然也不知道他将继承一笔巨额遗产，给他找个活命的差事，给他25卢布的安置费。在《白痴》第一部里，公爵离开彼得堡，去莫斯科交割遗产时，他只是在彼得堡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却让见到他的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他这种不合时宜，不圆滑世故，坦诚相见，有点天真无邪的形象，像股春风吹进了叶班钦将军一个互相算计、勾心斗角的圈子里。他的离开,一是叶班钦娜将军夫人，弄到寝食不安的地步，用她的话说，就是比她亲儿子还亲，如果她有儿子的话，将军夫人让在莫斯科的老闺蜜公爵夫人关照他。三个女儿则是通过加尼亚的妹妹瓦丽雅来了解公爵的行踪，因为她的丈夫普济岑与公爵有信息来往。而将军本人，则是通过法律方面的朋友来了解帮助公爵顺利继承遗产。除了作者的妙笔生花外，我们不得不说，这是公爵本人产生的人格魅力所致。

他与人交流时,许多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同样引起我们的思考。陀翁在他的四周布局一些无赖，大家都在打公爵的主意，他却浑然不觉。我们从头说起,他听从将军叶班钦的建议，住在加尼亚家里，事先多人警告，不要借钱给伊沃尔京将军，他手上只有25卢布，就奉上10卢布，不一刻工夫便化成将军的酒钱。资助他去瑞士的恩人帕甫里谢夫，突然冒出了一个“私生子”，来了几位气势汹汹的人，有计划有预谋让他还“良心”债。其中一位就是退役中尉拳师凯勒尔，他执笔写诋毁文章在报上发表，而那位两面三刀的列别杰夫则是同谋者。当列别杰夫看到公爵事后借给凯勒尔钱，以自己为例，自称“卑鄙小人”只是一种说法，并不真心忏悔。周围与他交往者多持同样的心理，但公爵依然为凯勒尔辩解。

加尼亚向他推心置腹，娶娜斯塔霞这个不正经的女人，完全是为了钱，如果得到这笔钱时，他的原始积累就完成了，不需要像年轻人一样奋斗。公爵听了，对娜斯塔霞顿生怜悯之心，他冒失上门当众告诉她，不能嫁给这个唯利是图的家伙。当罗果仁狂追娜斯塔霞时，他就断言，如果他们结婚，不出一周，罗果仁就会杀死她。许多迹象表明，他的悲悯之心使他一次次去牺牲自己，为的是不让这位绝色美女香消玉殒。造成梅诗金公爵悲剧的人，就是这位绝色美女，娜斯塔霞幼年被托茨基霸占，声名受累，使她自暴自弃；她天性敏感，叶班钦将军奉送珍珠首饰别有深意；加尼亚明确说明就是为75000卢布才娶这个下贱者；罗果仁开价10万卢布买她；这些都是对她待价而沽，只有梅诗金公爵看到了她独立人格，而作为人的尊严和纯洁，但她却把公爵推入谷底。上文说过，我们分不清公爵对这个美女有几分是爱，有几分的悲悯，他纵身一跃，就是一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迈悲情。

陀翁寄情于梅诗金公爵，作为作者是清醒地认识，在一个是善恶混淆的时代“长篇小说的主要目的是描绘一个绝对美好的人物。”

3、黑天鹅娜斯塔霞，白天鹅阿格拉雅，两位绝色美女

娜思塔霞如果是“被凌辱被损害的”，应该是特殊的一员，她在《白痴》中，对她有觊觎之心者，极尽折腾之能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陷得越深，下场越惨。

我们先来关注一下她的童年，在她记事之时，她的父亲是破落地主菲立普，这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他在破产的边缘，硬生生地一搏，又有了几分起色。当他满怀希望，继续奋斗之时，在一次去小城与债主商量债务，得知他那小小庄园被焚毁，妻子身亡，所幸一双女儿还在。这次打击，使菲立普一病身亡，两个年幼的女儿被托茨基收养。其中一位得百日咳死去，生存下来的就是娜斯塔霞。

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一眼就能看透了男人，这样高度的敏感，也是她不幸的根源。她首先遇到的地主资本家托茨基，起先这位善人应该是出于同情收养她们，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来培养两个年幼的孩子。过几年，托茨基回到乡下庄园，娜斯塔霞出脱的惊人之美震撼了他。这个靠敛财致富的暴发户，面对如此尤物，便请来上流社会的家庭教师，按他的口味进行培养。

娜斯塔霞曾有过对这段感情的回顾，那时，她情窦初开，她生命中的第一个老男人，自然也是风度翩翩，曾经的美妙与甜蜜，寄托着她无限的希望。她对托茨基迷恋，也就是后来让对托茨基万分的怨恨来偿还。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之中，托茨基动过真情吗？我想肯定会的，只是娜斯塔霞因为怨恨已深，有意遗忘。看来，人性的弱点，即使是绝色美女，也有看厌的一天，何况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底色。这是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一定不少，而她只是一个乡下女孩，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孤身一人，没有背景，对他事业并无多大帮助，估计托茨基不会把她当成妻子人选的。当一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姑娘，痴痴傻傻的迷恋在想象的世界里，突然听到她心爱的人，打算另娶贵族之女为妻，这就是晴天霹雳了。她曾向梅花诗金公爵描述这段经历，她想到一死了之，在河边徘徊，终没有勇气跳下去。她感叹，在她纯洁无瑕之时，为什么没有遇到公爵这样的人。

绝望的姑娘来到了彼得堡，她觉得自己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男人，她要报复。这时用托茨基的话说，曾经一个羞答答的少女，完全变了模样，尽管绝美，却成了一朵带刺盛开的玫瑰。对于娜斯塔霞与托茨基的感情，陀翁很少涉及。她在彼得堡五年，同样唤起了托茨基再次的征服欲，终无法得手。托茨基给她提供了彼得堡最奢华的环境和生活，罗果仁的一批狐朋狗友甚至不敢造次。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过得如此奢侈再返回过俭朴的生活，是难以为继的，但他失算了，娜斯塔霞收买不了。这个女人，在许多场合给他难堪，让他下不了台，生日那天，她就多次对他毫不客气，称他为“茶花先生”。叶班钦将军的大女儿亚历山德拉，已经25岁了，欲与他结翁婿之好。托茨基和将军合计，为她物色一位佳婿嫁出去，以绝后患。

从加尼亚父亲伊沃尔京这里我们就可以作出判断，如果他的儿子要娶这个不正经的女人，他就躺在大门前，让她从身上跨过去，妹妹瓦丽雅当众赶她走，可见她的声誉之差了。加尼亚出于何种目的，聪明的娜斯塔霞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男人。在生日这天，她把罗果仁10万卢布扔进壁炉中，赌加尼亚伸手去拿。加尼亚由此受到重创，得了抑郁症，失去工作，一度靠妹妹妹夫养活。

加尼亚倒还有半条命，我们从娜斯塔霞折腾罗果仁，多少判断出她是以什么手段来对付托茨基的。生日这天，公爵继承巨额财产浮出水面，他同时向娜斯塔霞求了婚。同样遭到拒绝后，但她只是与罗果仁待了两天，便弃他而去逃到了莫斯科。这对冤家像玩猫捉老鼠游戏，开始四离四别。待罗果仁已经把新婚典礼准备就绪，她临阵逃走了，这次找到了梅诗金公爵，请求他救她，并与她待了一个月。当两人回到彼得堡后，罗果仁恨意难消，在她的住所不吃不喝三日，能忍则忍终不能忍动手打了她。罗果仁这个花花太岁，不用多想，他曾经美女如云，不想栽到娜斯塔霞手上。

我们忍不住感叹，怎样才能驾驭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不容易。比如叶班钦将军，送了一套昂贵的珍珠首饰，我们甚至可以说，是为了他的大女儿着想，也许夹杂着一些心猿意马私情，依然被她不露声色地羞辱，冷漠地将礼物退还。

这只黑天鹅，如此任性的叛逆，预示了她将以悲剧收场。

在第二部中，我们的第二女主阿格拉雅出场了。关于这两位绝色美女的长相，陀翁对娜斯塔霞提供了一张照片，尚有些穿着上的描写，只是让读者建立美人的形象想象空间。对阿格拉雅描写，通过公爵之口，简略讲了一句，她像娜斯塔霞一样好看，有这句话就够了。在《白痴》中她只是一个20岁的姑娘，尽快热情似火，逆反心重，毕竟还是幼稚了些。她曾对加尼亚有些好感，不然，加尼亚在关键时不会求助于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其做派太让她失望甚至是恶心。失望之余处在感情真空地带，见到了一位值得怜悯的，从遥远瑞士归来的公爵，特别是他的淳朴和不落流俗表现，给她留下了一些印象。

公爵因为财产继承去了莫斯科，正在与娜斯塔霞纠缠不休之时，这样一个从未经过情感洗礼之人，被娜斯塔霞弄得完全昏了头，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于是他给加尼亚弟弟科立亚写信，让她转交给阿格拉雅。小姑娘收到信，本想告诉姐姐或母亲，却犹豫着把它藏在暗示性很强的《堂吉诃德》这本书里，姑娘多少有了心思。

追寻娜斯塔霞回到彼得堡的公爵，自然成了将军家的座上宾。阿格拉雅的小心思愈发活动，她把公爵想象成普希金笔下“可怜的骑士”，并当众朗诵这些诗句，被她的母亲看出了端倪。阿格拉雅还参与了公爵的一次危机公关，即他的恩人“私生子”事件，公爵以独特的方式化解了危机，这是她心动的一个转折点。将军夫人以爱护的口吻，警告公爵，如果他再与这些不三不四之人来往，她就拒绝公爵上门拜访，似乎说到做到，将军夫人三天不理睬公爵。这三天里，阿格拉雅却与父母亲和两个姐姐都吵了架，并写信拒绝公爵上门拜访。高贵而骄傲的女孩，尽管自己不断掩饰心迹，甚至当面问公爵是不是打算向她求婚，她说这三天里，家里人都说她与公爵暗通曲款，这时公爵的毫无准备，结结巴巴矢口否认，但她私下相约公爵在三棵树的长椅下见面。我们这里看出，她的许多任性的做派，并不逊色于娜斯塔霞。

她的情感催化剂，是收到了娜斯塔霞的三封信，这些信有一个主旨，就像是她在“出让”这个男人给阿格拉雅似的，这很使这颗骄傲的心受伤，她决定当面给她回复。两个女人一见面，便吵起来了。阿格拉雅发难在先，她说，她爱公爵不需要任何人从中促成，娜斯塔霞是嫉妒他俩在一起，同样她不够格爱这样纯粹的人，是不配，她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去做正派女人，当好洗衣妇。这样惹起娜斯塔霞滔天怒火。在她看来，这个女孩是天使，他们能结合是完美的一对，她才“出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想不到她会遭此侮辱，她要收回决定，将自己的爱“夺”回。她当即把罗果仁赶走，要公爵留下来陪她。阿格拉雅受到重创，捂着脸跑了出去。公爵不管不顾地留了下来。过了不到两周，帕弗洛夫斯克小镇上传出一个体面的公爵，抛弃了富家千金，爱上了一名荡妇，他们手牵手，招摇过市，炫耀似的在全镇人眼皮下结婚。

公爵在娜斯塔霞和阿格拉雅之间，我们很怀疑他的选择。这里是全书的又一个高潮，冷静的读者发现，公爵对她们的爱是有区别的。他如果弃娜斯塔霞于不顾，以她的性格非撞墙而死不可，但他安抚了娜斯塔霞后，就去向阿格拉雅解释，这颗骄傲的心已经摔得粉碎。这里我们很快想到了瑞士那个小村子的玛丽，由于公爵那种仁慈博爱的基督之心，对患难之人的同情之心，他不得不倾向处境更悲惨娜斯塔霞。他甚至相信，如果阿格拉雅愿见他，他会解释清楚的。还有一点，他带阿格拉雅向她赎罪，他深深知道，她是无法体验娜斯塔霞处境的，她说出“要做正派女人，就去当洗衣妇”的话羞辱了娜斯塔霞，她之所以弄一辆马车与公爵同行，在叶班钦别墅窗口招摇，其实以泄心头之恨。尽管娜斯塔霞“夺”回公爵，可最终她又逃向罗果仁，因为面对周遭的质疑、嘲笑，他们结婚无法得到众人的祝福，她还是缺少勇气去拥抱幸福、希望和救赎，直到自己毁灭。

梅诗金公爵这个遥远的救世主，没有半点情场的历练，他对什么是爱和怜悯的混淆，还有在两大美女之中摇摆不定的纠结，而这两个女人皆是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毁倾向，使他情感经历了可怕的梦魇。他在两个美女之间犹豫不决，终究害了四个人，暗示他带着天国的理想和信念的失败。

4、白痴拥有扬善化恶的能力，却被人性的平庸之恶裹挟

我们所受的教育体系常常倾向于将事物简化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状态。然而，这种过于简化的思维方式，在解读经典名著这一复杂而细腻的艺术形式时，无疑会成为一种束缚，极大地削弱了其原本深邃而丰富的艺术感染力。

梅诗金公爵来到彼得堡时，便被一伙平庸之恶徒裹挟。我们先要从列别杰夫讲起，他是最先出现在读者视野里的人物。在公爵从瑞士回来的三等车厢里，除罗果仁外，还有一个就是列别杰夫。他给人留下的印象，就像《红楼梦》中贾雨村遇见的门子一样，他对彼得堡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了如指掌，绘制出了一幅幅关系图，呈现在罗果仁和公爵眼前。使罗果仁对他另眼相看，他的攀附力极强，很快混入罗果仁的圈子中。他亲见公爵继承了巨款财产，迅速与公爵建立了特别联系通道，就像公爵埋在罗果仁身边的密探一样，为他提供娜斯塔霞的行踪。我们可以怀疑，娜斯塔霞与罗果仁举行婚礼之时逃到公爵那里藏匿，列别杰夫脱不了干系。他行事欠周密，据他向公爵邀功时说，罗果仁凶狠地打他，放猎犬咬他。

娜斯塔霞返回彼得堡，公爵很快得知消息，包括住处也是列别杰夫提供的。他混迹于彼得堡的各阶层，生有13个孩子（也许有些夸大），曾在娜斯塔霞生日时叫穷，声称父亲是饿死的。

公爵第一次到他家，妻子新死三周，他有个带院子的家，一个小小花园，可见他混得并不坏。他见公爵拜访，穿了一件破衣来见，他大女儿薇拉看不下去，揭发他刚买的新衣为什么不穿。可见，他从公爵手中骗走了不少钱财。

他将公爵骗到租住别墅里，以公爵有病为由，阻止公爵与外界接触，连叶班钦将军来访，他找足借口，让将军失望而去。科立亚他无法阻止，则站在门外一直偷听。而他自己一天以各种借口，满脸谦卑地要找公爵十几次。他想掌控公爵，主要是觊觎他的钱财。回到彼得堡的公爵圈子大了，他并不方便下手，便对公爵施展阴谋，伙同凯勒尔，撰写公爵诋毁的文章，败坏公爵的声誉。他那种可鄙的嘴脸，硬生生装着一副好人模样。这个人混迹于社会，抓住各种机会，学得各种技巧，比如他要做辩护律师，这是因为一个杀害6人恶徒，让律师辩护而出尽风头。他还声称自己会讲启示录，连阿格拉雅信以为真。

这种人一直活着，直到现在，依然在人类这个种群里活得万般滋润。

我们考察加尼亚这个人物，对他讨厌多于同情。他出身将军之家，有英俊的外表，可父亲是个酒鬼，将自己的家毁了，因为信口开河，到处举债，失信于人，被谁也看不起。叶班钦娜将军夫人对他直接下逐客令，数落他置妻儿而不顾，可耻地活着。出生这样家庭的加尼亚，虽为叶班钦将军秘书，行事周密，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但没有靠山，赏心悦混迹于上流社会，见识多广，且虚荣心强，他最缺的是资本，他必须利用自己仅有的优势，来快速致富，意欲过上等人的生活。他清楚知道娜斯塔霞的名声，也了解她是托茨基的姘妇，他面对社会和家庭的多种压力，坚持要与她订婚，是冲着一大笔嫁妆而来。此人在做这个决定时，心有不甘，写信将军女儿阿格拉雅，要小姑娘支持他回掉这门亲事，以便从千金小姐这里得到10万卢布的补偿。当10万卢布扔进壁炉燃烧之时，娜斯塔霞告诉加尼亚，只要他伸手从壁炉拿出来，这笔钱全部归他。这时有人只要1000卢布的报酬，愿意用嘴叼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见钱眼开的加尼亚拒绝了，捧着破碎的自尊心，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这笔钱依然送给了他，面对捆扎焦煳边角的巨款，他毅然决然地让公爵退了回去，要知道之于他，要需要多大的气力呀。拿走壁炉中10万卢布如火中取栗，这样精彩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会传遍彼得堡的每个角落，他必须捡起被完全击碎的自尊心。失去了美人和巨款的加尼亚，从此一蹶不振，患上了抑郁症，选择躺平。

阿格拉雅自毁式的失恋之时，跑到他的家里，他认为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失时机地再次向阿格拉雅表明爱情。阿格拉雅告诉他，如果他敢把手放进蜡烛上烧烤，她就同意嫁给他。也许这时他想到了壁炉里的10万卢布，或者他认为小姑娘只是作弄他，他再次退缩了。纵观加尼亚这个男人，他有自己的人生哲学观，并坚信这一套，他曾劝自己放高利贷的妹夫普济岑，既然进入这一行，应该做犹太人的王，就要对老百姓敲骨吸髓，不能指望小富即安。而他却因为情爱被击垮，这个人充其量是个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他终将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有个人，一直生活在自己构造的想象空间里，他就是加尼亚的父亲伊沃尔京将军。我们看他的系列表现，连将军的头衔也大为可疑了。他初见公爵时，称小时曾抱过他，与他的父母都是好朋友，年轻时，他们俩同时追求他的母亲，因此两人差点决斗，他以高姿态退出。只是他把公爵的父亲姓名弄错了，经历讲得张冠李戴，使公爵大为生疑。他发誓绝不接纳娜斯塔霞这个不正经的女人，见她来访，公爵不仅换上燕尾服，还染了胡子，与之谈笑风生。讲他在列车上故事，贵妇扔他雪茄，而他将她的哈巴狗扔出车窗外。只是娜斯塔霞丝毫不给面子，揭发这个故事与她在报纸上看的、连女士浅色连衣裙都一模一样，将军脸上并无尴尬之色。讲述自己从前英雄事迹，他的胸口从残留一颗子弹到八颗子弹，吹嘘得脸不红心不跳。

伊沃尔京将军讲述他与列别杰夫断交之事。他指责列别杰夫太爱吹牛，说他在拿破仑入侵时代，侵略者的大炮炸断了他的腿。这尊大炮被收缴回来，放在皇宫里。他的那条腿安葬在莫斯科烈士公墓里，他每年都会去祭祀。而列别杰夫反问，他能做拿破仑的少年侍卫，为什么他就不能收缴那尊大炮呢。将军起劲地向公爵讲述自己的少年传奇。拿破仑进莫斯科时，他大约10岁，穿着体面的西装，挤进去看热闹。拿破仑看中了他，问他的身世，他告知是将军的孩子，皇帝便称为“莫斯科的小贵族”。拿破仑的少年侍卫不幸死去，皇帝让他补缺。

怎样征服俄罗斯，拿破仑说自己改信东正教，解放奴隶，俄国人会跟他走吗？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以己之力推翻了法军长驻俄罗斯的军事报告。他也有蒙对的时候，对叶班钦娜将军夫人说，他抱过幼年的阿格拉雅，将军夫人怒而怼他，阿格拉雅证实，她6岁时确实被抱过，还给他做过弓箭，射死过一只鸽子。

再说凯勒尔这个人物，他是个退役中尉，在军队里教士兵搏击，成了罗果仁的拳师，自然是娜斯塔霞的保镖。在公爵恩人“私生子”事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长篇累牍颠倒黑白地在报刊上发文诋毁公爵。他本来身无分文，以为这是一个捞钱好机会，花了6卢布让列别杰夫修改他的大作。而当真相浮出水面时，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这种心态不知是何养成。事后，他与公爵住在一起，设计向公爵骗取400卢布，但向公爵诉说时，将自己如何痛哭，如何求情，怎样打动公爵的骗术坦然托出，最后降至25卢布，保证两周不会找公爵要钱了。

还有一位加尼亚家的房客费德仙科，他在娜斯塔霞生日上发起讲自己做的坏事，以便忏悔和逗乐，他率先讲自己曾在做客时，偷了主人家的3卢布，栽赃仆人，使她声誉受损被赶走。当10万卢布扔进壁炉中，他声称只要给他1000卢布，愿意用嘴叼出。

我们不难想象，公爵从天国一般的地方来到尘世的彼得堡，被一群平庸之恶者裹挟着，在娜斯塔霞生日上，普济岑判断他至少有150万卢布的财产，他用了不足半年时间，剩下十多万卢布了，可见，他身边的蛀虫是多么凶狠。当然，我们观察这若干人等之时，并不否定他们的可取之处，“坏人也可爱处”，甚至还有闪烁人性之光。伊沃尔京偷拿了列别杰夫的400卢布，事发后，深受良心谴责，把钱不露声色还了回去。他信口开河讲自己的“拿破仑的少年侍卫”，事后羞愧难当。列别杰夫拼足气力来养活一大家子，凯勒尔关键时，挺身而去保护公爵，这都是值得称道之处，使他们形象更加丰满，复杂多变。

他们这些人，同样知道公爵的价值。用凯勒尔对他的评价，是“瑞士的眼睛”“比黄金时代的人还要忠厚老实。”

5、《白痴》的宗教情怀与虚无主义者伊波利特

陀翁在《白痴》开篇，梅诗金公爵去叶班钦家里，便迫不及待地兜售自己的哲学思考，梅诗金公爵先与门房的听差讲了一遍关于死刑的问题，这还不算，到了拜访叶班钦娜将军夫人时，他强调断头台上用机械杀人，尽管这样可以减轻罪犯临终的痛苦，似乎话锋一转，某种程度比遇到强盗杀人还痛苦，因为宣判后的等待，一个星期，或一天，或一小时后就要被杀，这种痛苦之惨烈，是不言而喻的；他甚至举例，哪怕一个战士面对大炮袭击，还有逃生的希望。陀翁强调活着的希望是对人重要的精神需要。

公爵去列别杰夫家里见一个躺在沙发上的年轻人，是他的外甥多克托连科，输了钱，打算向舅舅借15卢布，声明借不到就不会离开。在吵吵嚷嚷中，舅甥俩莫明其妙为杜巴丽伯爵夫人之事争吵起来。杜巴丽伯爵夫人，出身于青楼，被路易十五看中，成为他最后一个情妇。这个女人喜欢到处炫耀她的美丽和权势，卷入派系之争缺少政治眼光。列别杰夫声辩说，他看了杜巴丽夫人的书，她上断台时，说了一句，“请等一下，”他便感到无比伤心，为他祈祷。

关于死刑和上断头台，是梅诗金公爵在《白痴》里不断重复的话题，连一贯认真听讲的阿格拉雅告诫公爵，让他在上流社会聚会时撇开这个话题。这当然是作者着力表现梅诗金公爵的悲悯之心和宗教情怀，同时也是陀翁为公爵梅诗金建立“瑞士的眼睛”。陀翁制造出公爵的视角，让他继承了一笔遗产，因以“白痴”闻名，四周云集一群骗子，要从公爵手上诈骗钱财。公爵则以自己的良善之心度人，明知是被骗，同样对他们施以救助，这个形象丰富起来。

在第四部第4章，伊沃尔京将军信口开河，吹嘘自己是拿破仑的少年侍卫，待他离开后，公爵想到等他清醒，会不会感到万分羞耻难过呢？显然，他不幸言中，将军来了便笺，有断交之意。伊波利特问公爵，怎样面对他的死亡，公爵回答，请他路过这些活着的人们时，原谅他们的幸福，这个肺痨病者，受了强刺激发起怒来，公爵当即忏悔，为自己讲了实话而不安。在第四部第6章中，公爵决定与娜斯塔霞结婚，使阿格拉雅大病一场，而这时，退役武官叶普盖尼拜访公爵，他是代表叶班钦娜将军夫人过来劝说的，为的使公爵不要坠入万丈深渊，将军夫人明知女儿受了巨大的伤害，但忍住关心这个年轻人，同样是宗教情怀。作品中对娜斯塔霞、伊波利特、凯勒尔、列别杰夫，甚至罗果仁皆有类似的描写，陀翁善于把握到人性的细微处，这除了大师非同一般的人性洞察力，更是作品整体呈现的宗教氛围。

《白痴》第三部第4、5章，搬过来同住的伊波利特，是陀翁创造的另一个承载自己理想的人物。这是个肺痨患者，两三周即将死去。他是伊沃尔京将军相好的上尉太太长子，一位虚无主义者，梅诗金公爵生日这天，退役武官叶普盖尼不请自到，普济岑、加尼亚、科尼亚、凯勒尔、费德仙科们，陀翁通过他们之议论，先是对当时四通八达的铁路网大表不满，认为这是欧洲的灾星，再对十二世纪吃人事件进行了充分地讨论。

铺垫之后，轮到了虚无主义者伊波利特上场了。

第三部6、7章，这个肺痨患者长篇大论唱独角戏，陀翁写得太投入，没有稍加关照在场者的表情和小说情景。伊波利特讲了三件事，一是他捡了一个皮夹子，是位落魄医生的，他从外省来，还有两个孩子，贫困潦倒。伊波利特把皮夹子给他时，了解他被解职情况，想到同学的伯父巴赫穆托夫是四品文官，负责这个领域。同学很热心，帮助解决了这个问题。另外，讲到了一位将军，经常去监狱看犯人，使这些罪犯大受感动。由此得出结论，每个人都有一颗行善的种子，这颗种子种下后，是可以生根开花发芽的，伟大的人能量大，就会有益于人类。肺痨患者伊波利特讲这件事，同时告知公爵，他作为一个快死之人，来找公爵问罪，同样是出于毫不利己的高尚心理。

《白痴》第三部第5章写伊波利特的自白书《我的必要的说明》。这封冗长的信似乎代表了伊波利特对生命、死亡、人性和社会的独特观点和深刻思考，揭示了他对人类本性、社会制度和个人价值的复杂看法。这封信反映了伊波利特作为一个即将逝去的年轻人，对生活的无奈和对人性的洞察。他的观点充满了悲观和绝望，但也展现了他对生命的执着和对真理的追求。写得很邋遢，既无益小说情节的推动，又让人感到琐碎。枯燥无趣，只是表达了空洞的思想。我们不满足于《罪与罚》中母亲给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来信，和凯勒尔诽谤公爵文章的冗长，更对这种表现方式，颇有微词。

伊波利特这个人物，陀翁确实让他表达了自己的理想，他并不可爱，甚至让人生厌。在第7章里，讲到自己只有马上要死，完全可以去自杀，他准备一把小手枪，在太阳出来时，打穿天灵盖是没问题的。在场的人等都不相信，没有受到足够重视的伊波利特十分恼怒。拔枪自尽，可是他的鸡头未开，引来一片嘲笑。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周，这个虚无主义得到了最形象最充分地展现。他不是向公爵递送情报，就是向阿格拉雅告密，他与伊沃尔京将军对着干，嫉恨加尼亚，除了向阿格拉雅暗送秋波，还把“自己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自白书让她保存。这个小美女对她无动于衷，评价他是“搬弄是非”之人。

《白痴》中还有两位陀翁精心塑造的人物，一是叶班钦娜将军夫人，她为人坦诚，直抒胸臆，她的性情，与公爵之仁厚可以说相得益彰，时刻闪现人性之光。另一位就是科立亚，在姐姐出嫁，哥哥躺平后，他的善良与真诚发出了光，尽管力量微小，对父亲伊沃尔京的关怀，对母亲尼娜的爱，对公爵时刻的关注，并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皆让读者看到一束未来的希望之光。

6、投一块巨石激起波澜，再从起点回到原点，回归平静

《白痴》这部经典名典，分为四部，陀翁在每一部中着力打造一个人物。第一部完全是公爵的视角，第二部则主要表现罗果仁对爱锲而不舍的追求，第三部在虚无主义者伊波利特身上下足功夫。第四部是全书的高潮，公爵梅诗金、娜斯塔霞、罗果仁、阿格拉雅以悲剧收场。

为了集中表现人物的命运，陀翁虚构帕弗洛夫斯克小镇，彼得堡各色人等轮番表现，形成了一个个大小的高潮。公爵来到了彼得堡，不到半日，便被人贴上标签——白痴。《白痴》这个书名定性，使梅诗金公爵这个人物形象实难驾驭，他并无作为，还冒着傻气，却让彼得堡各阶层的人，都对他喜爱和接纳。陀翁似一位摩术师把手杖一挥，他的形象快速确立。因为他本性纯粹，不会算计于人，即使遭到算计，丝毫不产生报复心理，与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格格不入。大师之笔，由此妙笔生花。

《白痴》第一部全篇，可以说笼罩在“癫痫病”的氛围之中，但这个如此过度的渲染，主人公梅诗金公爵皆不曾发作。在他发作时，甚至救了他的命。罗果仁对他这个情敌起了杀机，从公爵回彼得堡，便悄悄地跟踪他，作品中曾四次写他闪烁的亮眼。到了他的旅馆，躲在壁龛中，见到公爵扑过来捅一刀时，公爵的癫痫病及时发作，提前倒下，罗果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仓惶逃走。陀翁精心布下的局，恰到好处地派上用场。

写娜斯塔霞这个人物，同样运用得十分巧妙，在第一部结尾，她把10万卢布扔进壁炉，其人物塑造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人物成为彼得堡的风景。陀翁在第二部写她与罗果仁相处时四次逃跑，求助于梅诗金公爵，使罗果仁痛不欲生的表现，如果实写，读者的想象空间不大，采用虚写，一个背景虽模糊不清，产生较好的艺术效果。通过罗果仁的被折腾，让读者联想到托茨基在她这里受到的种种非难，令人忍俊不禁。使我们了解到曾损害过她的男人们必须承受的，同时知道这位“被凌辱被损害”的美女，确实有着惊人的破坏力。

第二部第5章，公爵与罗果仁分别后，在他桌上发现一把新买的水果刀，由此展开联想，作者对公爵混乱的思绪进行了细致入微地描写，尽管写得隐晦，但读者知道，是罗果仁的那把水果刀刺激了他，使他情不自禁为娜斯塔霞的命运开始担忧起来。这章心理刻画开现代心理学科之先河。

我年少时甚喜读书，对经典名著的崇拜，是不敢有半点质疑。现在重新阅读，会根据自己的人生体验，加之编辑经历，以及时代变化文本的表达方式，进行综合考量。为了读通经典，做了3万字的读书笔记。我们当然清楚，作者都会有不同时代和个人的局限性。本人对经典并不存在过度挑剔，这应是阅读的进步。阅读间歇，常会发问，作者为什么这样写，如果是我该怎么表现。这并非质疑经典，同样容易引起误解，会招来贬损和责难，甚至被认为可笑和狂妄。

《白痴》有许多闲笔，冗长的叙述，让人难以忍受。特别是公爵去见将军夫人和三个女儿，讲了太多的与大作无关之言，在女士面前讨论死刑问题，很不合适。比之《罪与罚》，陀翁这种线索单一的讲述，又无设置精彩的情节，并不为推进故事而讲述，让人感到乏味。公爵参加娜斯塔霞生日宴，过于随意，铺垫过长，对人物刻画和故事发展，未起到推进作用，把加尼亚家的无聊房客费德仙科充当主角，像被塞进来的十分刻板，为写而写，常使我想到《红楼梦》写小人物，曹翁几笔下去，便生动形象，如同工笔画。陀翁笔下，显得潦草，对自己的大作一挥而就不作修订，连本人这种半吊子写作者，也看出大有修订的必要。

第二部开篇，讲梅诗金公爵去莫斯科处理财产，加尼亚拒收10万卢布，娜斯塔霞逃跑，叶班钦一家对公爵的关注和打探，作者叙述得过于混乱，颠三倒四，作者写成，没有经过修订的缘故，如果稍加修改，就会思路清晰。

第二部第8章，陀翁缺乏对场景的关照感。来了四位诈骗的年轻人，要讹诈公爵的钱财，在整个过程中，陀翁一直单纯叙述经过，还采用冗长的文章，来作情节推进，从不关照亲友的反应，偶尔提及只是叶班钦咕噜了一句，伊沃尔京吵吵嚷嚷之类，陀翁无心考虑场景感。

陀翁在《白痴》中经常跳出来，直接对作品中的人物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特别是在第三部开头一章，运用元小说的写法。所谓元小说，是近代西方文学理论界提出的创作方法，是有关小说的小说，是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对小说叙述本身进行反思和解构。在小说中探讨小说的创作，作者往往身兼叙述者、主人公等多重身份。《红楼梦》中写刘姥姥第一次到贾府也是采取这种手法。这就是说，前人用过的创作方法，后人总结或标示一个新的名词而已。

《白痴》第四部第6、7章，叶班钦家族，为了让上流社会接纳梅诗金公爵，举行了晚会，公爵因为幼年往事，被激发起来，帮着陀翁大发宏论，谈到天主教是否定基督、产生无神论者的温床，对他所处的贵族阶层，大加赞赏，甚有谄媚之嫌，与公爵性情相悖。这里描述，犯了与前面伊波利特唱独角戏同样的毛病。皆是用几章的篇幅，大发宏论，与本作主旨和人物发展无甚关系，实质上削弱了艺术魅力。特别是梅诗金公爵，越往后其形象模糊不清，令人遗憾。当然也有重视的细节，阿格拉雅预言他会打破妈妈最心爱的花瓶，公爵突发急病倒在地上。作者虽未写他出丑卖乖，却尽在笔墨之中。

对小人物描写，许多人物冒出来，随意出来凭空消失，连费德仙科也不知所踪，陀翁花大量笔墨塑造他们，对情节的推动并无必要，可见陀翁对时代对社会有太多牢骚要表达，只想借他们之口，流水账式的记录现在看来过时的政见、迥异的思想。

《白痴》的结尾，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时的罗果仁十分平静地将公爵带到卧室，他看到被床单下娜斯塔霞的身体，还有像大理石雕刻的脚，“一只被惊动的苍蝇嗡嗡地从床的上方飞过”两个男人，与他们心爱的女人，不再有任何纷扰的平静度过一夜。

掩卷沉思，不得不说，梅诗金公爵回到祖国，却是一路险象环生，与群狼共舞，与平庸之恶相伴。虽然公爵拥有隐恶扬善的能力，然而还是被周围环境吞噬。给人一种下地狱牺牲的感觉。

陀翁一直在借“白痴”之名，表达基督在受难的语境中。而白痴之意，还包括智力低下，正好可以避免被世俗污染。我们同时看出作者的深意，梅思金公爵由白痴出场，以白痴收场，从起点再回到原点，是不是在暗示耶稣基督降临和他完美的升天。

             2024年11月10日星期日  紫荆山下月牙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