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无岸之河
雅兰:无岸之河
慧喜欢穿一袭黑色中山装,衣领整齐的,如果是走路,就会把双手插在裤子双侧口袋
里。一双黑色健身鞋,走起路来没有任何声响。连同慧吸烟而散发出的烟雾,在那个
秋天,慧总是像一道异域风情,流行在临水的小镇上。
很多年过去,那条蜿蜒的街道似乎永远躺在时光里,艳阳璀璨之下发出圣洁的光。最
亮的地方,坐落着一栋小楼,慧住在那里。
慧是一位画家。个头不高但显精神。黑黑的长发垂于耳的两旁,落在肩上被秋风一
吹,很是款款抒情的,艺术极了。
原来,我与慧是毫无关联。将我带到慧面前的,是另外两个文艺之士。其中有位,后
来成为南京媒介大咖。当时的一个秋夜,他们找到我,说有人想认识我,但我没答应前往。
夏的清晨,总有凉凉的风,从水面走过。
坐在河边,看水或看书,总是我必备的每日一事。而这时,慧突然地出现了,他停站
在我的身边说,原来你在这里。
而对陌生而又生动的面容,我问,你是谁?
惊讶之余,最让我注目的,是一条纯白的口罩,贴切地挂附在他的脖颈上,与他的衣
色形成强烈反差。
不知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工作。问号充满了我的眼睛。
与他简短的交谈后,知道他叫慧。他说不喜欢形式,喜欢在黑暗中抽烟看烟头的火,
会感觉到他还活着。喜欢在深夜作画调剂颜料,会感觉到他还有灵性地去调遣色彩。
他喜欢黑夜,因为暗是无边无味的。无味而寓百味。老子曰: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
慧还告诉我,味之外,有一种最高的至味。
慧的出现,为那个夏天的清晨,带来了我从没接触过的景致。慧影响了我。
慧的眼睛,一直闪烁着光芒。他在看我,在明亮的靛蓝色里,稳稳地有他的坐姿。很
多时候,他的手中握住的不是画笔,而是一只正在燃着血液的烟蒂,红红的和身后的
榕树相映着,成一道生命的景象。因为树是绿色的,因为慧很年轻。
时间无法永恒。美,总在距离之外产生。
一片树叶,常常在一个人的思想里,产生四季不同的光芒。树叶之上的光芒,只有思
想者才能看到。才能领悟出种种深刻的人生思考。
慧的作品总是有树叶,各色各样的,千姿百态。这些树叶,并不是以主象存在于每副
画中,它们或显或隐地在作品的下方,上方,主景的前方或后方。这就是慧,在无形
中,求得一种恒性的美。
生命是一种感觉,艺术创作,需要在自我的果上,开放博大而自然的花。它是一种展现。
慧掌握的,是一种切入层次的淡泊。
人生似一条河流,欢快而轻悦地流淌着。不知不觉,慧已走到另一个生命的道口。
慧总是笑着。有时,他看我写的东西,会用上几个星期去思考,我为何要这么写,为
何用语言形成文字,称作诗。
萦缠的丝缕多了,就有了纠结。同样的,有一天,慧说他画不下去了。他不知道怎样
下笔才能叫作画。然后,再能受到自我肯定。
艺术,最终摧毁的是艺术家。慧迷失了,犹如在海里。
一枚红叶,落进了秋的水里,将慧回旋着,慧没有方向。他丢下手中的画笔,乘风而
去,那一年,慧只有二十一岁。
我是在行走的路上,得知慧离世的消息。同样是在光阳肆溅的午后,我独自前行,告
诉我的,是一个朋友。这,怎么可以?我以为听错了。
我愕然地伫在路边,仿佛是迎风的一株植物,冷凝得不知所措。神思稍静片刻,我抖
索着声音问道,认真的吗?朋友说,人命关天的事,不能开玩笑。朋友的声音很大,
一下让我惊醒过来。
我不顾一切地向小楼冲去。慧家的一楼大厅里坐满了人,其中一位长者问我找谁,我
说,我找慧。长者口中喃喃地说道,他去了,他去了。话没说完便咽哽起来。慧的姐
姐是认得我的,见了我,便将我引向慧曾经的房间,一切照旧依然,似乎什么都没有
发生过。一样的书与画,一样的水与石。
慧的房间在顶层。记得第一次走进去时,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成堆成堆的书籍,
或整齐叠放,或零乱散落。一张宽大的桌子就是画台了,上面泼满各色绚烂的颜料和
油彩。墙的面壁上,挂满了慧的作品。
慧的作品中,风景展示的都是秋叶。落下的都零散在地面,没有落下的则垂挂在树
梢,如果风吹来,就要欲坠似的,很有动感。不同之处在于,每幅的风景画上,都佩
挂着一条风格颜色各异的项链,在秋阳或艳灯的照影下,显得夺目而光彩。
慧的烟灰缸很大很蓝,里面积满烟头,犹如一位老人的记忆里,盛满了世纪的尘埃。
一只椭圆形的盘子是瓷的。一汪清水溶在里面,淹没了奇丽而神巧的各种雨花石。窗
台上,养着一些花和不知名的紫色小植物。
慧的房间里,到处弥满着一股优雅而高贵的感伤。那时,慧的神情是迷离的。慧盘腿
坐在地上抽着烟。那是我与慧第二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慧的离去,就像是有人出趟远门,去寻找什么结果去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哲人说过:一个文化人的诞生,就是一个自然人的死亡。哲人想表达的是,生命本能
与艺术极限所起的冲突。那时的我,领悟不深刻,慧是能领悟到的。所以,慧始终穿
梭于生与死之间,进行着一种超乎常人的绝对较量。
慧的生命失控,更多的是对艺术追求的一种徘徊和难以把握。
死亡是没有的,死亡是文化的结果。现代主义艺术,确定了一种绝对的死亡。这死亡
在人们面前,它离人很近。是的,它离慧太近了,近得没有丝毫的距离,近得它
(他)们相互吞噬掉了对方。最终,它(他)们溶为了一体,走向了一种纯粹。
慧是走了,走向自己的路,却给我留下太多的追忆和惋惜。因为着慧的年少,因为着
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