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定点清除看美军“杀伤网”
2020年初的最大新闻,莫过伊朗二号人物、也是圣城部队指挥官苏莱曼尼的被炸身亡。苏莱曼尼被外界称为伊朗的隆美尔和新时代的佐勒菲卡尔。前者的称谓无需多言,但佐勒菲卡尔又是什么意思呢?其实,佐勒菲卡尔是著名的伊斯兰教圣物,起源于穆罕默德的七剑之一,据说在公元624年的巴德尔战役中,默罕默德被敌军包围,大天使加百利却突然从天空现身,赐予这把神剑,帮助穆圣的军队反败为胜。战后,穆罕默德将此剑赐给他最信任的追随者和女婿阿里,让他代替自己用剑传道。阿里在穆罕默德死后,成为阿拉伯哈里发国的第四位哈里发,又被什叶派穆斯林看作是世界上第一位伊玛目,他的佩剑自然也成为什叶派穆斯林心中的圣物。传说佐勒菲卡尔的确在战场上给了他以极大的帮助,以至于有这样一句阿拉伯谚语:天下再没有阿里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不会有佐勒菲卡尔这样的利剑!能被比作“佐勒菲卡尔”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但能够杀死“佐勒菲卡尔”就是凡物么?
复盘苏莱曼尼之死
2020年1月3日凌晨,美军精确捕捉到了伊朗圣城旅司令官苏莱曼尼的位置,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定点清除。整个事件通过分析大概过程是这样的——在1月2日开始,美军开始从美国本土运输第82空降师的1个步兵营到巴格达国际机场。当时3架C-17战略运输机,相继降落在巴格达国际机场。在伊拉克民兵发现了这一情况以后,立刻就通报了指挥部。1月2日,伊拉克民兵组织开始通过隐蔽方式将107毫米火箭炮偷偷运输到距离巴格达国际机场大约5千米以内,因为,这种火箭炮的最大射程也只有5千米。他们的目标是对巴格达国际机场进行一次成功的火箭炮急速射击袭击。如果可以摧毁1架或者2架C-17运输机,将会是一个可以载入战史的巨大胜利。在机场上有那么多美军巨型运输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伊朗海外行动,以及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的苏莱曼尼将军亲自到达了现场,他从黎巴嫩乘坐空客民航航班在1月2日晚上9点28分,秘密抵达巴格达现场指挥。同时负责行动的伊拉克民兵武装“人民动员组织”(PMF)的副司令贾迈勒·贾法尔·易卜拉希米也亲自抵达现场。近1年以来对美国目标的火箭弹袭击,都是这位副司令直属的真主旅完成的。对于这样的大目标,两大巨头集体出动,乘坐两辆越野车抵达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但是他们的行踪也被美国定位,就在PMF用火箭弹袭击机场1个小时后,美军就精确定位了他们的位置。
这次火箭弹袭击并没有成功,只是导致伊拉克方面有十多名士兵伤亡,没有造成美军损失。但是,这两辆越野车上发出的频繁的通讯信号,特别是与火箭炮发射位置的通讯信号互相链接,都让美军的电子设备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现场指挥中心,并且经相关性算法分析后,认别出了苏莱曼尼的个人特征。很快,经过无人机和人员抵近侦察后确定目标,上报川普,在得到批准以后,美军武装无人机立刻向目标发射了低附带伤害的改进型“地狱火”导弹。导致伊朗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伊拉克什叶派武装2号人物易卜拉希米,以及一名前来学习的黎巴嫩真主党高级成员等8人全部死亡……显然,作为情报和秘密战线上的老手,苏莱曼尼犯了大错:低估了美国由情报、决策以及快速打击手段构成,以前沿高技术支撑的新一代杀伤链条的高效能。
杀伤链的前段与后端
杀伤链是指对攻击目标从探测到破坏的一系列循环处理过程,由几个不同阶段的行为构成。最早的“杀伤链”概念,是为了有效应对核武器、导弹等不断变化位置、危险性大、需要即刻应对的时敏目标(time sensitive target)而发展起来的作战流程。杀伤链最初是由美前空军参谋长罗纳德·福格尔曼将军在1996年的空军协会研讨会上提出的,后来经过不断地改进与完善。
通常,杀伤链可分为6个阶段,即发现(Find)、锁定(Fix)、跟踪(Track)、定位(Target)、交战(Engage)、评估(Assess)。而在杀死苏莱曼尼少将的杀伤链中,其发现和锁定阶段的前段任务主要由一个被称为RT-RG的数据分析系统支撑。RT-RG是实时区域网关系统(Real Time Regional Gateway)的一个缩写,起源于美国国家安全局2005年基于反恐战争需要提出的一个全新数据分析框架。美国国家安全局当年11月将两个最新安全前沿服务器安装在喀布尔郊外巴格拉姆美军基地,还同步在阿富汗和伊拉克部署了实时区域网关(RT-RG)程序。这种基于大数据分析的情报合作已经不仅仅是分享情报这么简单,而是通过集群算力和情报来源的叠加,来集体提升全部成员的情报分析水平。
2007年,小布什开始大幅增加驻伊拉克部队后,伊拉克战争进入治安战相持期,RT-RG全面进入伊拉克,开始截获伊拉克全部的通信信号,这种信号已经不限于手机、电话、网络通信这类民用信号,还包括RC-135、C-12这类电子侦察机、执行电子侦察任务的无人机甚至卫星获取的信号情报。可以想像数据量会有多大,把这些数据都传回本土的NSA处理部门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因此,为了融合、分析这些数据,RT-RG不再使用传统的集中式数据库和处理方式,而是采用在地的分布式系统来存储、处理数据,这恐怕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否则即便传输带宽没问题,提取、分析工作带来的延迟也足以让情报快速过期,无法利用。
RT-RG的另一个特点是强大的、不断迭代的相关性分析算法。事实上,支撑RT-RG算法的相关能力是被美军上升到了战略能力的高度加以发展的。美军认为在大数据时代,战场数据将会成为影响和决定作战行动的重要资源。大数据搜集、分析和处理能力,尤其在联合作战中的应用,可以极大提高信息掌控优势,从而提升高价值军事情报侦察预警能力。未来战场上谁占领了大数据的制高点,谁就将赢得军事上的主动权。
美国的情报体系非常庞大,但也越来越难以及时处理无人机、侦察机器人等各种平台传送回来的海量信息,整合情报网络体系、提高情报信息处理能力的需求日益迫切。2009年10月微软公司发布的《e-Science:科学研究的第四范式》和2012年3月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启动的“X数据”计划,二者都不约而同地将数据挖掘视为大数据战略在国防安全领域的核心功能加以重点发展。2012年开始,美国国防部及DARPA部署以X数据(XDATA)和洞察系统(Insight)为代表的一系列大数据系列研发项目,涉及大数据分析挖掘、规则发现、深度学习、数据驱动模型计算、管理与处理和可视化方面的前沿技术。这些大数据研发项目包括:多尺度异常检测(Anomaly Detection at Multiple Scales)、网络内部威胁(Cyber-Insider Threat)、洞察力(Insight)、机器读取(Machine Reading)、心灵之眼(Mind’s Eye)、面向任务的弹性云(Mission-oriented Resilient Clouds)、加密数据的编程运算(Computationon Programming Encrypted Data)、影像检索与分析(Video and Image Retrieval and Analysis Tool)、X-数据(XDATA)、数据到决策(Datato Decisions)等10个项目。2015年DARPA发布新型混合计算概念,2016年5月正式宣布高效仿真加速计算架构ACCESS(ACcelerated Computation for Efficient Scientific Simulation)计划,旨在开发独立仿真处理系统,通过大数据混合仿真计算,快速预测和发现体系演化趋势。2016年DARPA发布数据驱动模型发现研发计划(Data Driven Discovery of Models,D3M),目的是让机器学习如何通过数据驱动进行建模。此类新模型通过构建可选基元库技术、开发复杂模型自动整合技术、创新人机混合交互技术和领域专家知识融合技术,研发数据模型变换多种变量、建模特征抽取、数据态势预测性工具,实现大数据驱动的重要线索发现或演化规律预测。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启动于2017年的“专家计划”对于提高RT-RG的数据处理能力具有重大意义。2017年4月,美国防部时任副部长罗伯特·沃克签发批准启动“专家计划”(算法战跨部门小组),目的在于加速五角大楼对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技术的集成,将国防部内的海量可用数据快速转变为可用于指导美军行动的情报。2017年12月,“专家计划”在美军非洲司令部试用。“专家计划”部署在海外战区的情报人员负责从美国部署在中东和非洲基地的RT-RG网关、“全球鹰”无人机或MQ-9“死神”无人机传回的大量ISR(情报、监视与侦察)数据中“掘金”。“专家计划”利用人工智能协助挖掘作战数据的做法包括两部分,第一是采用“三步走”策略处理原始数据:首先对数据进行编目和标注,使其可用于训练算法;其次在谷歌等承包商的帮助下,操作员利用已标注数据为特定任务和地区量身定制一套算法;最后将该算法交付部队,并探索如何最好地对其加以利用。第二是注重算法的反复训练:“专家计划”团队在用户界面设置“训练人工智能”按钮,如果一种新算法把人识别为棕榈树,那么操作员仅需点击按钮,即可进行调整。“专家计划”算法首次在美国非洲司令部部署期间,团队在5天内对该新算法进行了6次重新训练,最终获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性能水平”。
“专家计划”另一层面的价值在于,这是美军优化联合作战体系的一部分。随着大数据的应用,美军逐步构建起以“全球一体化作战”为核心、以“跨域协同”为支柱的联合作战体系。2012年,美军在《联合作战顶层概念:联合部队2020》中首次提出“全球一体化作战”概念,力求依托信息技术优势,全面打破战区之间界限,将全球分散部署的作战人员、指控系统和武器装备有效整合为一个有机整体,更加注重发挥各作战要素、作战单元和作战系统一体联动的耦合效应。2017年,美海军陆战队与陆军联合发布《跨域战:21世纪合成兵种》提出“跨域战”概念,其核心是把全球陆海空天电网各领域视为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有机整体,利用特定领域的非对称优势在其他领域产生积极联动效应,从而实现整体聚优、互补增效的体系作战效果。
美军从事大数据研发任务的重要承包商——“专家计划”团队主管帕特里·德伦赫认为,如何使人们更有效地跨机构协作,是大数据技术需着力研究解决的问题。各作战系统都在生产自己的数据,并将其存储在数据竖井中,从而形成一座座混乱成堆的数据“通天塔”。为解决美军跨军种、跨部门协作问题,“专家计划”团队致力于研发大数据软件,通过在时间和空间上对所收集的数据进行规范和协调,为指挥员和部队呈现一幅统一的作战空间视图,有效提升作战体系跨机构协作能力。也正因为如此,该计划出现后不仅解决了过去反恐情报分析缓慢的问题,甚至做到了过去美国中情局或是美国国家安全局所不敢想象的实时情报引导功能,直接令RT-RG成为了杀伤链的驱动后端。
杀伤链前端与后段的无人机
在美军用于杀死苏莱曼尼的杀伤链中,武装无人机不但与前段、后端部分的任务职能有所重叠,更承担了跟踪、定位、交战、评估阶段的任务主体。对于像是苏莱曼尼座车这类具备“时间窗口”的时敏目标来说,用“杀伤链”的方法对目标打击效果进行分析是非常有效的。但为了保证目标被摧毁,从发现、定位、识别、跟踪、目标指示到交战、摧毁的时间必须在“时间窗口”之内,这就涉及到武装无人机在时敏目标杀伤链中的作用以及优化路径问题,杀伤链的优化体现在缩短杀伤链的环节时间和提高命中率。缩短环节时间包括缩短发现耗时、决策耗时、平台交互耗时、交战耗时;提高命中率包括提高抗反击能力和成功概率。就提高发现概率、缩短发现耗时这一点来说,时敏目标由于具备时间窗口,如果监视系统未在时间窗口之内活动,那么就会错过发现目标的机会。
因此,复杂和网络化的战场环境要求关键信息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以一种可使用的通用格式尽可能地被快速收集和共享。为此,美国正在将无人机的传感器设计成通用化、模块化和可升级的传感器能力包(如雷达、光电/红外、全动态视频、信号情报等),它们与无人机平台的集成更加紧密,提高了传感器的持久侦察能力。同时能源动力技术的进步,可以提高无人机的持久性。比如使用重油发动机的MQ-9续航时间已经达到了50小时,使用附加油箱还可以进一步拓展到120小时。
还需要看到,无人机与侦察卫星的结合,又使无人机的侦察能力在空间和时间上有了大的飞跃,实现“对战场空间保持不间断监视”。缩短决策耗时可以通过提高决策效率或者下发决策权,减少决策层级来实现。对于无人机来说,自主性的提高有利于缩短决策耗时,也有利于根据战场态势迅速改变策略。美国把无人机的自主性按级别划分为0~10级,级别越高自主性越强,从刺杀苏莱曼尼行动的种种情况来看,不排除参与行动的MQ-9或是其他不明型号的无人机自主性相比此前的认知已经有所提升。
优化武装无人机在时敏目标杀伤链中的作用,还应涉及如何减少平台交互耗时这个问题。具体来说是指无人机需要改变侦察平台、指挥控制平台和武器平台之间的信息传递方式以及传递流程。而先进的网络设备和MIMO通信设备,使传感器、指挥所和武器系统可以共享、关联和融合高质量的数据、航迹和信息,让作战人员可以获得最理想的战场态势,改善态势感知,提高目标跟踪精度和目标身份识别能力,优化决策水平,集成火力控制,改善武器/目标配对及交战能力,采取最佳行动。这种“网络中心战”的思想体现了信息获取方式的改变,信息共享逐步成为现实。事实上近年来武装无人机正在将传感器、通信、射手功能融为一体,同时具备高精度侦察、监视、快速识别、跟踪、定位能力,加上宽带数据链和自身配备的小型大威力武器,无人机的全面升级可以使杀伤链环节减少2~3个,节省的时间对于以快取胜的现代战争非常宝贵。
需要指出的是,谈及武装无人机在优化时敏目标杀伤链中的作用问题,并不一定是指在无人机本身的技术上做文章,也应当包括非技术层面的优化。比如要缩短决策耗时,在使用武装无人机时就应当根据目标的敏感度确定哪个层级具有打击时敏目标的批准权。以前,由于高层指挥官拥有比低级指挥官和操作员更充分的信息,因此由高级指挥官做出决策的战略效果更好,但是随着“专家计划”支撑下的RT-RG系统的建立,许多操作员能够获得与指挥官一样的信息,那么拥有专业技能,能够最快地处理信息以建立最好的态势感知的人,就应当具有武器释放权。事实上,美国武装力量越来越注重军队的灵活性,将这种职责授予给更低等级的人员,将批准授权下放到最低等级的人员,意味着更少的协调和更快的杀伤链。比如根据公开资料所掌握的情况而言,美军杀伤链的提速就与《2003年空军转型飞行计划》中对“获取决策周期控制权,在敌人进行有效防御之前打击”的要求是一致的。对于不能下放的批准权,需要对每个时敏目标的优先性进行快速决策,对于高价值的时敏目标赋予最高的优先等级,并对传感器阵列和发射器进行功能和职责分配,将决策环节与杀伤链无缝连接实现快速反应,对目标各个击破。
当然,在美军用于杀死苏莱曼尼的杀伤链中,武装无人机还直接作为“杀手”,承担了硬伤杀的角色,这自然是武装无人机在优化时敏目标杀伤链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从传感器平台到察打一体化平台,无人机的多功能性促使杀伤链的改变。在杀伤链中,在发现目标并做出攻击决策后,需要启动攻击程序,选择合适的武器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对目标进行打击。装备系统的反应时间和武器的速度是缩短整个交战耗时的关键,此次用于暗杀苏莱曼尼将军的MQ-9无人机就配置了“地狱火”精确制导导弹,在发现目标后,经过地面指挥所的判断后下达攻击命令,由无人机发射导弹进行打击。随着无人机自主性提高,从传递命令到执行命令之间的链条逐步缩短,甚至可以自主识别目标,判断攻击时机和评估打击效果,并发起二次攻击,节省了作战中的命令传递和执行部分所需的时间,这也符合在前沿技术驱动的杀伤链条中集中控制和分散执行的原则。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低附带伤害型精确制导弹药的普遍使用,对杀伤链中武装无人机的战场评估和二次攻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美军杀死苏莱曼尼所使用的无人机弹药,是一种很特别的改进型“地狱火”导弹。这种改进型地狱火导弹的型号为AGM-114R9X,主要特点是没有战斗部,而是在接近目标的前几秒打开6片刀刃,用动能和刀片来斩杀目标,网络上将它称为飞行的刀片。据苏莱曼尼事件的现场照片显示,目标车辆车体遭受巨大的破坏,但其他部分损坏不大,对周围目标更是没有伤害,车内的死者直接被刀片“切碎”在车内,美军已经在中东多次采用这款武器进行精确暗杀。事实上,出现AGM-114R9X这样的武器是战场经验的直接反馈,其灵感来源于2011年法国空军在利比亚战场上用精确制导组件改装的水泥训练弹。当时法国空军利用这种奇怪的弹药,不但直接消灭了车内、甚至掩体内的目标,而且发现即便在热闹的街道上,也不会像爆炸弹头那样造成大面积的误伤。此后这种水泥炸弹得到各国的效仿,在对付各类重要人物目标的狙杀行动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不过,水泥炸弹的缺点在于重量有些太重,尤其是无人机携带能力有限,挂弹一般都会控制在50千克以内,于是美国开始利用精确动能弹原理研发的轻型精确制导炸弹便由此开始。大名鼎鼎的AGM114“地狱火”反坦克导弹的发射重量在48千克左右,非常适合这一项改装,也适合在无人机上进行挂载,由于重量不足造成的动能杀伤力减少,于是便想到了类似于“飞行刀片”的设计,这种设计思路也并非美国第一次采用,当年美国在研究反导系统的动能杀伤弹时,就利用过“飞行刀片”来增大动能弹头的正面面积,弥补精确度不足,AGM-114R9X完全接纳了这个理论,这种精确动能弹甚至杀伤力比水泥弹更强。
苏莱曼尼被AGM114R9X的利刃砍中后,面容无法识别,现场散落着随身皮包内的各国钞票、手机等物品。后来救援人员只回收到将军的部分残躯,躯干和左臂仍然基本完整,外界根据左手戒指判定了身份。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作为杀伤链一部分的武装无人机来说,AGM-114R9X这类弹药既有附带伤害小的优点,但也是问题所在——增加了评估目标毁伤效果的难度。也正因为如此,在美军杀伤链击杀苏莱曼尼的行动中,我们看到了明显的“补刀”动作——航班在巴格达国际机场降落后,苏莱曼尼等人并未踏入到达大厅,而是在停机坪边被伊拉克PMU民兵副总指挥接走,伊朗革命卫队其他要员等VIP同乘一辆丰田越野车,保镖上了另一辆现代SUV。车队穿过货运区的专用通道驶出机场,但就在此地,美军第1枚导弹从天而降,击毁保镖搭乘的首车。第2枚导弹瞬间又击中后车。此时两辆车上的人员实际上已经被全部砍杀,不过中弹的SUV仍在滑行。所以机场安全监控显示,第3枚导弹呼啸而来,再次击中VIP搭乘的后车,这是一枚用于补刀的常规弹头“地狱火”导弹,车辆发生爆炸并猛烈燃烧……
“马赛克战”的验证?
美军击杀伊朗名将苏莱曼尼的战例表明,美军杀伤链在理论和技术上都已经经过了重大迭代升级,作战效能有了几个量级的提升,实际上已从杀伤链发展成了基于网络中心战的杀伤网,并具有对所谓“马赛克战”进行验证的性质。考虑到美国军事战略正处于重返大国竞争的转型中,了解美军杀伤链理论和技术的进步,显然有助于理解美国军事转型的动态。
2019年9月,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发布了其委托米切尔航空航天研究所撰写的研究报告《马赛克战: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报告认为,为贯彻美国国防战略“从反恐重返大国竞争”,需要重建美军力量体系和采用新的作战方式,而“马赛克战”成为这一诉求的最新成果。美军的建设牵引历来在“基于威胁”和“基于能力”之间摇摆。“基于威胁”主要体现需求牵引,即应对现实威胁需要什么能力就发展什么能力;“基于能力”主要体现理论牵引,即通过预测未来作战创新作战理论,未来作战需要什么能力就发展什么能力。“马赛克战”概念及理论的形成,需求牵引与理论牵引兼而有之。“马赛克战”是适应“大国竞争”需要和应对势均力敌的作战对手而产生的。随着冷战的结束,美国进行了相应的裁军,“9·11”事件爆发后,美军开始向具有高度灵活性和能够快速部署、适应低强度冲突作战的部队转型。
奥巴马政府时期,本·拉登被击毙后,美国反恐战争取得标志性胜利,但美国认为,在美军深陷伊拉克、阿富汗战争泥潭之时,中俄等国对美军的作战体系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成功开发出了针对性的作战理念和武器系统,发展“反介入/区域拒止”系统与能力,已经成为与美军势均力敌的对手。为此,川普政府上任后的第一份《国防战略》即宣示“从反恐重返大国竞争”,新的战略需要新的作战理论、作战力量和作战方式,“马赛克战”应运而生。
早在海湾战争之后,美军进行整体信息化转型之初,美军时任参联会副主席欧文斯上将就提出了“系统集成”的概念,以弥合美军各军种“烟囱式”信息系统之间的鸿沟。近年来,美国陆军为了拓展作战空间提出了“多域战”的概念。这一概念切合了多作战空间融合、军种之间空间区隔越来越模糊的发展趋势,获得了美军各军种呼应及参联会、国防部认可。2017年,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下属的战略技术办公室最先提出了“马赛克战”的概念,并界定“马赛克战”是集中应用高新技术,利用动态、协调和具有高度自适应性的可组合力量,用类似搭积木的方式,将低成本、低复杂度的系统以多种方式链接在一起,建成一个类似“马赛克块”的作战体系。这个体系中的某个部分、部分组合被敌方摧毁时,能自动快速反应,形成虽功能降级但仍能相互链接、适应战场情境和作战需求的作战体系。《马赛克战: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报告对“马赛克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希望“马赛克战”通过打造一个以具有先进计算能力为基础的传感器、前线作战人员和决策者组成的具有高度适应性的网络,根据战场情况的变化和作战需求,迅速自我聚合和分解,形成无限多的新组合。
很显然,这里的“无限多”主要指其具有开放性和可扩充性,在实际上组合数是有限的。形象地说,“马赛克战”就是将作战力量构建为像装饰材料马赛克那样的功能各异的小单元,在战场上,根据作战任务的性质与规模,“拼接”、搭配为一个合适大小、形状、色彩的“大块马赛克”,即具备完成作战任务所需功能的作战体系。在这样的“大块马赛克”中的某一小块出现破损时,还能随机变化成另外一个整块,继续履行作战职能。为满足“马赛克战”的这些要求,需要以“杀伤网”取代“杀伤链”。2001年,美军在C4ISR中增加“杀伤”(kill),形成C4KISR概念,即形成“从发现到摧毁”的一体化作战“杀伤链”。这个涵盖侦察、监视、情报、计算、通信、指挥、控制、杀伤的链条,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故障、错误,都将导致链条的断裂,整个链条功能失效。《马赛克战: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报告中表示,考虑用一个“杀伤网”取代原“杀伤链”,而且这个“杀伤网”的节点高度分散,具有良好的韧性和较多的冗余节点,没有缺之不可的关键节点。因此,对手很难对“杀伤网”进行致命性破坏。即使“杀伤网”中的部分节点被破坏,也不影响“杀伤网”发挥整体作战效能。“马赛克战”要求以分布式作战管理取代集中式指挥控制。在反恐作战中,因为作战对手在实力上无法与美军抗衡,加之反恐作战的战术行动往往产生巨大的政治影响,所以,美军的反恐作战一般采取的是集中指挥控制的方式。战术行动由最高战略层次实施指挥,这一点在击毙本·拉登行动中显得最为突出。这种指挥控制方式在大国竞争背景下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作战时将会非常脆弱。“马赛克战”的分布式作战管理基于激烈、复杂的战斗空间环境,借助智能化决策工具,提供分布式态势感知和自适应规划、控制,帮助相关人员进行任务规划、制订战斗计划,实施分布式作战管理。“马赛克战”还要求以自适应体系重组取代固定式作战力量编成。反恐作战因为情报准确、作战任务具体、对手反应能力有限、作战行动可控,作战时往往可以制订详细的计划,作战力量的编成和任务的分配,在遂行作战任务期间往往是固定不变的。
但在针对强大对手的“马赛克战”中,指挥员需要面对不断变化的战场情况和诸多不确定因素,必须通过人机控制界面,借助先进指挥控制和互操作技术,针对不断变化的作战任务所需作战能力,实现装备与人员的灵活重组,形成即时所需的自适应装备力量体系和作战能力。由于冷战结束已经30年,美军向适应反恐战争的转型也进行了20多年,所以,为配合国防战略“从反恐重返大国竞争”,美军发展和完善“马赛克战”能力并非轻而易举,但美军已经在多个方面着力,其建设成果在击杀伊朗名将苏莱曼尼的战例已经初现成效。首先,是研发新的作战方式所需的高新技术。在战场上,任何网络的构成,都是以通信技术和网络为底层基础的,无论是美军打破“烟囱式”发展模式,建设全球信息栅格和联合信息环境,还是适应“马赛克战”需要以“杀伤网”取代“杀伤链”,通信都是关键要素。
为此,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提出了弹性通信概念,即研发可将互不兼容系统连接起来的通信技术和能力。弹性通信必须能够高效使用电磁频谱,这就需要用人工智能技术提供频谱变换方案和图谱。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采用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技术实现电磁频谱协同的项目,目前有30个团队参与,计划在3年内完成。此外,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投资15亿美元实施电子复兴计划,这个计划将帮助美军开发可用于“马赛克战”的电子战技术和组件,是“马赛克战”的核心技术项目之一,它将给美军的未来作战系统带来显著影响。其次是建设灵活、自适应、弹性的信息网络体系,信息网络是作战网络的基础依托,要实现“马赛克战”作战力量体系的灵活性、自适应性和弹性,网络信息体系就必须具备这些属性。为此,各种具有不同物理层协议的异构网络必须实现跨陆、海、空、天等物理域的全球互操作,实现在没有通用数据标准的系统间传递信息;实现去中心化的“马赛克战”后勤保障,提升作战保障的灵活性、适应性和战场生存能力。最后是创建“按需定制”的混合型作战部队,正如一大块马赛克是由各种不同颜色的小马赛克片拼接而成,遂行“马赛克战”任务的作战部队也是一种混合编成。与装修过程中形成的整体大块马赛克不同,这样的混合编成作战部队在地理上是分散的,它以“按需定制”的特遣部队形式,满足应对各种冲突的作战需求,动态、协同地实施作战。
结语
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主导着一个全球化的秩序,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美国并不是纯粹的“进攻型”战略,也有“防守型”战略在里面。历史证明,“防守型”战略更适合于大国的守成,“进攻型”战略更适合于大国的崛起。而因为美国崛起的速度太过于迅速,很多的国民实际上还没有从“进攻型”的思维上跳过来,导致美国虽然构建了一个“防守型”的世界秩序,但是其独立的国家行为依然是“竞争型”的,非常的咄咄逼人。这反映在美国防务政策和军事技术发展的侧重上非常典型。事实上,信息化军事变革以来,从信息战、数字化部队、快速决定性作战、基于效果的作战、网络中心战、空海一体战……直到多域战、马赛克战,美军已经提出一系列的作战概念和作战理论。它们都在一定时期内、某种程度上影响了美军的建设和作战。从击杀“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少将的战例而言,我们或许可以一窥正在向大国竞争转型的美军所要达到的目标能力。考虑到当前,美国行政部门、国会与朝野两党都主张对华采取强硬政策,认为自尼克松总统以来历届总统的对华政策已经失败,中国已成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美国军事能力发展的任何新特点、新动态都理应引起我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