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 之 魏源的海国图志在日本的流传与命运

作者: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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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4


首先得说,这是一个转帖,有删节。该文有力地诠释了《晏子春秋》中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的古训。


1841年6月,林则徐因中英交涉之事被贬谪革职,与魏源在京口(今镇江)相逢。寒暄之余,林氏将其在广东编译的《四洲志》、《澳门月报》等资料全数交予魏源,嘱托他编辑、补充与整理,以期尽早刊行,举开化国民之事功


魏源不负林氏所托,在《四洲志》的基础上,广泛收集外国文献和著述,编纂辑录,终经三修乃定成《海国图志》一书。此书于1842年12月编就,共50卷,计约50余万字;1843年5月正式在扬州公开发行;1847年5月重新增订为60卷本之后再行出版;1852年,魏源又将之增补为百卷,于次年刊行。《海国图志》较为系统地介绍了西方各国的地理、历史、政治状况和先进科学技术,是当时国内针对西方最精详的一部百科全书。



魏源在《海国图志》一书序言中开宗明义: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但实际上,《海国图志》在当时清朝知识界并没有产生多大影响,更遑论与政治运动结合了。


姚莹曾说魏源编撰出版《海国图志》后的遭遇:举世讳言之,魏默深独能著书详求其说,已犯诸公之忌。谈《海国图志》几乎蔚为士林之禁忌。到了民国时期刘师培也认为,世之饰巧智以逐浮利者,孰不乐从魏、包之后乎,无疑是一种单纯立足经学传承的评判。


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界思想变迁之大势》中颇有深意地指出:魏氏又好言经世之术为《海国图志》,奖励国民对外之观念,其书在今日,不过束阁复瓿之价值。然日本之平象山、吉田松阴、西乡隆盛辈,皆为此书所激刺,间接以演尊攘维新之活剧,不龟手之药一也。


由此可知,梁氏认为日本尊王攘夷、锐意维新的思想至少部分源自于《海国图志》。


《海国图志》传入日本的过程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自江户时代始,由于天主教的传播威胁到了本土文化根基,1633年至1639年幕府连续发布了五道锁国令,日本正式进入了闭关锁国时代。同时实施严格的禁教政策,涉及基督教的书籍禁止传入和民间私藏,更不允许贸易。当时日本只保留长崎一口与外界联系,1692年幕府在长崎下设书物改役一职,专司调查境外传来的书籍中是否有基督教的内容,没有基督教内容的书籍方可输入。


大约在1851年,《海国图志》首次由中国商船亥二号带入日本港口,共计三册,是1847年出版的六十卷本暨魏源修订的第二版。负责检查进口书籍内容的长崎官员向井兼哲(书物改役)发觉书内有介绍基督教的文字后,以违禁品名义将其没收。在向井兼哲的货物底账中如此记录:此项内有御禁制文句,向井外记为此向御役所报告,御所令全部交出。向井外记于子十一月十八日告知商人,并将信函附于账籍之上。


然而正是这次意外地克扣促成了《海国图志》在日本的流传。被港口官役查禁的三册书,分别被御文库御用、学问所御用及幕府老中牧野忠雄取去。1852年中国商船子二号又带入一部,由于仍属违禁书籍之故,为长崎会所负责保管。


日本社会与西方世界交流的加快,一部分日本学人开始留意夷情,德川幕府亦开始重视对西方世界的探求。而《海国图志》对西方诸国政治、地理与民情等基本情况的介绍,认为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满足了幕府及各藩了解西方的需求。特别是1853年黑船(くろふね)事件后,德川幕府改变了以往的方针,不再视《海国图志》为禁书,正式批准该书可以公开发售。到了1854年,中国船主陶梅和姚洪通过商船寅一号共带来《海国图志》十五部,被官方征去七部,剩下八部得以在市场上公开出售,之后被批准进口。


除了知识阶层的推崇与传播,一些捕获到商机的书商对《海国图志》的翻刻、改译也提高了其影响力,仅仅1854-1856年,翻刻版本就达二十余种。1854年,日本学者盐谷宕阴和箕作阮甫在其出版的《翻刊海国图志》二卷二册训点版时说:此书为客岁清商所舶载,左卫门尉川路君(即川路圣谟)获之,谓其有用之书也,命余翻刊。原刻不甚精,颇多讹字,使予校之。其土地品物名称,则津山箕作摩西(即箕作阮甫)注详音于行间。这应是日本知识分子最早对《海国图志》进行的一次编改。


此后,各种版本的《海国图志》纷纷面世,有《海国图志夷情备采》、《海国图志国地总论》、《海国图志筹海篇译解》、《翻刻海国图志英吉利国》、《翻刻海国图志普鲁士国》、《海国图志佛兰西总记》、《海国图志俄罗斯总记》、《美利哥总记和解》等名目。其中,加注假名、训读符和翻译简本,被称为和解本。鉴于此,甚至有人认为此时乃日本的《海国图志》时代。



《海国图志》在日本社会的受欢迎程度也可以从其价格变动体现出来。在1851年和1852年,其售价是130目;到了1854年该书已经涨价至180目;1859年的价格更是惊人,提高至436目,可见日本对这部书的欢迎程度以及供求之反差。据《江户时代日中秘话》记载,《海国图志》到了江户则身价百倍,成为急需的御用之书。日本学者大谷敏夫指出《海国图志》乃成为幕末日本了解列强实力的必备文献,供作随手翻查之用。


1853年美国佩里叩关事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催化因素。1854年《日美亲善条约》(又名《神奈川条约》)签订后,西欧强国接踵而至,企图通过武力将日本纳入自己的殖民体系内。在这种背景下,日本各藩及思想界急切需要了解西方知识,而魏源的《海国图志》恰恰适应了这种需要。经世学家广獭旭庄在其评论集《九桂草堂随笔》中称赞:《圣武记》、《海国图志》,均为有用之书,无可伦比。当时在日本的金泽、福井、出石、田边、神户、延冈、武雄、伊势、度会等地的学馆私塾,《海国图志》曾被选作为课本进行教学。诗人梁川星岩曾描述自己读了《海国图志》以后的情况:忽然摩眼起快读,落手邵阳筹海篇。


魏源《海国图志》的传入,对日本了解夷形夷情、加强海防提供了有益的帮助。大槻祯评价《海国图志》时说,其叙海外各国之夷情,未有如此书之详悉者也。杉木达在《美理哥总计和解》跋中不吝赞美之词:本书译于幕末海警告急之时,最为有用之举,其于世界地理茫无所知之幕末人士,其功实不可没也。当时的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为了增加对英国的了解,购《海国图志》备用。后不久萨英之战爆发,《海国图志》便成了萨摩藩的必读之书。


《海国图志》在日本幕末时期的传播,影响了幕末许多政治家的学说,有力地促进日本思想界的革命。井上清在其《日本现代史》第1卷中,对于《海国图志》一书在日本传播世界知识的作用,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幕府末期的日本学者文化人等,经由中国输入的文献所学到的西洋情形与一般近代文化,并不比经过荷兰所学到的有何逊色;钱基博在《近百年湖南学风》中也认为:日本之平象山、吉田松阴、西乡隆盛辈,无不得《海国图志》,读之而愤悱焉!攘臂而起,遂以成明治尊攘维新之大业,则源有以发其机也。甚至,横井小楠等人的思想起了革命,摒弃陈说,倾向于开国主义,亦是读了《海国图志》后所催动的。


日本著名开国论者吉田松阴在1854年11月22日写给其兄衫梅太郎的信中称赞:林则徐同魏源二人皆为有志之士,特别精通 蟹行书(介绍西洋之书因横行书写文字,故被称为蟹行书)。1855年,学者赖醇在《海国图志训译》序中也说:清魏默深《海国图志》六十卷,纂述赅博,择取而用之,其于海卫边备,必有裨益者矣。他期望《海国图志》能够全部译出刊行,务必使海内尽得观之,庶乎其为我边备之一助矣。此书在知识阶层中流播之广,由此可见一斑。


到了1856年,吉田松阴在长州藩正式开办了松下村塾,培养了大批有志门生。他读过《海国图志》以后,高度评价了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学说,并加以改造,教授给其门生木户孝允、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人。在吉田的引导与影响下,日本走上了以开国应对西方冲击的道路,正和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一脉相承、相得益彰。鉴于此,安井息轩甚至推崇《海国图志》是虽圣人复起,其必有所取焉的不二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