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全国统一大市场”背后的担忧

王丹/上报 2025-09-24 08:20+-

王丹评论文章:最近,中共权威媒体《求是》刊登了习近平的一个“重要讲话”, 题目是《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这篇讲话,应当被看作是习近平经济政策核心理念的展示,代表中国经济宏观治理的发展方向,值得我们注意。
 
在中国政治与经济的语境中,“改革开放”几乎是一个带有神圣色彩的词汇。自 1978年以来,它被视为中国经济奇迹的起点,亦是中国社会巨变的关键。然而,随著习近平在近年来反复提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对改革开放传统的直接延续,而是一种逻辑上的转向:改革开放不再意味著“最大限度地放权与放开”,而是被重新定义为“统一与规范”下的有限开放。这一转向不仅涉及经济政策的技术层面,更折射出中共在新时代的政治考量——在危机与风险面前,中央权力需要比以往更加集中,以便掌握全局与化解挑战。
 
回望改革开放的最初阶段,其核心精神在于“对外开放”与“对内放权”的结合。一方面,中国向世界打开大门,设立经济特区、引入外资与技术,依靠国际市场推动国内产业的成长。另一方面,中央放手让地方探索,形成了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格局。谁能吸引投资、创造产值,谁就能获得更多资源与发展空间。这种分权与竞争的逻辑激发了经济活力,推动珠三角、长三角、环渤海等沿海地区率先崛起,也形成了“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的现实格局。可以说,地方自主与灵活竞争是改革开放的核心机制,而这种机制本质上是中央有意“松绑”,将经济发展的动力交给市场与地方。
 
然而,在经历数十年的高速增长之后,这种分权竞争的模式逐渐显露弊端。地方保护主义、恶性招商、重复建设、环境破坏、债务膨胀等问题层出不穷。尤其是在习近平执政的第二个十年,外部环境急剧恶化,中美对抗加剧,全球供应链重组,中国经济面临出口压力与产业升级的双重挑战。在此背景下,“地方各自为政”的模式不再被视为优势,反而被看作风险的源头。习近平强调“全国统一大市场”,表面上是要解决长期存在的市场割裂问题,实质上则意味著中央要重新收回地方权力,重建“全国一盘棋”的格局。

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提出,带有鲜明的集中化特征。它强调统一市场规则、统一监管执法、统一要素配置、统一基础设施建设,甚至连政府行为本身也要“统一尺度”。这种强调在逻辑上与改革开放初期形成鲜明对比。那时,中央鼓励地方在政策与实践上“摸著石头过河”,哪怕各地出现差异与试错,也被视为推动全国改革的动力。而如今,“差异化”不再被鼓励,“统一化”反而成为政治正当性的象征。换言之,习近平主张的改革不再是“让地方各显神通”,而是“由中央制定标准,地方全面跟进”。这意味著改革开放原有的分权活力被压缩,取而代之的是中央主导下的秩序性规范。

习近平“全国统一大市场”背后的担忧

 
这种政策转向的背后,显然有更深的政治动机。习近平执政以来,始终强调“安全”与“风险”,无论是政治安全、意识形态安全,还是经济金融安全,都被视为政权稳定的关键。地方过度放权在过去几十年曾带来经济奇迹,但同时也削弱了中央对经济运行的直接控制力。当社会矛盾积累、财政风险暴露、国际环境恶化时,中央若不能牢牢掌握资源配置与政策执行的主动权,就可能在危机来临时陷入被动。因此,全国统一大市场不仅仅是经济制度改革,更是中央在政治上预设防线的一环:通过统一规则和集中权力,确保一旦政权面临冲击,可以调动全国资源应对,而不是陷入地方各自为政的内耗。
 
讨论这些风险时,我们会发现习近平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首先是经济层面的风险。地方债务高企,若任由地方继续以激进方式竞争,可能导致系统性金融危机。其次是社会风险。地方政府在长期分权体制下形成强烈的自主性与利益格局,一旦中央需要地方严格执行紧缩或安全政策,地方可能消极应付,削弱中央政策效果。再加上中美战略竞争升级,中国需要在科技、能源、粮食、供应链等方面形成全国协调的战略能力,而地方分散的发展模式显然难以支撑这种“国家整体安全”的需求。因此,强调统一大市场,本质上是为政权的长期安全筑牢一道制度防线。
 
另一方面,习近平之所以在此时提出“全国统一大市场”,还有对内政合法性的考虑。过去几十年中共执政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经济增长—社会稳定”的逻辑之上。但随著经济进入中低速增长区间,单靠增长来换取合法性已不可持续。中央必须寻找新的叙事框架,来说明中共依然是国家发展不可替代的核心。统一大市场的概念正是这样的叙事:它宣称中国的优势不在地方自由竞争,而在中央的整体协调与战略动员;它将制度优势从“地方活力”重新定义为“全国集中”。这样一来,即使增长速度放缓,中共仍然可以通过强调“安全、统一、规范”来维系其执政的合法性。
 
当然,这样的转向并非没有代价。统一大市场确实可以减少市场割裂和恶性竞争,提升全国资源配置效率,但也可能导致地方创新动力的丧失。过去,中国的制度活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地方试验与多样化探索,比如深圳的特区经验、浙江的民营经济模式、江苏的乡镇企业发展等。如果未来地方缺乏自主空间,而只是机械执行中央政策,创新土壤将被削弱,市场主体活力可能逐步下降。此外,统一规则在中国幅员辽阔、区域差异巨大的现实下,难免会出现“一刀切”的问题,使得政策在具体执行中失灵。更大的问题在于,若统一被过度行政化理解,统一大市场就可能沦为行政集权的另一种表述,而非真正的市场化改革。
 
从这个角度看,全国统一大市场既是改革开放的一种延续,也是对改革开放的再定义。延续在于它仍然以市场为核心制度,强调要素流通与市场规则的重要性;再定义则在于,它将改革的重点从“放权放开”转向“统一规范”,不再强调地方的自主竞争,而是中央的统一协调。这一转变的政治逻辑很清楚:面对经济下行压力和国际环境的不确定性,习近平选择用集中化来增强中央对未来的掌控力。换句话说,他并不是要全面终结改革开放,而是要将其转化为一种“安全导向型改革”,以确保政权在可能的风浪中屹立不倒。
 
未来的走向如何?如果统一大市场能够真正做到“规则统一而非行政集权”,那么它可能为中国经济创造新的公平竞争环境,消除地方壁垒,提升市场效率。
但如果统一大市场成为加强中央管制、压制地方活力的工具,那么它就可能带来与初衷相反的结果,削弱经济的创造力与韧性。习近平的选择,折射出一种风险管理型治理思路:优先确保政权安全,而不是单纯追求增长效率。问题在于,若安全逻辑无限扩张,经济效率可能被边缘化,最终损害的正是中共赖以维系合法性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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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既是经济现代化的制度创新,也是一种国家治理体系的重塑。它有望削弱地方保护和低效竞争,提高国内资源配置效率,并在国际博弈中提升中国的战略自主性。但它也带来潜在风险:中央集权过强可能抑制地方创新和差异化探索,过于依赖行政推动可能削弱市场自发活力。邓小平时代的分权激励与习近平时代的统一整合,分别对应中国发展不同阶段的需要。前者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后者试图破解“好不好”的难题。 未来的关键,在于能否在统一与开放之间取得平衡:既要形成统一的市场规则,又不压制地方和企业的创新动能;既要强化中央的制度权威,又不陷入封闭的自我循环。 这篇讲话不仅仅是一份经济政策,更是新时代中国战略自信与治理取向的集中展示。它标志着中国从改革开放初期的地方试验迈向中央统筹的整体治理的深刻转型,也在全球舞台上与美国的开放防护战略形成了清晰的对照。无论是以统一促开放还是在开放中设防线,这两种路径都在塑造二十一世纪全球经济秩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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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美国则采取另一套思路。它依托联邦制度,在州际竞争与联邦协调的框架下维持整体开放,允许并鼓励不同州采取差异化的经济与产业政策,以激发创新和区域活力。这种“州际竞争+联邦协调”的机制,与邓小平时期中国鼓励地方试验的思路有一定相似之处,都通过内部差异化竞争来释放创新潜能。但美国拥有更成熟的市场机制、司法平衡和国际联盟,能够在全球范围内持续吸纳资本、技术和人才流动,维持美元体系和全球产业链的主导地位。在广泛的全球开放之下,美国在关键战略领域会主动划定防护线:在高端科技、半导体、人工智能、能源安全等领域,通过出口管制、投资审查、补贴法案等手段,对潜在竞争对手设限,确保核心技术和供应链的安全与主导权。这种策略的本质,是在保持全球化收益的同时,在关键环节筑墙设防,既不放弃全球市场带来的利益,又牢牢掌控决定国家安全与长期竞争力的核心资源。 两国路径的差别因此非常清晰。中国优先在国内实现高度统一,用制度整合来夯实经济基础,以内部的稳定和规模来换取对外的开放与谈判优势;美国则在维持全球开放的总体格局下,通过差异化竞争激发内部活力,同时在关键领域建立安全阀,以锁定技术优势和全球规则的主导权。前者是以内促外的“统一驱动型”,后者是以外促内的“开放防护型”。两种模式分别回应着不同的历史条件和国际地位:一个是在崛起中寻找更强的整体竞争力,一个是在成熟体系中捍卫既有的全球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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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这篇讲话的一个关键亮点,是在强调统一的同时提出扩大开放。习近平指出,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不仅是高质量发展的需要,更是赢得国际竞争主动权的需要。统一国内市场并不是为了封闭的内循环,而是为了在全球竞争中拥有更大的回旋空间和谈判筹码。六项整治措施——治理企业低价竞争、规范政府采购、整顿地方招商、推动内外贸一体化、补齐法规制度短板、纠正政绩观偏差——覆盖了企业行为、政府行为和制度建设多个层面,体现了经济治理与政治治理的深度交织。这是一场经济攻坚战,更是一场政治持久战,要求中央和地方、政府与企业形成推进合力,并以法治和考核体系确保中央意志的贯彻。 如果将这一战略与美国的发展路径对照,差异就更加鲜明。中国的发展逻辑是以内促外,先把国内盘子做大、做稳。它以中央主导的全国性规则为核心,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削弱地方保护和市场割裂,打通要素流动的壁垒,形成一个规模化、制度统一的超大国内市场。通过这种自上而下的制度整合,中国力图在内部先实现高度统一和高效运转,把国内市场当作最大、最稳固的战略支撑,在此基础上提升整体经济体系的韧性和外部竞争力,再借助这一“统一的底盘”在全球竞争中争取更高水平的开放和更强的谈判能力。换句话说,中国选择以统一促开放,通过内部整合来换取外部谈判力,以国内的稳定和规模来抵御外部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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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我刚读了《纵深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原文,这是对当前国家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的改进策略和解决方案,是习近平治国理念的最新成果。 文章提到了目前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出现的新问题和碰到的现实困境,也折射出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中央与地方、国内与国际关系的深刻演变。若将这一政策与邓小平时代的改革开放策略相对照,并放在中美战略竞争的全球背景中,就更能看出其背后的深层逻辑。 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强调摸着石头过河,通过分权让利激发地方和企业的活力,以竞争推动效率,借国际市场实现国内经济的快速起飞。他容许区域差异和地方实验,鼓励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以渐进式改革构建了中国现代化的初步框架。那一时期,中央有意放松对地方的约束,让地方在政策与实践上各显神通,以市场和地方的活力为主要驱动力。这种策略适应了中国在资源匮乏、技术落后、需要大量外资的起步阶段,也为后来持续数十年的高速增长打下了基础。 习近平面临的挑战已经完全不同。今天的中国经济体量已是世界第二,地方债务高企,区域保护主义、重复建设和低效竞争制约着全国资源配置,而国际环境中,美国主导的科技封锁和地缘压力日益加剧。在这种背景下,邓式的分权激励已经难以解决“大而不强”的结构性矛盾。习近平提出全国统一大市场,强调所谓“五统一、一开放”,要求统一产权保护、标准规则、市场监管和要素流动,削弱地方割据,实现全国资源的高效配置。从政治逻辑来看,这不仅是经济结构优化的技术性举措,更是中央集权化趋势的制度化表达:通过制度统一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纵向控制,以强有力的国家能力应对内外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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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mil

    “统一与规范”,回归党国紧紧控制的计划经济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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