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中被遗忘的浚县:50万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想感受下什么是水深火热,去现在的浚县走一走就知道了。
洪水来袭时,卫河沿岸大平原上的很多村庄被淹,没在一两米深的水中。现在洪水慢慢褪去,但一些低洼地带的积水还有两三米深,不少灾民要趟着齐膝深的脏水回家。
眼下正值酷暑,漏出水面的土地被晒得滚烫,有志愿者测得地表温度接近40度。即便如此,滑县救援队员仍在争分夺秒的打捞,他们需要穿着三层衣服,最里边是短裤短袖,中间一层是防护服,最外边一层是皮裤,有时还要穿着胶鞋,闷热程度可想而知。
穿上这些衣服,十分钟不到就会满身大汗,内裤都湿得透透的。
更难忍受的是尸臭味。因为鹤壁受灾的浚县、淇县都是养殖大县,洪水过后,水面上飘着很多牲畜尸体,尤以肉猪为多。我们志愿者传回的照片中,几百斤的白猪四肢朝天浮在水面上,肚子已经肿胀,积满气体,经过烈日暴晒,救援队员一拉,很容易爆掉。
还有些田园犬,一些村民撤离时太过慌张,没把狗放出来,溺死在了铁笼里。
打捞完之后,每个人嘴里都粘满了酸臭味,几乎没有队员能马上吃下去饭。我们志愿者第一天过去运送应急物资,在路上都吐了两次,半夜才缓过劲来。而救援队员的工作天天如此。
让人心疼的是,这些队员的防护装备奇缺,防护服捉襟见肘,配套的护目镜、短手套和帽子更是少之又少,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冒险下水,感觉就像在跟洪水、跟瘟疫肉搏。
滑县蓝天救援队队长付家军腿被划伤,半个月都没好,因为他们每天都要去一线消杀,每天都要下水打捞,每天都要把身体闷在防护服里。
有时会想,这些人是不是“傻”?没有装备,不下水不就行了。但是,瘟疫不等人呢!如果不及时把牲畜尸体打捞出来,及时消杀,瘟疫,随时可能会爆发!
我们这些志愿者能做得很有限,筹集了一些湿毒药膏,缓解队员皮肤红疹溃烂的症状,送去了一些辣椒酱和榨菜,压压队员嘴里的湿臭味儿,带了应急的防护服,很快发出去了;100条速干内裤也很受欢迎……
但滴水之力,难解大旱,寥寥的物资,难以补齐巨大的缺口。
这还只是供应一线队员,灾民的物资需求更大!
由于新冠疫情防控,曾在安置点的灾民陆续返乡,浚县58.8万人受灾,粗略估计,受灾村庄超过200个。这次洪灾中河南有多个市县是重灾区,但默不作声的浚县实是重中之重。
而今,返乡灾民的饮水卫生、生活物资都需要支援,还需要解决水电气网的应急设备。
可这些需求谁来回应呢?
随着各地新冠疫情二次来袭,一些社会力量回援本地,外地志愿者纷纷撤离,洪灾两周过后,媒体的关注度也在下降,志愿者群中的互动信息不断减少,朋友圈中的相关点赞数越来越低。
我们的生活回归正常。浚县,虽仍水深火热,但却渐渐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有朋友评论说:政府呢?这是他们应该保障的。
的确,这是政府的职责,但也需要社会力量的协助和参与。
就我个人观察,720河南洪灾中,一些地方全力以赴,表现可圈可点,但一地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尤其面对重大灾情。
新乡抗洪抢险初期,有三千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救援队员在一线拼搏,更有上万名线上志愿者核实、转发求救求助信息。
当地则为救援人员提供各种保障和便利,救灾车辆可以免费加油、免费通行,让爱心和善意流动起来,形成了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救灾局面。
而浚县泄洪当晚,当地一夜转移群众50多万人,并很快安置下来,基本物资有充足供应,每个安置点都有医生驻守,部分还有老师组织孩子上课。
这次大转移对浚县当地的人力是一场极为严峻的考验,浚县的干部群众好不容易扛住了,但精力和心理上都已经严重透支。
浚县的农村,本来可能不被淹没的,但为了保住新乡,为了保住古城,只能作为泄洪区,“舍小家为大家”。
966平方公里土地,除了县城和善堂镇部分地区,全部淹没在水下。
但在网上,我们很少看到浚县百姓的求助信息,只看到一线救援队和志愿者探访时发来的碎片式的需求信息,有的村庄干部可能是顾忌到地方形象,还不希望求助信息公开。
只能说浚县的百姓太老实了。你们都牺牲这么大了,喊几嗓子“救命”怕什么呢?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难以发出有效的需求信息。
一些村庄还是断水断电断网,甚至要坐船或踩水进去,回到村里就相当于进了信息黑洞,照片和信息都发不出去,孤立无援。
好不容易发出的需求信息,还多是村干部提供的。
这些需求往往都是偏大的,重在解决基本生存、恢复基础设施,很难关注到生活需求,也很难关注到老弱病残孕等特殊人群。
而回村灾民不断增多,对信息迭代要求要更高,今天发出的需求,可能明天就变化了。
这其实不难解决,只要每天派出人员去各个村探访,观察和搜集需求,传回照片,用无人机航拍整体画面,及时更新,建立灾害地图,所有需求一目了然,为什么没做呢?
卓明组建了“村村排”群组,开发了“豫晴·方舟需求平台”系统,就是在往这一方向努力。但需要当地村干部积极配合,需要在地志愿者的走访核实,需要官民力量能拧在一起。
救灾之中,官民合作早有先例。
2008年汶川地震,支援某地的公益组织就自发召开救灾协调会议,并有代表参加当地的常委会。这一经验也被沿袭下来。
2013年雅安地震,民间更是第一时间成立救灾协调会。
时任四川省委常委李登菊提出,希望在政府救灾体系当中专门做一个窗口,来对接民间的救援力量。官民共同参与的救灾协调会,在雅安抗震救灾中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这么宝贵的经验,为何在浚县救灾中看不到传承呢?
二是难以建立高效的仓储系统。去探访的志愿者经常会反馈一个现象,县城和乡镇仓库的物资储量看上去很充足,为什么村里却一直喊少?是因为乡镇干部故意囤货吗?
真正参与救灾,就明白了问题所在。不是干部不想发,是我们的仓储系统效率太低了。
拿受灾严重的WZ镇来说,一个乡镇有42个行政村、4个社区,每个村庄(社区)都会有大量的物资需求,如果都去乡镇仓库取,可能排队排了半天,到了之后物资却没了。
我们今天也遇到类似问题。
我帮滑县蓝天救援队联系了十台迷雾机,要去浚县县城取货,但到了之后,已经发完了。我们滑县仓库有口罩和充电宝,让回去拿,一问又发完了。
想想也真是汗颜,都2021年了,我们的仓储系统还没信息化,没能及时更新。
而各家机构的仓储系统也是各自为政。
这一家不知道另一家有哪些存货,另一家不知道这一家支持哪些地方,民间和政府各自为战,有的物资会闲置,有的地方会重复支持,造成浪费。
如果能建立一个统一的仓储系统,及时更新信息,救灾的效率会大大提高。
其实也不难,京东、顺丰和德邦等公司都有现成的仓储系统和专业人员,只要地方政府和公益机构愿意共享信息,愿意及时求援,很快就能解决。
去年武汉疫情时,红会仓库一经专业物流接管,效率大大提升,今年为何没人伸出橄榄枝呢?
每次灾难,都是对政府应对能力和民间互助能力的一次检验。
当社会关注下降、外界捐赠减少之后,对救灾的快速化、精细化的要求会更高,对当地民众自救能力的要求也会更高。
对抗水深火热的灾情,既要靠热火朝天的激情,也要靠精打细算的理性。为50多万浚县灾民祈福,希望能同心戮力,度过这一难关!
而“舍小家为大家”的浚县民众,也值得我们更多的关注和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