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大内总管苏西·怀尔斯,为什么会语出惊人

印象与逻辑 2025-12-17 13:17+-

如果你在美国政治中待得足够久,就会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至少不能在任内说。尤其是当你是白宫幕僚长的时候。

然而,《名利场》(Vanity Fair)最近发表的那篇文章,恰恰打破了这一基本政治常识。文章中,白宫幕僚长苏西·怀尔斯(Susie Wiles)不仅评价了总统的性格,还对内阁成员、司法部、爱泼斯坦(Epstein)文件,以及政府内部对所谓政治清算(retribution)的真实态度,给出了极为具体、而且高度敏感的内部判断。

这不是一次失言,而是一整套被记录、被核实、并最终被公开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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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最初并没有立刻引发最大的警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第一反应都是保留甚至怀疑。内容太密集,也太具体,更像是政治记者惯常使用的剪辑与拼贴。一个在任的白宫幕僚长,怎么可能如此系统地谈论总统、内阁以及司法部的运作?这在政治常识上本就不太寻常。

但随着美国左派喉舌《纽约时报》的跟进报道,以及采访记者随后公开的录音材料,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白宫可以指责报道断章取义(out of context),却无法否认这些话确实被说过。更重要的是,《纽约时报》明确确认,《名利场》文章中的所有关键引述,均经过核实,有音频或录像支持。正如福克斯白宫高级记者杰基·海因里希在北草坪所指出的那样,问题不在于叙事角度,而在于没有任何具体反证能够证明这些报道在事实层面是错误的。

要理解这件事,必须先理解《名利场》是什么。

Vanity Fair 这个名字,源自英国作家威廉·萨克雷的小说《名利场》,中文常译作《名利场》,也有人译为《繁华世家》。这部小说关注的从来不是制度正义,而是权力、虚荣、欲望与人性的纠缠。它描绘的是一个被名与利牵引的世界,一个人人都在舞台上表演、却又彼此消耗的社会。

这本杂志在美国的定位,也延续了这一传统。它并非严肃的政策期刊,而是一种融合娱乐、文化与政治叙事的左翼主流杂志。在现实政治中,它长期是民主党建制派的重要文化阵地之一。

它还有一个被反复提及的“传统”,即采访每一届新政府的白宫幕僚长。但这个传统从来不是对称的。对民主党幕僚长的采访,往往温和、充满同理心与历史使命感;而共和党,尤其是川普体系下的幕僚长,则几乎总被置于内部矛盾、潜在分裂、方向不明的叙事框架中。

苏西·怀尔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更关键的是,这并非一次随意聊天。根据多方报道,她前后接受了大约十一次采访,有完整录音与笔记。这意味着,无论事后如何强调 out of context,一个事实已经成立:这些判断并非一时失言,而是被反复、系统性地表达出来的。

文章中,她被引述称川普具有 an alcoholic’s personality,也就是一种“酒鬼式的人格”。川普本人随后对《纽约邮报》回应说,I’ve said that many times about myself. I’m fortunate I’m not a drinker,我自己也说过很多次,我很幸运,我不喝酒。这一点本身,并未对川普造成实质性伤害。

但其他内容就完全不同了。

在评价埃隆·马斯克时,苏西并未简单作出否定,而是使用了一个颇具美式语境的说法,称他是一个 odd duck,一个“怪怪的家伙”。她随后又补了一句,geniuses are often odd,天才往往都是怪的。从语义上看,这更像是一种性格与工作方式的描述,而非否定其能力本身。她的关注点,集中在马斯克处理事务时的节奏、风格与不可预测性,尤其是在削减 USAID 的过程中,这种“天才式的怪异”在政治系统内部,容易被放大为混乱。

但问题并不在于这种评价是否成立,而在于它出自一位在任的白宫幕僚长之口,并且经由《名利场》这样的左翼杂志公开呈现。在当前高度对立的政治环境中,哪怕是带有理解与肯定前提的描述,一旦脱离内部语境,也会迅速被转化为外部叙事的素材。

在司法部问题上,苏西对司法部长帕姆·邦迪(Pam Bondi)的评价更为直接。她认为邦迪在 Epstein 文件问题上 completely whiffed,也就是彻底失手。她描述说,邦迪最初拿出的是 binders full of nothingness,一堆装满空洞无物的文件夹,随后又声称证人名单或客户名单就在自己桌上,而她的结论是,there is no client list, and it sure as hell wasn’t on her desk,根本不存在什么客户名单,更不可能在她的办公桌上。

在委内瑞拉问题上,她被引述称官方所说的 interdicting drugs,打击毒品走私,并非真实动机,川普真正想做的,是 to keep blowing boats up until Maduro cries uncle,不停地炸那些船,直到马杜罗哭着认输为止。

这些内容曝光后,白宫迅速进入损害控制状态。新闻秘书称报道缺乏诚意。苏西本人在 X 上表示,这是一篇刻意制造混乱与负面叙事的攻击性文章。司法部长邦迪发文称 We are family. We are united,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团结的。

副总统 J.D. 万斯则回应了自己被称为阴谋论者的说法。他表示,有时候我确实是个阴谋论者,但我只相信那些是真的阴谋论。与此同时,他也公开力挺苏西,称自己从未见过她对总统不忠。

但这些回应无法改变一个现实。在 Epstein File 这个问题上,伤害已经发生。

任何长期观察美国政治的人都清楚,Epstein 案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刑事案件,而是一个与克林顿体系高度相关、牵涉极深的政治雷区。围绕飞行记录、关系网络以及权力掩护的问题,本就长期被左派媒体回避。而现在,当白宫幕僚长在任内公开否定司法部处理方式,并在表述上与总统形成张力,这无疑削弱了共和党在这一问题上的政治与道义主动权。

我也不回避个人判断。在我看来,帕姆·邦迪并不具备胜任司法部长这一职位所需的能力与执行力。她在 Epstein 文件问题上的表现,更像是一种象征性存在,而非真正承担历史责任的角色。

同样值得警惕的,还有关于政治清算的问题。报道显示,苏西倾向于在九十天内结束这一阶段。这种表述,无论本意如何,都会被解读为,对制度性不公的清算正在被压缩、降级、技术化处理。这对纽约检察长 Letitia James 等案件的政治前景,影响是实质性的。

作为一个长期支持共和党、支持川普改革方向的观察者,我对这件事情的关切是真实而严肃的。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次完全无意识的失误。因为在现实政治中,几乎没有现任、在任的白宫幕僚长,会在总统仍然执政、改革仍在推进时,如此系统地向左翼杂志披露内部判断。

如果我们愿意做一个更克制、也更善意的假设,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苏西并非毫无意识地“说漏嘴”,而是在试图通过一种极不寻常、甚至高度冒险的方式,对内阁进行一次公开而残酷的对齐。换句话说,她或许是在用披露问题的方式,逼迫问题被正视,从而实现更紧密的整合。

这一假设并非毫无依据。在同一系列采访中,她也明确表示,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川普内阁。这意味着,她并不否认团队本身的质量,而是在指出其中真实存在的摩擦、缺陷与风险。

但政治从来不奖励动机复杂却手段失当的行为。尤其是在高度对立的舆论环境中,任何脱离阵营纪律的坦率,都会被迅速转化为对手的武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需要时间观察。但无论如何,我依然相信,川普推动的改革不会因此而中断。内阁成员的调整、内部的摩擦、甚至阶段性的紧张,本身就是权力运作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这件事真正提醒我们的,也许并不只是一次媒体风险,而是一个更基本、也更古老的现实。在政治与权力之中,人性的判断永远存在局限。哪怕是最谨慎、最低调、最被信任的人,也可能在某个时刻,把过于复杂的用意,托付给了一个并不值得信任的舞台。

Why Susie did this 这个问题,也许不会立刻得到答案。但它已经成为所有真正关心这场改革的人,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

在威廉·萨克雷的《名利场》中,他冷静而残酷地描绘了一个被名与利牵引的世界。而这种对人性的洞察,与中国两千多年前的表达,几乎形成了跨文明的呼应。

正如《史记》所言:

“天下熙熙,皆为名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利往。”
(People flock in throngs for fame and fortune; people bustle about for fame and fortune.)

东西方的语言不同,但对人性的理解,却惊人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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