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会发动“二次文革”吗?

上报 2025-12-04 16:53+-

  何清涟评论分析文章:12月1日,中共中央机关刊《求是》杂志刊发习近平署名文章《推进党的自我革命要做到“五个进一步到位”》,该文被海外一些自媒体解释成习近平将发动“二次文革”,这个帖子流传甚广:习近平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全党发出最严厉动员令:必须以“自我革命”的刀向内,文章直指“五个生死攸关的战场”。不少大V(中国社群微博上的知名人物)继续发挥,终于有网友将其贴到我的X上,希望我就此发表看法。

  为何会担忧“二次文革”?

  近年来关于习近平开倒车,要回到毛泽东时代的说法,几乎是每隔一两年就有新的说法,“二次文革”算是这种看法的顶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看法,是因为文革之初,毛泽东几乎是成建制地清理从中央到地方(直至公社,少数地区的农民甚至自发清洗到大队一级)的“当权派”,通过打倒公检法瘫痪了司法系统。必须说明,当时军队里未发动文革,稍有苗头,毛就制止了,曰“军队不能乱”。所有这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习近平从当政以来的反腐,在军队里清理了百余位少将以上高级军官,地方上清理了从政治局常委到省厅局级数万名官员。

  但这种担忧却忽视了一条根本区别:习近平上任以来未曾间断的反腐与局部清洗,但无论是军队系统、政府系统,还是司法系统,均维持正常运转。简言之,毛的文革是摧毁既存的权力系统创建新的权力系统——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习的反腐根本未触动中共权力系统,只是清洗了一些掌权者,据高官被整就断定“二次文革”来临,实因为不了解文革究竟发生了什么。

  毛泽东发动文革的背景及文革的基本要素

  经历过文革与研究文革史的人都知道,中国的文革不是群众自发,是毛泽东自上而下发动的,以下三个因素让毛泽东在准备数年后发动文革:

  一、自发动大跃进并造成三年大饥荒之后,毛在党内的威信一落千丈,时时担心出现赫鲁雪夫式的人物夺权。“庐山会议”上,毛罗织罪名弄出一个“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强行压制党内上层的严重不满,却不得不让刘少奇一线执政。面对“大跃进/三年大饥荒”留下的残破局面,刘少奇执行了经济、文化方面的“调整、恢复、宽松”路线,主张放弃人民公社的集体农业,解散公共食堂,实行分田单干的个体经济,实行包产到户。毛泽东认为这是否定三面红旗包括他本人,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会被清算,在1962年7月上旬某天的会谈中,毛长期淤积内心的不满倾泻而出,刘也要一吐为快:“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从那以后,毛认为刘少奇已经拉帮结伙,在党内形成了一条修正主义路线,开始处心积虑筹谋发动文革。1966年毛主持发布《五·一六通知》为文革确定了一套理论、路线和方针,并认定党内、国内的政治形势是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等文化领域的领导权都不在无产阶级手里;从中央到各省市自治区有一批“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例如赫鲁雪夫那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文革的大字报,刘少奇的罪名是中国的赫鲁雪夫,叛徒、内奸、工贼。

  二、毛泽东熟悉社会底层心理,相信自己对群众有绝对的掌控能力。自从1920年代开始,毛在湖南领导了农民运动之后,亲眼目睹被目为“痞子”的农村边缘人“踏上少奶奶的牙床滚一滚”的快意与破坏力,就无比深刻地了解中国底层有根深蒂固的权力幻觉,譬如“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种“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发动底层参与革命的方式,是贯串毛一生的革命特点。即使在执政之后,毛仍然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强调“工农兵”三足鼎立的主体地位,用这种方式开展各种群众运动,连反右这种整肃知识份子的运动也动员工农参加。但是,革命年代过去,进入和平建设时期,社会底层已经没办法通过战争立功获得升迁机会,毛与时俱进,创立所谓“三结合”模式吸纳社会底层,只是“三结合”的主角随时根据政治需要变换,比如著名的“鞍钢宪法”中把工人、技术人员和领导干部的“两参一改三结合”作为社会主义企业管理模式,在学校中宣导发挥学生、教师和教学管理辅助人员“三结合”共同开展教学改革的积极性,等等。 “三结合”已经成为毛泽东在国家管理活动中贯彻“群众路线”的思想工作方法。基于长达四十馀年的群众动员经验,毛相信通过文革推翻旧的权力结构,采用三结合的方式创建新的权力结构,可以满足社会底层这种权力幻觉。事实上他也做到了,文革的“三结合”模式,是指由“革命干部”、“解放军代表”和“革命群众代表”组成新的权力机构“革命委员会”,以实现权力的“新老交替”和“革命的大联合”,其中的革命群众代表:指在文革中涌现出来的红卫兵、工人、贫下中农等“革命左派”代表。这些人按照身份,无法在短期内进入权力机构,但通过文革造反“打碎旧的国家机器”,让他们进入革命委员会,确实满足了这群人的权力欲望。

  三、毛泽东终其一生,都未完成从革命者到执政者的转换。建国之初,对于刚刚执掌国家政权,初次著手管理如此大的一个国家的中国共产党来说,无论政治体制还是经济体制的框架建立,还只能以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当时称为“老大哥”的苏联为榜样,各种政策都以苏联经验和苏联模式为依据:实行职务等级工资制,认为这是实现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最合理的分配形式;强调反对平均主义,认为它违背按劳取酬原则,阻碍生产发展;苏联实行专家治国,并不提倡未经过大学教育的工农兵直接进入政权。当时“学习苏联”是中共的政治正确,毛泽东最初没有提出明确反对,但内心并不赞同,将学习苏联模式看作是一个必要的“让步”。中苏交恶后,毛泽东再也按捺不住对按照苏联模式建立的官僚系统的不满,希望推倒重来。毛泽东对苏共变质、苏联变色的评论早已人所皆知,文革中创立的革命委员会,就是他推崇的三结合模式的典范。

(美聯社)

  习近平发动“二次文革”,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习近平在《推进党的自我革命要做到“五个进一步到位”》中,话讲得很重,比如提出“对党的自我革命认识要进一步到位”,批评了各种对自我革命认识不足的错误观点,进行自我革命时要“刀刃向内、激浊扬清、刮骨疗毒”;也谈到官员要“自我省察”,多思“贪欲害”,常破“心中贼”,但主要是指腐败这点;还提出“要真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最大限度减少权力寻租空间。唯一提到群众的是在谈到“要把党内监督和人民监督结合起来,重视发挥群众监督、舆论监督前哨作用”。此处的发挥群体监督意涵清楚,是发动群众检举,这一点,从毛邓江胡直到习近平的反腐,从未放弃鼓励群众检举。

  但这根本不是文革的动员令,有心者只要找出毛1966年发动文革的两个重要讲话《五一六通知》与《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1966年8月5日)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完全不一样。在《五个一步到位》这篇文章中,习肯定了现存中共的制度,也并未将被清除的党内军内高官称之为“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更没有假设党内有条资产阶级路线。而且毛发动文革的三个条件,对习近平来说,毛发动文革清除刘邓等政敌这一动机完全不存在。党内的不满,他能够用反腐等形式压制、消除;更重要的是,他对社会的掌控能力远不如毛,官僚队伍再腐败无能,也是习近平的统治基础;至于发动群众搞“文革”,习近平自知他在群众中完全不具备毛泽东那神一般的领袖魅力,掌控不了如今的群众,遍布中国城镇的监视器就是他不信任群众的表现。目前情况下,他要发动文革,不是巩固自身权力,而是将自身放在火上烤。

  以上是从主观动机、时、势等出发分析,指出习近平是否有发动二次文革的可能。仅仅从某些作为是“文革手法”,就认定要发动“二次文革”,那是对中共的革命斗争史不了解。“文革”期间的整人方式,是中共集农民运动、解放区两次土改、延安整风及抢救运动、党内十一次路线斗争、1949年之后的全国性土改、历次政治运动之大成,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早就娴熟于心,有机会就会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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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其次,是否以摧毁现存权力体系为目的。文革的理论前提是“走资派就在党内”,因而旧有官僚体系本身被视为必须打碎的对象。这直接导致党政系统瘫痪,大量干部被打倒,军队被迫介入地方治理,国家陷入“权力真空”与“群众权力乱入”的状态。文革在本质上是一场“先砸烂,再重建”的反体制革命。而习近平时期的反腐与整肃,目标并非摧毁官僚体系,而是清除体系内部的独立性、山头性与第二忠诚中心,使其更加服从、更具一致性。结果是权力结构变得更加集中、垂直,决策等级进一步军事化与去地方化。换言之,当下治理不是“砸体制”,而是“锁体制”,是一种体制内部的极权式整合,而非文革那种反体制性的破坏。 第三,国家是否允许社会进入不可控的失序状态。文革时期,国家在事实上主动放任甚至鼓励失序,以换取政治斗争的能量。法律失效、秩序解体、派系武斗、经济停摆、教育中断,社会在长时间内处于高度不确定的危险状态。失序本身成为推动政治斗争的动力来源。而在习近平时期,治理逻辑恰恰朝着相反方向运行。稳定被置于压倒性地位,国家通过风险前置打压、预防性维稳、网格化管理,将整个社会置于安全逻辑之中。即便面对经济问题,也首先考虑如何避免风险外溢与群体性事件,而非利用混乱来重组权力。当前的模式不是乱中取权,而是稳中锁权。 综上所述,如果从“是否发动群众参与政治斗争”“是否刻意摧毁官僚体系”“是否容许社会性失序”这三条核心标准来看,文革是一场去中心化、群众上桌、秩序崩塌的政治革命;而习近平时代则是去群众化、去失序化、极端中心化的治理收缩。两者在权力结构、治理机制与社会状态上呈现方向完全相反的政治逻辑。表面语言或政治修辞可能相似,但结构性动力截然不同,因此当前并不构成文革意义上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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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莘莘游子

    何清涟的这篇文章,分析得细致入理。 习近平的最新“自我革命”的文章,确实已经让互联网上不少人紧张不已,甚至有人在惊慌中把它误解为要发动“二次文革”。大家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文章里的语言越来越带斗争意味,现实中对官员的清洗动作也愈发频繁,对社会的意识形态管控也明显收紧,种种迹象看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真正决定“是不是文革”的并不是语言像不像,而是当下政治整肃与文革时期之间是否存在结构性相似。何清涟的分析非常有说服力,毕竟她经历过真正的文革,对那个时期的政治逻辑和社会运作有深刻体会,因此她能提出独到的见解,把习提出的自我革命与文革区分开来。 关于相似性的比较,可以从三个关键维度展开:群众是否被动员参与政治清洗、现存官僚体系是否成为被摧毁对象、以及国家是否允许社会进入不可控的失序状态。沿着这三条线索可以清楚看到,两者在权力逻辑上呈现出几乎完全相反的方向。 首先,关于群众是否被动员进入政治斗争。文革的核心机制正是将群众武装化、政治化,使之成为冲击既有官僚体系的主要力量。红卫兵之所以能够批斗干部、抄家、抓人,甚至自行决定“敌我属性”,其权力并非来自任何制度或法律,而源于所谓“革命立场”与国家对群众动员的授权。可以说,文革是一场典型的“群众治官僚”式政治运动。而在习近平时期,群众政治参与恰恰被系统性排除在外。所有政治清洗均在体制内进行,通过纪委、监委、组织部门以及军内的整肃体系来完成。普通人既不能参与,也不能围观,更不能越权评论。当前的治理逻辑明确强调:政治问题只能在体制内解决,群众的角色是服从、稳定,而非参与。由此可见,习近平时代的权力运作与文革对群众的放权模式恰好构成反向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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