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登基,21岁毙命
茫茫黑夜中,李从厚狼狈不堪的从洛阳逃亡魏州,他心里仍有一念希望,认为人心尚在,自己威望尚可,只要到了魏州,就能号令天下兵马勤王,恢复自己的帝业。
更让他觉得还能搏一搏的是,他途经卫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卫辉时,正好碰到了前不久奉自己的诏书带兵要去洛阳勤王的石敬瑭。
危难时刻见忠臣,碰到石敬瑭了,那李从厚就感觉像遇到亲人一样,他老开心了,立刻向石敬瑭寻求帮助。
听石敬瑭这么一问,李从厚是吞声踯躅,悲从中来,他是唉声叹气的表示,哎,别提了,康义城已经背叛了我,投降潞王了。
听李从厚这么说,石敬瑭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他想既然李从厚出逃,那么洛阳必然早已落入潞王之手,保不齐潞王这个时候已经登基了。
石敬瑭这个人,对于李从厚李从珂这一代的李氏宗亲,说实话他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感情,他只对自己的老丈人明宗李嗣源情深义重,李嗣源死的时候,石敬瑭是如丧考妣,那都悲伤过度了,而对于李氏的年轻人,他就无所谓了,谁当皇帝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在这种想法下,石敬瑭就认为,既然潞王已经取得了权力斗争的胜利,那就说明天位已定,自己莫名其妙的帮助李从厚干嘛呢?
(亡命之路 李从厚)
四个字,纯属多余。
不过犯难的是,如果没碰到李从厚,那估计也就没这事儿了,可是现在偏偏让自己碰到了,李从厚还声泪俱下的向自己求救,自己真的就能不管吗?
石敬瑭心里还是有小九九的,他觉得万一李从厚还是值得投资的,万一李从厚还能翻盘,还能重返帝位,那自己在危难之际勤王保驾,日后就是第一功臣,到时候自己就不用屈居河东,可以在京师任职了。
君臣二人是在卫州相遇的,那么石敬瑭干脆找到卫州刺史王弘贽,让王弘贽出出主意,看一看该怎么办。
(心怀暗志 石敬瑭)
王弘贽没有直接回答石敬瑭,只是问了石敬瑭两个问题,首先他问,李从厚此番避难,有文臣武将跟随吗?
石敬瑭说那没有,李从厚身边没有文官,也没有随行护卫的大将。
然后王弘贽又问,说那皇帝的仪仗,车驾,证明皇帝身份的传国玉玺,李从厚是否随身携带?
石敬瑭说,没有仪仗,没有车驾,也没有传国玉玺。
最后,王弘贽说了这么一句话:
《资治通鉴·后唐纪八》:所谓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
一棵巨大的树木将要倒塌,难道用一根绳子就能拽得住么?
在王弘贽看来,李从厚堂堂天子,出逃之际,随行只有几十个亲兵,皇帝的仪仗也没有,车马也没有,这足以说明,李从厚已经是穷途末路,无可挽回了。
王弘贽的分析,其实正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运行的核心逻辑,五代十国的核心是什么?不是仁义礼智信,不是真情好善美,而是实力。
谁有实力,谁说了算。
李从厚失去了行政班底,失去了武力保障,失去了财政基础,所有东西他都已经丧失殆尽,王弘贽的思路其实没毛病,然而,他的言行,尤其是他那一番“事不可为”的论断,客观上瓦解了李从厚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和可能存在的支持力量,为人臣子,他选择了明哲保身而非尽忠勤王,在道德上是有亏欠的。
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在这种社会底蕴之下,,要求一个地方刺史为一个光杆皇帝尽忠死节,是极高的道德要求,王弘贽的选择,代表了当时大多数中下层官员和将领在类似困境下的普遍心态——生存优先于忠诚。
至于皇帝,Who cares?
(袖手不助 王弘贽)
您要说石敬瑭这人也很直接,他问完王弘贽之后,直接带着王弘贽去拜见了李从厚,并且把王弘贽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了李从厚,那意思是,皇帝您看吧,这不是我不帮助您啊,实在是大家都认为您已经凉了,没有被帮助的必要了。
可以说,石敬瑭算是诸多势利眼中比较有礼貌的一位,他还能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心意告知,而不是装腔作势。
石敬瑭这算是明确告知,自己不打算帮助李从厚了,李从厚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表示理解,毕竟自己已经沦为失败者,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从厚逆来顺受,李从厚身边一个叫做沙守荣的武将却十分愤怒,忍不了了。
这个沙守荣,资料不详,没有生平,只知道他是后唐的弓箭库使,管军器军械的,李从厚从洛阳逃走的时候,沙守荣随行护卫。
沙守荣既愿意护卫李从厚,想来必然忠君事主,他一听石敬瑭要袖手旁观,不打算帮忙了,立刻举刀向前,质问石敬瑭道:
您是明宗的爱婿,而主上是明宗的爱子,如今这危难时刻,你不思报国,却视若无睹,要做壁上观,你这样的举动,和反贼有什么两样?
沙守荣说完,举刀便向石敬瑭砍去,那石敬瑭也是一方节度使,他身边也是有护卫的,一个叫做陈晖的小将挺身而出,持枪接过了沙守荣这一刀,俩人随即战在一处,沙守荣毕竟是后勤干事,打仗这块他不太行,和陈晖过了不过三五招,就被一枪挑死。
沙守荣的突然发难,昭示着李从厚和石敬瑭已无回旋的可能,俩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石敬瑭十分愤怒,他立刻引兵,将李从厚身边的所有护卫,共计四五十号人,一个不留,全都杀掉了。
至于李从厚,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仍旧是后唐皇帝,不杀他不代表石敬瑭仁慈,杀了他也不代表自己就能向李从珂邀功,所以石敬瑭始终没敢动李从厚,而是把他留在了卫州,让王弘贽来看管。
王弘贽呢,表面上对李从厚以礼相待,把他安排到了卫州的官廨居住,实际上就是把李从厚变相软禁了起来。
李从厚是死是活,对大家来说都不重要了,做皇帝的时候他都已经是人莫予附,亲戚畔之了,何况他现在一个逃亡之君,他还能有什么威胁?其实任他自去就可以了。
(斩尽杀绝 李从珂)
唯一会觉得李从厚有威胁的,只有洛阳的李从珂。
没办法,正统性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瘆人的幽灵,也使得李从珂坐立难安。
李从厚是为后唐闵帝,无论他贤明还是昏庸,圣德还是寡廉,他都是合法继承的皇帝,即便他现在落到这个境地,他的法统身份仍然是李从珂篡位的最好证明。
就算已经没有人会再试图利用李从厚,也不会有人再拥戴他,但是只要李从厚活一天,李从珂就一天睡不着觉。
何况,在李从厚他个人的皇权崩塌之后,他已经从天子降格为了政治期货,而在权力重组期,任何对失败者的怜悯都是对自身安全的背叛。
李从珂决定杀掉李从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洛阳禁军队伍里,有个叫做王峦的人,有天李从珂就把王峦派到了卫州,巧的是这个王峦,他正是王弘贽的儿子。
父亲王弘贽既已无心效忠李从厚,还将李从厚控制了起来,那么派他儿子王峦去干这个弑君的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烛火昏暗,窗外夜色深沉,李从厚身着素服,形容憔悴,独坐案前,
门被推开,王峦按剑而入,身后跟着数名甲士。
世事已非,神器更迭,史书中没有记载他们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只知道最后王峦强迫李从厚饮下毒酒,
二十一岁,李从厚毒发身亡。
(饮尽杯中酒)
李从厚的谥号,是闵,也叫愍。
《谥法》有云:在国逢难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祸乱方作曰愍。
在国逢难,意思是说,李从厚在位期间,他个人遭到了波折和劫难,使民折伤,意思是李从厚作为君王,难有善政,因此百姓受苦。
在国连忧是说李从厚在位的时候国家有很多隐患,祸乱方作是说,李从厚治国无所作为,引发了国家的纷乱。
那这么看来,这个谥号实在是很好的概括了李从厚的一生,更加讽刺的是,这个谥号,是后来做了后晋开国皇帝的石敬瑭给他上的。
是啊,李从珂是想不到的,他如有神助一般的以凤翔一地抗衡洛阳京师,像幸运儿一般的从潞王成了帝王,掌握最高权力,还杀死了闵帝,看似他成了胜利者,实际上不过两年之后,他就落得了和李从厚一样的下场。
诚然,乱世的绞肉机从不停止转动,昨日操刀者,今朝亦成肉糜,这真是:
旌旗蔽日展宏猷,百代功名一冢收。一冢收埋空浩叹,更有烽烟起陇头...
参考资料:
《资治通鉴·后唐纪八》、《旧五代史·唐闵帝纪》、《新五代史·唐明宗家人传》、《五代会要·卷一 皇后》
周隆明.读五代史看创业和守业.文史春秋,2006
曾国富,钟伟亮.略论五代军事叛乱.唐都学刊,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