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最新回应:丽词高调假声唱,善意真情乱箭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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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观莫言最近的一首诗:
千夫所指闹哄哄,小丑跳梁称鬼雄。
嚼字咬文嘲李杜,追风捕影乐鸡虫。
丽词高调假声唱,善意真情乱箭攻。
笑看众神操法器,大江依旧水流东。
乙巳五月十九日,七十叟,莫言
自从司马南攻击莫言,闹腾两三年了,从未见莫言有过任何发声,这首诗可以看作他的感受,看作回答也行,在心里说话也是回答。
李清照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鬼雄对应的是人杰,跳梁小丑什么时候也成不了“雄”。
中外戏剧中都有丑角,小丑并不是扮相丑陋言行丑陋,而是诙谐滑稽,演员往往以自己的痛苦来逗观众开心,所以“小丑”不能写成“小醜”。莫言写的是准确的。
为什么说一本正经的“千夫所指”只是“小丑跳梁”所为呢?
你看那毛星火,他要代表15亿人起诉莫言,索赔15个亿,他看到新华字典对“国家”的解释是“专政的暴力机关”,心中一凛,细思极恐,于是建议改为“管理组织”,这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你的每一次大笑,都建立在毛星火的愚昧无知的残酷事实之上。
毛星火最多完成了义务教育,浙江师范大学教授蔡伟退休后,单位管不了他了,于是可以厚颜无耻地攻击莫言了。而他的微信号依旧在使用浙师大的名号,招摇撞骗,倒行逆施。
然而他说托尔斯泰是苏联时期作家,说诺贝尔奖无视普希金,把“媲美”写成“譬美”,把“天造地设”写成“天设地造”,祝新婚夫妇“星辉萍影”,你发现他的学问仅限于那几篇中学课文,这岂不是越发让你开怀大笑?
你的每一次大笑,都建立在蔡伟这个水货教授被揭穿之后的巨大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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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今天我们中国发展成就如此巨大,但是社会显然又有撕裂,以至于一再发生“追风捕影嘲李杜”的事,这些不都是“鸡虫之乐”吗?
我看到一个西方哲学家说,世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把常识往人耳朵里灌,中国哲学家庄子的看法相反,他说“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哲学家的话不可机械理解,今天的中国,普及常识更有现实意义,对庄子的傲岸不可拘泥。
沈从文说:“观念的凝固,无形中即助长恶势力的伸张,与投机小人的行险侥幸”,莫言只说了“小丑跳梁”,“鸡虫之乐”,从文先生却看到了凶险。
正因为他看到一些人的幸进之心,看到了巨大的凶险,于是赶紧搁笔,否则以后来“凝固之观念”,他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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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词高调假声唱,善意真情乱箭攻。这句不是莫言的自辩,他说出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根本的问题。
有人说人生是个舞台,这话是对的,但未免笼统。仔细分析,人生这个大舞台有两种人,一种是唱戏的,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人们都想登台,登台之后都想演朱时茂的主角,谁都不愿意演陈佩斯的配角,于是人生充满了纷争。第二种是听戏的,他们是观众,但有些时候这些人成了“群众演员”,他们的“角色”是鼓掌。掌声响起来,时间短了不行,鼓掌不真诚也不行,一台戏的成功,要靠掌声来支撑。今天我们反对的各种形式主义,原理在这里:在表演,在唱戏,在作秀,形式主义是多人一同完成的。
其实还有第三种人,那就是写戏的人。他们本来也是听戏的,但是他们经常不配合,众人都鼓掌的时候他们无动于衷,众人正襟危坐的时候他“噗嗤”一声笑了,惹得众人怒目而视。他们不仅看台上的表演,也看台下的表演,他们不去管主角配角还是群演,他们记录所有人共同出演的“人间喜剧”。这就是作家。
作家这个角色很复杂,他们本来是观众是群演,然而他们不安分地当群演。真正的文学都是“不安分”的结果。
宋代皇帝经常举办“赏花钓鱼宴”,席间要作诗,大臣们搜肠刮肚,找不到新词儿,于是就让师爷清客提前写好,现场打小抄,皇帝明明看见,也不过问。
这就是“丽词高调假声唱”,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互相过得去就行了,仪式感更重要,至于高调是真情还是假唱,诗文中看不出来的。
苏轼也写了很多“丽词高调”,但是当他到了基层,写了几首老百姓生活疾苦的诗,写了几首官员不懂基层治理、瞎指挥的诗,就被抓进了监狱,因为他涉嫌“破坏新法”。
这就是“善意真情乱箭攻”,苏轼挨了一顿乱箭,变成了苏东坡。
中国文学向来有“不鼓掌”的传统,《诗经》就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后代的官员哪一个没有读过《诗经》?可是他们照样迫害“苏东坡们”,可见读书也是假的。
中国文学最大的遗憾是现实主义传统的丢失,像蒲松龄这种考不上大学的人,还有无数的民间说书人、唱戏人,还有哄孙子睡觉的老奶奶,他们为了表达一点真东西,就只能借助神魔狐怪,这让中国文学越发精华与糟粕混在一起。
更多的则是虚假文学、粉饰文学、说谎文学、大团圆文学。人生明明并不完美,人生明明充满了惨酷,却一定要用虚假的故事图暂时的快乐,然后第二天继续那惨酷。这种文学绝不可能给人以深沉的感动,更不可能有什么励志作用,它是裹着甜蜜素的、麻醉和毒害人民的“精神鸦片”“精神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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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1月,沈从文、朱光潜、冯至、汪曾祺等人举行了一个文学座谈会,沈从文说:
文学自然受政治的限制,但是能否保留一点批评、修正的权利呢?
这话来自五四文学精神。沈从文的话没几个人知道,他被遗忘了30年。1980年1月16日,邓小平说:
我们坚持“双百”方针和“三不主义”,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但是,这当然不是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文艺是不可能脱离政治的。(《邓小平文选》第二卷256页)
文艺不再从属于政治,这是邓小平理论的组成部分,也是对五四文学传统的肯定。
文艺不再从属于政治,不揪辫子,不打棍子,不扣帽子的“三不主义”,催生了走向世界的莫言。
但是从前“凝固的观念”很顽固,于是在1996年,莫言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真情乱箭攻”。
云南搞了个“大家文学奖”,10万块钱呢,那时候这是一笔大钱,腰缠十万块,可以骑鹤下扬州了,比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可是潇洒多了。彭荆风也是云南的作家。莫言如果没有得这十万块,莫言如果只是排出了九文大钱,也就不会有“乱箭攻”了。
彭荆风张罗一些人写了一堆不是文学评论的“评论”,到处邮寄,刘白羽、魏巍这样的老人,根本就没看过《丰乳肥臀》,回了几句话,这就成了彭荆风的宝贝,在某个杂志上一个劲地堆叠。
汪德荣的文章里搞出一句骆宾王大骂武则天的“试看今日中国,竟是谁家天下”,浑然不知自己闹出了大笑话。今日中国,不是李家赵家天下,是所有中国人的天下。这种狗屁不通的文字,这种仍然举起大棒打人的文字,当时竟然有人叫好,认为相当有力度。
1996年12月,莫言写了一篇《读鲁迅杂感》,文章最后说:
我已经被你们打落水了,但可惜你们没把我打死,我就爬了上来。我的毛里全是水和泥,趁此机会就抖擞几下,借以纪念《丰乳肥臀》发表一周年。正是:
俺本落水一狂犬,遍体鳞伤爬上岸。
抖抖尾巴耸耸毛,污泥浊水一大片。
各位英雄快来打,打下水去也舒坦。
不打俺就走狗去,写小文章赚大钱。
此后又过了将近三十年,莫言为什么再次遭遇“乱箭攻击”?这和三十年前那十万块一个道理,谁让他得了诺奖呢?!
因为你得了诺奖,你作品中所有的“善意真情”都可以视而不见,他们看不见《红高粱》那种刺破苍穹向上生长的精神状态,看不见《丰乳肥臀》的人间悲悯,看不见《酒国》提前三十年关注了官员的精神堕落,看不见《鳄鱼》对今日反腐倡廉的正能量,看不见《生死疲劳》写出了与闰土相反的农民英雄,看不见《蛙》中隐含的中国文学最缺乏的忏悔意识。这些他们全都看不见,他们不懂也不看,也不想懂不想看。
他们更可以无视国家领导人、国家有关部委、中国作协对莫言的肯定,无视各地高校年轻人对莫言的欢迎,所有的肯定都不算数,50年前的棍子,他们又高高地举了起来。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如今的中国可是完全不一样了。30年前,莫言痛快地说“写小文章赚大钱”,30年后,莫言为戏剧产业奔走,发起公益活动救助儿童,主持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培养新一代中国作家,弘扬书法文化,乐此不疲地与青年人聊天,这个“七十小叟”心情急迫,他愿意把常识往人耳朵里灌,这已经完全不是“写小文章”的事了,而是一种大情怀,在做一篇“大文章”。
我有信心,留给莫言的时间还有很多。
笑看众神操法器,法器是假的,念经是假的,魇镇也是假的,所有夹带着恶毒咒骂的一脸正经都是假的,假的无法装神弄鬼。你看《水浒传》里的裴如海,多么正经多么庄重,他带着法器去念经,就都是假的,他是去勾搭潘巧云。你看鲁智深周边的和尚,念经固然很用功,清规戒律固然很遵守,但是长老认为智深才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才是真正的悲天悯人,才是真佛。
一切终将过去,一切早已过去,大江依旧水流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