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川普降维打击，北京弥漫失望和愤怒情绪
中国本想与川普谈判，现在却做好再打一场贸易战的准备
在唐纳德·川普(Donald Trump)第二个总统任期的头几个月里，北京方面一直在试图弄清新一届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但没有成功。那些希望与华盛顿建立沟通渠道的官员们一无所获。
随着川普最新关税举措出台，他的贸易攻势击中了要害，北京方面的对话希望落空，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愤怒。
在此之前，中国的回应一直比较克制。而上周五，针对川普加征34%关税的举措，北京方面采取了对等措施，而且首次涵盖所有美国商品，无一例外。中国还限制了某些稀土矿物的出口，将一些美国公司列入贸易黑名单，并对美国化学品和材料公司杜邦公司(DuPont)在华业务展开反垄断调查。
双方之间缺乏沟通的状况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未来可能会出现针锋相对的报复循环，这使得近期甚至难以启动谈判。
在川普政府上台初期，北京方面曾持谨慎乐观态度。习近平派出了
一名高级特使出席了川普的就职典礼
，此举被视为有效沟通的开端。尽管川普在竞选总统期间曾威胁要对中国加征关税，但他上任第一天并没有这样做。他在就职演说中唯一一次提到中国，是关于从中国手中夺回巴拿马运河(Panama Canal)的控制权，但当时并没有引起警惕。
上周三，美国总统川普在白宫签署完征收新关税的行政命令后。图片来源：ANDREW HARNIK/GETTY IMAGES
川普曾表示，他对与中国达成协议持开放态度。北京方面希望探讨一项以中国愿意提供什么为中心内容的协议，比如中国购买更多美国产品，以及中国对美国增加投资。
但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中国高级官员无论在哪里试图与新一届美国政府接触，都吃了闭门羹。
据与中国高级官员有接触的知情人士透露，中国外交部长王毅2月份在美国参加联合国(United Nations)会议期间，曾寻求与川普的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茨(Mike Waltz)会面。王毅曾希望恢复他与沃尔茨的前任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建立的一条沟通渠道，但在川普团队那里却毫无进展。
川普第一个任期内的全面贸易战坚定了习近平的决心，要强化中国抵御川普式新一轮攻势的能力。然而，作为华盛顿方面最强大的对手，在无法与川普团队接触的情况下，中国只能采取观望态度。
习近平团队在与拜登(Biden)政府官员互动时经常表现出的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度已经荡然无存。当川普分两轮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时，中国最初的报复举措是谨慎的。
上周五，纳斯达克总部的电视屏幕图片来源：BRYAN SMITH/ZUMA PRESS
然而随后，川普在上周三宣布对中国加征34%关税的举动令人震惊。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高级研究员查德·鲍恩(Chad Bown)表示，考虑到此前加征20%的关税以及川普第二个任期之前的税率，美国对中国商品的平均进口税率达到了76%，是川普2018年对中国发动第一场贸易战之前的20多倍。
北京一位资深经济学家借用川普第一任期贸易沙皇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的说法表示：“这相当于宣告与中国‘战略脱钩’。”他补充道：“在如此极限施压的背景下，我们还能找到谈判的途径吗？双方缺乏沟通可能会使谈判变得困难。”
北京方面的一些政策顾问描述了中国体制内对川普最新关税政策的震惊反应。这些顾问表示，这让人怀疑北京方面是否有能力与川普进行有效谈判，以缓解中国经济面临的压力，并防止与美国进一步脱钩。
奥巴马(Obama)政府前国家安全官员、现任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中国中心负责人瑞安·哈斯(Ryan Hass)表示：“川普政府正在主导事态的发展。”他说：“北京方面几乎完全处于被动态势。”
一些外交政策和贸易分析人士表示，北京方面明智地选择了观望，毕竟川普还大幅提高了对传统盟友和其他主要贸易伙伴的进口关税，这加大了全球反对美国的可能性，而这可能对中国有利。
据与中国高级官员有往来的知情人士透露，北京方面采取防御姿态的一个关键原因是，在中国政府探究是否还有可能与川普达成贸易协议的同时，习近平不想被看作过于热衷于达成协议。
华盛顿智库保卫民主基金会(Foundation for Defense of Democracies)高级研究员克雷格·辛格尔顿(Craig Singleton)表示：“川普和习近平，一个张扬施压，一个傲慢自持。”他补充说：“川普的战略是将最大限度的施压与突如其来的友好外交姿态结合在一起——他认为施压和接触是相辅相成的。相比之下，习近平则有条不紊，不愿冒险，依靠拖延和自我控制行事。”
辛格尔顿表示，如果习近平过早介入，他就有可能显得软弱。
上个月，习近平在北京会见全球商业领袖时讲话。图片来源：KYODONEWS/ZUMA PRESS
川普此前表示，他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与习近平进行会晤。但考虑到来自美国的压力加大，中国官员已向美国高管表示，习近平不太可能很快访美。
北京智库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hina Finance 40 Forum)在上周四发布的一份报告中表示，川普最新的关税政策超出了市场和政府的预期。该智库估计，受此影响，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将减少一半以上。
不再有后门渠道
中国的政治体制决定了它无法对川普这样的领导人做出灵活的反应。中国领导人主要依赖既有的方式与外部世界接触，包括通过后门渠道与对手进行沟通。
在川普的第一个任期内，时任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与川普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建立了联系，这有助于促进两国政府之间的谈判。而在新的川普团队中，尚未建立起这样的沟通渠道。
据与中国官员有沟通的人士透露，现任中国驻美大使谢锋曾试图与川普的顾问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接触，但没有成功。中国政府曾希望马斯克能帮助抵消川普团队中对华强硬派的影响。马斯克的公司特斯拉(Tesla)有一半的电动汽车在中国生产。
其他美国商界领袖，比如中国领导人在困难时期经常求助的华尔街金融家，他们现在认为充当中国的中间人没有什么好处。“谁愿意扮演这个角色？”一位美国企业高管说。“没人愿意。”
中国时任驻美大使崔天凯（最左）在华盛顿与川普以及贾里德·库什纳（最右）等美国政府官员和顾问合影。图片来源：WHITE HOUSE/ZUMA PRESS
中国政府不善于跳出正式的外交礼节框架进行思考，这与川普团队只愿意与最接近习近平的人打交道的方式无法匹配。据熟悉中国政府想法的人士透露，当川普团队提出希望与习近平的高级助手，比如习近平的办公厅主任蔡奇等人对话时，中国政府却畏缩不前，认为这种临时安排带来的政治风险是不可容忍的。
与此同时，中国商务部长王文涛在2月份写给美国商务部长霍华德·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和美国贸易代表杰米森·格里尔(Jamieson Greer)的信函也一无所获。而格里尔在3月下旬与中国国务院副总理何立峰进行了视频通话，何立峰是王文涛的上级，也是习近平信任的助手。
“错误的一方”
川普在执政的头两个月里似乎并没有把中国视为主要关注点，这让中国高级官员感到不安，他们原本预计双方几乎会立即开始谈判。
据与中国官员有沟通的人士透露，当川普在执政的头两个月里以中国在美国芬太尼危机中扮演的角色为由、将对华关税提高20%时，中国高级官员认为，芬太尼问题只是美国向中国政府施压的借口。与加拿大和墨西哥领导人不同，习近平领导层并没有急于与川普对话，也没有在这一问题上向川普做出任何让步。
前述人士表示，中国政府采取观望态度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认为加征关税可能会推高美国通胀，并重创美国股市，中国官员认为这可能会迫使川普退让。
当美国股市今年开始走弱时，一些中国评论人士抓住了中国股市上涨的机会，趁着中国人工智能初创公司DeepSeek横空出世，重提习近平“东升西降”的口号。
“中国政府内部的看法是，美国正在采取自我孤立的做法，”华盛顿咨询公司Cohen Group高级顾问柯白(Craig Allen)表示。“他们认为美国站在了错误的一边，而中国站在了正确的一边。”柯白参加了3月下旬在北京举行的一次高级别经济论坛。
川普发起的全面关税战可能给中国提供一个机会，使其得以利用针对华盛顿方面的愤怒情绪，尤其是来自美国传统盟友和贸易伙伴的愤怒情绪。
上个月，在杭州一个汽车贸易港，电动汽车等待出口。图片来源：CFOTO/ZUMA PRESS
不过这方面也有挑战。在美国加征新关税之后，将有更多中国商品转向欧洲和亚洲国家，这些国家的领导人早就对已然危及本国就业的中国商品的涌入忧心不已。
此外，在俄罗斯对乌克兰长达三年的入侵期间，中国对俄罗斯的支持也深深激怒了欧洲。
丧失筹码
尽管川普在就职演说中就巴拿马运河问题向中国发出警告，但当香港的长和(CK Hutchison)宣布将旗下巴拿马港口资产出售给贝莱德(BlackRock)牵头的美国投资财团时，中国领导人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据与中国官员有沟通的人士透露，川普关于中国在运营该航道、美国将收回该航道的言论，在中国高级领导人中几乎没有激起过讨论。他们说，当时没有人想到联系长和，提前阻止这桩交易。
习近平领导层即便有过什么考虑，也只是觉得可以利用巴拿马港口问题作为与川普政府谈判的一个筹码，他们预计谈判很快就会开始。
现在中国正试图通过对长和交易的反垄断审查来重新获得筹码，但却由此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任何干预这笔交易的举动都可能坐实川普关于中国控制这条运河的说法。
在川普权衡字节跳动(ByteDance)剥离TikTok美国业务的各种提议之际，中国官员迫切希望不要重蹈覆辙，不要放弃在TikTok问题上可能与美国政府讨价还价的任何筹码。
上个月，一艘货船驶过巴拿马运河由长和运营的巴尔博亚港。图片来源：MATIAS DELACROIX/AP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最近的会议上，中国官员已向到访的美国商界领袖表示，中国政府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商业抢劫”，特别是反对任何会导致中国失去对TikTok算法控制权的出售交易。TikTok的算法是这款应用向用户推送内容的秘密武器。
上述知情人士表示，暂时而言，川普政府和中国政府尚未就TikTok或任何贸易和经济事务展开谈判。其中一位人士说，在达成某种妥协、甚至展开谈判的问题上，中国会希望有一个台阶可以下，例如川普被迫在关税问题上做出让步。在川普采取全面关税行动后，全球市场应声下跌，其中美国市场跌幅最大。
暂时来看，现在主导美中关系的显然不是中方。
